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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e·一个 文章合集_韩寒-第6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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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北京,我就去找以前在南京认识的朋友玩,他叫上了另外几个写诗的好友。我们坐在咖啡厅里喝拿铁、摩卡、卡布奇诺,我第一次喝这玩意,不敢贸然动口,得看他们怎么喝才学着抿一口,否则会被笑话土得掉渣、乡巴佬。



 



他们在谈论最近阅读的书籍,接着转到高更和一些画家身上,然后是电影、音乐,最后说起了几个诗人的复杂情史和圈子里的混乱。比如某大学教授,以修改作品的名义,和女学生上了床;某刊物编辑,一夜情后二十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来相认;某诗坛大佬同时与多名女性发生或保持不正当性关系,其中有90后,80后,70后……各种“八卦绯闻”令我匪夷所思,啧啧称奇。朋友嫌弃地看我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真没见过世面”。最后他们一致总结:我写诗这么多年,根本没有进入圈子。我捣蒜似的,赶紧点了点头。



 



有人提议去五道营胡同,那里有酒吧,可以看现场音乐。我们一人拿了一瓶啤酒,走在雍和宫的围墙下,颇有魏晋士人行散的风范。突然一阵狂风撩起来,泡沫纸屑到处飞舞,像是被一群怪兽驱赶,树枝呼呼地摇摆,人被推着往前走,同行的一个女诗人,头上青丝风里乱,不停地捋着。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下,来不及找个地方躲雨,身上的衣服马上贴在了皮肤上。



 



终于到了五道营,找个馆子坐下。大家的衣服都湿透了,我卷着裤脚,和摸鱼归来一样。那个女诗人上身印出了黑色的bra,小巧而坚挺,腰身纤细,毫不在意众人偷偷瞄她。



 



我们又每人叫了一瓶啤酒,台上乐队一个换一个轮番登场,时而温柔,时而暴躁,男人甩着长发,女人扭动着身体,光线闪烁,似梦似幻,让我脑子眩晕。



 



临别时,女诗人已经口齿不清,步履恍惚。朋友一伙默契地指向一个叫“假行僧”的男诗人,让他送她回家,于是假行僧顺手搀扶起她。女诗人要和我拥抱作别,双手挂在我的脖子上,在我耳边说了几句话,带着酒精的芬芳——根本没有听清说了什么。



 



我和朋友往他家走,他告诉我,假行僧和那个女诗人的故事。假行僧诗写得好,还会画画,看过很多很多电影和书籍,对音乐也颇有研究,一缕山羊胡子,十足艺术家的范儿,女诗人非常崇拜他。其实,通过一个晚上的接触,我也很崇拜他,简直让我这种乡巴佬五体投地,我要是个女人,说不定也会被他的“艺术家”气息所吸引。



 



每次女诗人喝了点酒,就说要去假行僧的家里,可是艺术家只爱他的艺术,坚持要送她回家。在她楼下,女诗人又请求假行僧上去坐坐,都被他拒绝了,让女诗人备受折磨。大家也希望他们能成一对,每次都创造机会让他们独处,可爱情毕竟是两个人的事,外人不能强扭。



 



我躺在朋友狭窄的房间地上,周围堆满了书,墙上贴着萨特和加缪的黑白海报,我说要和他讲讲我爸爸老王的一件事。



 



升入高中,我要去市里上学。爸爸刚好找了一个建筑监理的工作,于是在学校边上租了一套两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间,月租三百。当时他的工资只有八百块钱,姐姐还在上大学,因此家里花销也挺大,妈妈就继续在镇上开着杂货店。我每个月要两百块钱生活费,平时在学校食堂吃,周末爸爸会做饭,给我改善一下伙食,日子过得比较拮据。



 



因为学习的压力,我平时表现沉闷,爸爸因为经济紧巴,也不爱说话,父子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早上出门,一天不见面,晚上我睡我的屋子,他在他的房间,生活显得很压抑。



 



不知从何时起,爸爸迷上了福利彩票。有一次,我在抽屉里看到一大摞彩票券,都是七星彩(我猜他不会玩其他的彩种),每张买了五注,十块钱,一周买三张,一个月至少十二张,投注就有一百多块钱,够我半个多月的伙食费。到底中了多少奖金,我也不知道,但从他的颜色和我的伙食改善上看,打水漂的多。



 



到我读高二下学期的春天,爸爸突然和颜悦色起来了。每天晚上都来我的房间看看,叮嘱我早点休息,不要学习太晚,周末的伙食也有鱼有肉,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父子之间就有了更多的交流。本来我以为是爸爸中了大奖,或许有五百万,那样我就可以不用上大学,去乡下种田养鱼了。



 



直到有一天,爸爸给我看一本杂志,《广济文学》,他告诉我上面有他的诗和一些素描。以前我只见过他画建筑工程图,没看到过别的“画作”,那次倒让我大开眼界了。他给杂志里很多文章做了插图,一看就知道是用铅笔画的,朴素干净,是爸爸的风格。多年后我看到哈尔滨医生韦尔乔的画作时,想起了当年的爸爸,都是一些简单的线条和涂墨,但都透露出一种艺术家的气质。以至于我现在都为爸爸感到惋惜,他没有坚持走他的艺术家道路。



