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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哲学老师大多自视甚高,通常的情况是:研究西哲的看不上研究中哲的,研究中哲的看不上研究马哲的,研究马哲的看不上一切马克思主义之外的哲学。每个老师都强调要读哲学原著,要读英译本,德文法文希腊文能看懂自然最好了:“如果你没读过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托马斯·阿奎那、黑格尔、海德格尔……你就不要跟人说你学过哲学!”“王阳明都没读过?这课还怎么上?”“《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你们总读过吧?”“最好还是读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于是,大家发现自己是学不了哲学的,还是混张毕业证比较靠谱。
当然要求严格是好事,教授们也是恨铁不成钢而已。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他们对其他一切学科和生活的鄙夷:“经济学是什么?不就是求个极值嘛!”“不要把时间浪费在看小说上!”“马克思之前的一切哲学都是有缺陷的,马克思之后的一切哲学都是对马克思哲学的误解。”“看电影是看什么,不就是看思想文化的输出吗?”大四下学期,我们几个准备找工作的同学会翘课去跑招聘会,西哲老师知道后摇着头说:“学哲学学了四年,居然还跑去找工作?就那么喜欢去当廉价劳动力?我跟你们说,只要你对得起哲学,哲学一定会对得起你!”
马哲老师是最让人无语的。有一个老师看着课堂上昏昏入睡的同学,悲哀而愤慨地怒斥道:“我知道,我在你们眼里只是一坨狗屎。但是你们不要忘了,你们在我眼里,也不是非狗屎!”还有一个毛派老师整天在课堂上叫嚣:“同学们知道吗?中华民族到了历史上最危险的时刻,眼看着就要亡党亡国了!我们现在需要革命!”他的课我几乎一堂没落,因为那实在是不可多得的滑稽剧表演,我每每都要憋笑到肚子疼。他说他每天晚上都会去网上发帖,期待着自己的真知灼见终有一天会被人重视,他还多次强调说他的每一篇论文都是全球首创。讽刺的是,一天,他不无落寞地对我们讲:“我的那个老婆,我的那个儿子居然跑去信基督教。真是没办法。宗教是什么?是鸦片!”
因为大学期间看了很多电影,所以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就想写点跟电影有关的,最后写的是《西方电影中的基督教情结》。因为我在文中引用了不少本雅明的观点,而本雅明很不幸被划分到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家的队伍里,所以最后我的论文被分到了马哲组进行答辩。答辩那天,我还没论述完,那个毛派教授就很气愤地打断我问道:“你先不要讲了,你告诉我基督教的本质是什么?”我一时语塞,他接着说道:“本质就是人本学唯心主义,说白了,就是鼓吹告别革命!你说西方电影中有基督教情结,我还觉得那里面有狗屎情结呢!”“狗屎情结”四字一出,我整个人都崩溃了。我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几个相对比较正常一点的马哲老师,希望他们能帮我圆场,但他们只是坐在那里诡异地笑着,接下来毛派教授对我一阵炮轰。然而,为了通过答辩,我不得不妥协道:“我只是在描述这样一个现象,并不是赞同,我的观点是中立的。”最后,我拿了一个及格分数,顺利拿到了学位证书。这一幕后来曾多次出现在我的噩梦里。
五
当然,也不是所有老师都这样。n师就很不一样。他为人儒雅,温润如玉。他每天上班都骑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别的老师会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行车上的他,他也不以为然,颇有“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之风度。
