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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学校的那天,男孩重新找到我,说:“他只想报复下我,没想过会这样。”我说:“没事。”他开始求我,威逼我,甚至自顾自地哭了出来。可我只是摇头,告诉他,我不喜欢狗,因为狗没有尊严,你去踢它,它还是愿意去喜欢你,真让人沮丧。
8。
火车站大厅里挤满着人流,就像滔滔大海一般起伏不定,我拖着行李,看上去像是个海上遇难的人,望着屏幕上一排排红色的目的地,我没有找到回去的火车。这时,我注意到了被行李箱压着的一家医院的广告传单。
打了麻醉剂后,四周突然安静得出奇,明晃晃的手术刀割破我的身体,我就像一个冰箱,任凭医生拿走掉一些东西,像扔掉过期食品一样,全都腾清,又装进一些新的东西。我忘记了时光的流逝,昼夜不分,有时觉得白天和黑夜混沌一片,一切都是耀眼光辉和火焰的连续载体。
踩着高跟鞋从医院走出来的上午,我意识到我已将过去的时光挖空,将它们驮上胸口,犹如骆驼的双峰。我迫不及待地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我要去见阿寒,火车上的嘈杂的人群时时刻刻提醒我,我终于挺进人们共同抵达的热闹,突出的铁路就是那条来自肚脐的纽带。
我走在那座桥上已是傍晚,夏季的鲜花已经枯萎,身边路过几个漂亮的女孩,我还没来得及向她们微笑,她们就甩开大步走开了。我像孤身一人被抛弃于秋日黄昏的旷野,往桥下看那片河水,水面上出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像极了阿寒,嘴上挂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暖笑容。
车辆驶过,照亮空无一人的桥面。水面泛起波纹,夜凉如水。
朱肖影,青年作者。@朱肖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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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697 坚硬的骨头
t xt ~小 说天;堂
作者淡豹
1、
整个机油厂家属院的人都知道,男孩是这个院最聪明的男孩。这也就意味着他是机油厂家属院最聪明的孩子,因为女孩子就算成绩好呢,也不是因为聪明,多半是因为刻苦,就算小学时成绩好呢,等上了初中,一懂事加上理科变难,成绩就要滑下来了,像种诅咒。在1994年,整个院子的人都这样认为。
而男孩不同。
第一年学奥数时,他和另外一百五十个男女孩子一同,垂头坐在区奥校四年级班的大教室,从秋天到春天,每个周末,教室积压着灰尘、脚臭、烦躁气氛。他们懒怠静止,坐在一排排旧长条木桌后,如同整齐摆放的一块块面目模糊的冰。沈健一老师在黑板左侧抄满难题,没人能做得出来,他也几乎不讲解,耐过五分钟的沉默,便在黑板右侧抄上解题步骤,拍拍手上的粉笔灰,下课。
有家长去向奥校申请退学费,说:“听说这沈老师二十多岁就被打成右派,下放干校劳动。现在是把气撒到我们孩子头上来了,根本不讲题。那还怎么考三中?”
他们大概没几个能进三中。三中是好学校,独立招生,出特别难的题,进初中的考试就考奥数和英语,每年还特招一个著名的“超常少年班”,小班十人,专收智力惊人的孩子,入学时年龄必须在十一岁以下,四年就念完中学。而这个区布满多半萧条的国营工厂,孩子们的父母在担忧下岗,他们中的一些不久后就将在夜市摆出袜子摊,有一些人将成为小偷,会去搓澡,开出租车,在劳动公园的石桌旁终日打麻将,借钱交养老保险,或者成为静坐的工人领袖。有一些人将有幸令生活持续,在工厂改名为集团、迁去郊外开发区后,他们就离开工人村,住去市郊的商品房,那里的视野像玻璃幕墙一样透明。这些,现在他们还不知道。
沈健一最听不得按圆珠笔的声音,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到这种声音响起,他就有种难以名状的狂躁,就在黑板前转过身来,啪嗒,掐断粉笔,朝他定位的方向扔出粉笔头。据说是当年下放时抛草喂鱼练出来的本事,他的粉笔头总能命中一颗脑袋。但他辨音定位疑犯则经常不准,动不动就冤枉了人。有时,他还会把头发上已经粘了粉笔白灰的罪人叫到讲台上,叫他们去做题。这种示众曾使一个女孩子哭出来,当时她站在讲台前,面对自己不可能做出的题目,青白着脸,僵硬地站成一具尸首,像冰箱里冻硬的鲤鱼。
男孩走上台时,手心还握着那个粉笔头。他把它放回讲台,从黑板槽里捡了根长粉笔,开始演算。后来沈健一问过他,究竟是从哪里学到的解法,男孩答不出。那是沈健一在课后把他留下,又出了几道题给他,还让他一一解释每个步骤用意之后的事了。
“有出息。”
“他们家儿子是神童,说是在奥校测了智商,一百好几,一百三还是多少,可能有一百五。”
“我家丫头要是能那么聪明就好了。人家爸妈怎么养的!”