更可贵的是,他不只是看中哲方面的书,西哲马哲他也看,文学艺术他也喜欢,因此他的观点显得中正、宽容。他每次在表达自己的观点时,从来不说“我觉得”、“我认为”,而是说“我的偏见是”。他让我们每个月交一份读书笔记给他,什么书都可以,没有字数限制,每份笔记他都会认真批点。我至今都保留着这些读书笔记,每次搬家翻出这些笔记时,我都会忍不住一边重读着他的批注,一边感叹着我的无知他的宽广。
我去过他家一次。他有藏书一万余册,书房已经放不下了,就堆到了卧室里。影碟唱片也有一万多张。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我们都聊了些什么,只记得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他从老家带来的清茶,一根接一根地抽着七匹狼香烟,听着他的唱机里传来巴赫的十二平均律钢琴曲。临末,他对我说:“未来学术与否并不重要,但男人应该是有点学问的——无论什么领域。相信你未来是个有学问的丈夫、父亲、祖父,乃至曾祖、高祖,直至你遥远的后人带着高贵与豪达的情怀回忆你。”至今回想起来,那都是人生最美好的一个下午之一。
然而,可悲的是,n师教书已近十年,但仍是一个讲师,他说他不想去制造那些垃圾论文,所以评不上副教授。最可笑的是,据说学校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一个讲师如果连续十年没有被评定为副教授就将面临失业的危险。为此他挣扎了好久。不久前我给他打电话,他苦笑着对我说:“我现在是副教授了。”当时还有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据说有一个学生跑到教务处去向学院领导诉苦,说n师经常在课堂上宣讲社会阴暗面,思想极其消极。领导还为此专门找他谈话。
其实毕业后我们之间少有联系,因为我深感自身见识之浅陋,实在无颜过多烦扰。这几年,我只给他写过一封邮件,在邮件里我讲了我的近况并表达了我对他的感激之情。他说:“我没有什么值得你致谢的,人之相遇,即便有什么对味或快心的内容,那也是双向的恩谢。”在那封信的结尾处,他写道——
天地之大,定有我们的立足处,风云之厚,定有我们的翱会处。附上我篡改汉人之文后的座右铭,以增相识之谊:鄙夫有志,圣雄难伤;行苟有恒,久自芬芳;不讥人短,不誉己长;春雨润木,松竹履霜;惟精惟一,与化飞扬。另:若有生活艰难,请及时见告,我定尽力相扶。
我盯着这几行字,久久打不出一个字。
因为n师的存在,我从来都不后悔我学了哲学。我现在每天抽的烟也是七匹狼,每次抽烟的时候都会在不经意间想起他的只言片语。这个牌子的烟就像是n师留给我的照片,就像鲁迅对藤野先生所说的那样:每当夜间疲倦,总是您的照片使我从疲惫之中解脱,使我又良心发现,而且增长了勇气。
(注:【1】据说康德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出门散步,邻居们都以他散步经过各家门前的时间来对表。此处系同学们用康德的事迹来取笑b君;【2】【3】此处的两句话化用了第欧根尼两件轶事中的对白。前一句是他对前来询问他有何需求的亚历山大大帝说的:“请不要挡住我的阳光”;后一句则是他对一个领他去一家豪宅并反复强调不要吐痰在地上的朋友说的:“这是我所能找到的唯一一个可以供我吐痰的龌龊之地。”——他把痰吐到他朋友脸上去了。)
远子,作家。@远子归
、。
VOL。694 土壤科学系的李博士,你还好么
t××xt×小×说××天×堂
作者本冰
李博士与我同是西安人,在我们系土壤科学专业做博士后。李博士有着一副标准的工科男长相,如果你站在五道口地铁站,五分钟之内就能看见30个和他长得一样的男人,毫无特征,过目即忘。同样,李博士的微信头像也和他的长相一样无趣:外套的两只袖子系在腰间背着双肩包站在山顶,同时单脚蹬着一块儿石头,左手插腰右手比出一个v,偏分。
作为老乡,我问李博士你在田纳西呆得习惯么?
他说还行。
我说那你想家么?
他说嗯。
我心想眼前的这个男人真是惜字如金。
我说李博士那你来田纳西干啥?
他说研究利用聚合酶链式反应变性梯度凝胶电泳法分析土壤中微生物对多环芳烃pahs的降解。
我说哦。
李博士来田纳西之前曾在明尼苏达州呆了五年半,研究微生物拿到了博士学位。困在这个满是积雪和森林的地方,让李博士从一个道北少年成长为驰骋在风雪中的鄂伦春大爷。
我问李博士那你们明尼苏达州都有些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nothing。”
接下来他给我讲述了在明尼苏达州无聊至极的科研生活和恶劣的自然环境,之后的三天我的脑子里一直在单曲循环这首流行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知青歌曲:
北大荒,真荒凉,
乌拉草哇小叶樟。
又有兔子又有狼,
就是缺少大姑娘。
于是这个校区便这样被他描述成了一个知青点,要知道在美国这片神奇的土地,比起刁民,穷山恶水似乎更容易出奇葩,我的朋友c氏远在明尼苏达的舅舅就是这样一个在风雪中闪着金光的二逼。
c氏告诉我他退休的舅舅无聊时会在雪霁的清晨去沃尔玛门口看胖子铲雪,会在周末想方设法逗弄整条街的狗一起汪汪汪叫,会在下着雨的深夜拿出两个红塑料桶摆在一起看甲乙两个桶哪一个先接满水,是名副其实的明尼苏达第一自嗨王。
李博士听完,拿陕西话说,这货是脑子有病?
李博士这个人异常精明,说得难听些便叫小气,小气到没人相信他来自大西北。我也常听别人私下议论过他这个人跟三个室友都不甚交好,月底在分摊水电费时曾要求把自己七天的水电费扣除,因为这个月有一个礼拜他没有回家。后来这个故事连同李博士的名字传遍了微生物系,传遍了整个校园,回荡在仲夏傍晚superior波光粼粼的湖畔。
这就是为什么李博士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在接送新生师妹去沃尔玛买菜的大潮中,李博士始终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从未参与。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不划算。
因为不划算。
我觉得李博士在这方面表现得相当睿智,据我多年观察,所有殷勤接送新来师妹买菜的男博士,师妹在买车之后就再也没理过他们,就像靠给姑娘拍照来泡妹子的摄影狗,姑娘把他们精心拍摄ps的照片放到网上之后,马上就跟其他男人跑了。
抠门到极致的李博士忽然有天在办公室走廊堵住我,匪夷所思地说要请我和他的前室友吃饭,我惊恐地问为什么是我?
他说因为一个月前我曾帮他借过一辆皮卡拉床垫,还有过年时前室友回国帮他给家里人捎过东西,他说他不喜欢欠人情。
路上我问他前室友,李博士做饭好吃不?
室友冷峻地说,怂货跑得快,穷逼做饭香。
李博士住在离学校不远的社区,社区绿化很好房租不高,天色稍晚些会看到裤腰带挂在臀尖儿的黑人在附近绕来绕去。可以确定的是李博士一定还没有把三个代表重要思想传达到这个小区,不然这群黑人的裤腰带不会挂得那么低。
叩开房门,李博士系着围裙伴着一身的油烟热情招呼我们坐下,三个人四道菜:土豆炒青椒,芹菜炒肉丝,拌黄瓜,西红柿炒鸡蛋。我觉得李博士来美国之前绝对在国内大学食堂做过兼职,要不然组合不出这么学院风格浓郁的菜系。
李博士拿出一打corona,当场大家表现出极大的震惊,李博士竟然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青岛跟汉斯小木屋之外还有其他品牌的啤酒。要知道几个月前我和李博士负责给系里seminar买零食,我让他买些hummus和奶酪条,他说如果不是跟我出来他还一直以为hummus是个基地组织。
我问李博士,为什么是corona呢?
他说因为自己来美国第一次去酒吧喝的就是corona,之后每喝一杯就当是纪念逝去的青春和自己孤独的生命,他觉得这是一种初恋情结。
但我觉得这是汪峰情结。
而李博士的前室友觉得这是因为corona最便宜。
这突然让我想起我第一次去美国的酒吧,我站在cumberla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