搞不懂,男孩在机油厂澡堂烧锅炉的爸爸马大个儿,还有他工伤后卧病在床的妈妈,怎么就养出了这个天才少年。他破格进入五年级奥数班,成为要参加竞赛的种子选手。沈老师说:“他是数学天才,三中若不要他,就是瞎了眼。” 男孩大概是整个机油厂家属院里,第一个被称为“他们家儿子”而不是“他们家小子”的孩子。六幢面目相同的三层楼房像六个盒子围成的院子,是五十年代建的仿苏联式样工人住宅,红砖红瓦已褪成旧血迹般发黑的颜色,单元门顶水泥浮雕的苏式花环图案掉了角,依稀可辨。这个院子躺在老工业城市曾视为荣耀的工人村边缘,缩在附小、幼儿园、副食商店、小吃部、照相馆、卫生所、邮电所、粮油站、储蓄所中间,所有这些地方都正在变灰,工人村的牛奶站在牛奶逐渐卖不出去后,已经关了门。男孩像一个奇迹降临此地。
一条街外是淀粉厂,小,没有自己的学校,划进了省委宣传部宿舍片区,有限的几个淀粉厂职工子弟读省委身后的解放小学,都编进慢班。淀粉厂的都来打听马大个儿的教育经验了。
“都说您家能出这么好的孩子,是因为机油厂是当年苏联援建的,厂里高级知识分子多,院里学习气氛浓。您平常是从厂里给孩子借书看?”
马大个儿说:“没那事,咱家孩子天生的,就是聪明。要是借书就能学习好,还不都去借了?”
来人没被他满脸的得意顶回去,问:“您平时给孩子吃什么保健品哪?喝进口奶粉吗——鱼肝油,蜂王浆?”
马大个儿有点愣,手在蓝套袖上蹭蹭,瞅一眼身边的男孩,笃定地说:“对,就蜂王浆,我家孩子天天喝,那玩意挺补脑。教育孩子还是要舍得,有舍就有得。”
男孩还没见过蜂王浆或者鱼肝油。他的尴尬变成一种微微的带着失望的憎恨,也说不清自己失望和恨的是什么。
但他喜欢数学,像种神意的语言,一种发着光的邀请,它的笃定是真实的,算出题时他脑海中有山泉潺潺流动,轻盈冲激深潭。他进了区奥校尖子班,那个班的学生都有希望考进三中。据说沈健一老师也因为发现了男孩而改变了,那个身上总散发干菜气味的老头现在喜气洋洋。他告诉别人,男孩是他一生最得意的学生,大多数好学生是像猎人,会顺着线索追踪下去,而男孩对奥数题有种闪电一样的直觉。
机油厂澡堂每天下午两点开门,晚上九点关门。每晚九点半,马大个儿检修完锅炉,顺院墙边种的一排白杨树走回家去。现在他走得耀武扬威,得意洋洋,深冬里也不怕冷,把脖子上系的围巾掖到下巴底下,冲院里的人响亮地打招呼,嘴里喷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冻成白雾。听说马大个儿让孩子在家每天用冷水擦身,锻炼意志,机油厂全院都学去了这招。“孩子得揍,得冷水洗澡,” 整个院子整个冬天传出嚎哭,孩子们觉得未来永不会到来,这男孩超常聪明带来的荣誉成为他们的惩罚,他们被迫与这种不公平相依为命。他们认为自己长不大了,将始终受苦,他们还不知道自己都不得不活到未来,慌慌张张,希望不明,活下去,谁让他们无力改变,又无能离开。未来——2014年的词汇多奇怪呵,一个女孩被形容成各种茶类饮料的未来。
夏天,男孩去参加数学夏令营集训。马大个儿新养成了散步的爱好。他在中午天最热时出门。给男孩长期腰突卧床的妈妈做完午饭,吃好,他就出门去,向东走过乳胶厂,向南去淀粉厂外围绕一圈,再回澡堂上班。都知道他是那个神童的爸爸。有人正在院子里拌凉面吃,就招待他。
他挥挥手,“不吃。”
人家再劝,他再让,“下次吧。”
到最后,勉为其难吃了三筷子,像很给面子。
2、
男孩从夏令营回来那天,马大个儿带他去散步。淀粉厂的王炼钢正叉着腿,坐在院门口树荫底下的小凳上,带着闺女王冰清吃西瓜。王炼钢在淀粉厂是出了名的惯孩子,他拍拍西瓜,侧耳听听,从裤兜里拿出小折刀来划了一圈,刀尖顺痕塞进瓜身,杠杆般使巧劲一掰,西瓜就开了。这只瓜有点熟过头了,他把红得对的那半放到王冰清面前,递她一个圆钢勺子,让她舀着吃。王冰清舀不动,王炼钢又回到一楼的家里,给她换了个带尖儿的勺子。
王炼钢自己下乡回来连考了两年大学,一次数学2分,一次17分,最后顶班进了淀粉厂。他总笑眯眯说,要是再坚持一年,兴许就考上了,“一念之差,一念之差。”
他叫住马大个儿:“你家儿子回来了!真有出息,聪明,个儿还高。这一个夏天没见,又长高了。”
马大个儿说:“还行,还可以吧。”
王炼钢说:“来,吃块西瓜。我这半个还没碰,等我给切开,你俩吃,甜。”
马大个儿端了块西瓜,站在树荫底下,给王炼钢讲男孩的学习经验。知了在树上声声叫着,王炼钢的胖脸皱紧了,深思忧虑,“我还真没想到孩子该冷水洗澡啊,行,让她妈看着天天洗。嗯,多做题,得有超前意识,五年级就得做六年级的奥数。”
坐在小凳上的王冰清知道,她的好日子自此完了。后来她意识到,那也是她在城市里听到蝉鸣的最后一个夏天,不久后这大片工人村就会被推倒填平,变成一个社会主义工业建设博物馆,以及十多个名字带欧洲气味的高层电梯商品房花园,都有围墙和保安。她正处在一场也包含着死亡的再生之中,她爸爸长久期待的暂时安宁已经在晃动,而他们以为那晃动如风推摇椅,如夏日树梢调皮地挑拨麻雀,还要再过几年,他们才会知道生活将再次裂开。
王炼钢说:“咱这片儿能出个神童真不容易。你家怎么有这意识培养孩子的?”
马大个儿说:“我也差点就是工农兵学员!大学生!知青点都定了我了,被个女知青给挤下去了。嗨你知道。我看歪门邪道走不久,还是得凭真本事。我家这个上三中,考大学,那都是真本事,一辈子指望得上。”
男孩盯着西瓜,感到脸在变热。他觉得自己像离开了那只小凳,是在夏天正午走进白花花一片蒸汽的澡堂,从热到更热,热到无法忍受。西瓜上的黑点是停着一只只苍蝇吗?王冰清的白尼龙袜子一只高,一只低,秃噜到了脚腕子底下,袜腰缠上了闪着小黄星星的绿塑料凉鞋襻。
3、
这么有出息的孩子,光考三中还不够,得去“超常少年班”。四年制的,11岁前入学,15岁就上大学,个个孩子都上报纸。男孩已经12周岁了,五年级。
那天一看就要下雨,天阴沉着,云块压着楼顶。马大个带着男孩去了管片派出所副所长家,副所长是机油厂工会主席的媳妇的表弟。马大个敲门,副所长开了门,看了看他背着的包,说,唔,进来吧,请坐。
他们在门厅里坐下。副所长说:“不好意思了啊老马,今天所里得加班,我马上还得出去。”
马大个递上带来的三千块钱和两条烟,说:“您看我家孩子,我专门带来给您看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