 



至于诗作,是一些古体五言绝句(平仄不分),读来也极其文雅,让人耳目一新,比如:“南山樱花盛,闺女欲出门。牵马过长江,春风识故人。”“竹林山水间,缥缈一孤僧。轻舟傍浮云,空叹痴情翁。”“冬日何桥村,隐士做春梦。积雪独不舍,明月与寒风。”……爸爸还告诉我,我的名字“晓波”就是取自他年轻时写的一句诗“晓月入清溪,波心荡扁舟”。如果改成“大小”的“小”,我就是一个作家。



 



这时爸爸已经是五十出头的大龄中年人,可是自从他抛弃彩票,转向创作诗作和画作后,心态马上年轻了起来,像是一个青壮年,充满活力。每天看到我,脸上都挂着笑容,我的学习也在他的关心和鼓励下,稳步上升。然而这种推心置腹仅仅维持三个月,夏天到来的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彻底改变了这种融洽的现状。



 



那天晚上下自习,我爬上幽暗的楼梯,到了家门口,看到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歪着头,伸着腿,坐在楼道里,一身酒气,睡着了。我打开门,她也没有动静。进了屋,我告诉爸爸,门口有一个女人。爸爸脸色当时就变了,他赶紧拉开门,我尾随着。他顾不上我,来到女人身旁,蹲了下来,叫了一声“小红”,女人没有反应。于是爸爸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把她扶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抬进屋里,我给他们让开道。爸爸把女人扶进自己的房间,放倒在床上,又把她的腿摆正。



 



我一直在边上看着,叫“小红”的女人看起来只有三十岁,成熟少妇的年纪,脸蛋绯红,像一个富士苹果,上身是一件吊带装,露出白皙的肩膀,下身穿着碎花长裙,优雅而有魅力且充满诱惑。



 



爸爸把女人整饬好,又在地上放了一个脸盆,以防止她吐得到处都是。以前他每次喝醉了,也是我和妈妈把他抬到床上,在旁边放一个搪瓷尿壶。



 



忙活完了,他转过身,看了我一眼,把门带上,默默地走出来,在靠椅上呆坐着,像一尊木偶。我什么也没问,刷完牙洗脸洗脚,上了自己的床,关上灯,一直没睡着。后来我听见他小心翼翼地走进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沿,我向一边挪了挪,我们睡在了一张床上。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和爸爸睡在一起了,小时候的记忆也不复存在,我只知道爸爸睡觉会打呼噜,只有妈妈不嫌弃。



 



黑暗中,我们背靠着背,又保持一点距离,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我一弯脚就碰到他的腿,爸爸躲闪地缩了一下,于是我们就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好久不说话。终于我听到爸爸叹了一口气,叫了一声:“小波。”我回应着他:“嗯。”我知道,他要和我说点什么了。



 



原来那个女人是爸爸老板的情妇,爸爸的老板是市建筑设计院的院长,也姓王。我记得我小学的教学楼上面就铭刻着他的名字,虽然整个图纸是爸爸完成的,施工也是爸爸监督的,但他只是一个小镇城镇建设办公室的小职员,根本没有资格在建筑物上冠名。



 



这个王院长自己开了一家建筑监理公司,爸爸被政府裁减后就来到他的公司上班。王院长还是市文联和作协的挂名副主席,也是他推荐爸爸给《广济文学》刊物撰稿和作画。



 



当爸爸稍有点“名气”,许多人慕名请他参加各种活动,喝酒喝茶,附庸风雅,这些县级乡镇文学活动如今在我看来非常可笑。可是爸爸当时居然吸引了这个女人,虽然爸爸竭力拒绝,甚至把她阻挡在门外,以防止自己犯错误(或者是为了说明什么),直到我回来。



 



我很高兴爸爸跟我说了这么多,心里觉得这种事真他妈美好。可爸爸又叹了一口气,说:“现在你还不懂,长大了不要像我这样。”



 



第二天我去上早自习,晚上回来女人已经不在了,床上空荡荡的,整洁平坦,仿佛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女人,一个叫“小红”的女人。爸爸告诉我,他把工作辞了,让我先不要跟妈妈说。过了一段时间,他又找到了另外一个建筑公司的监理工作,工资也涨到了两千,这在当时的县级市里也算是中产阶级。爸爸不再给文学刊物写诗画画,我还偷偷去买了几本,再也没有在上面看到爸爸的“佳作”,心里失落了很久。



 



爸爸又去买彩票了,依然赌得不大,每期买五注,十块钱,一周三期,一个月一百五十元左右,这些钱也不再是他的负担了。可他至今没有中过五百万,我按部就班地上学,考大学,毕业工作。那次以后,我和爸爸就再也没有在同一张床上睡过,再也没有说过那么多真心话。



 



躺在朋友的席梦思上,我们背靠着背,中间隔了一点距离。我问他,女诗人在我耳边说了什么。



 



“她说,小心我爱上你。”



 



 



 



破罐,科研工作者。已在「一个」发表《出深圳记》。@破罐po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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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708 渐隐人

[t。xt^小。说。天)堂)

作者陈谌



 



1、



 



“姓名?”



“陈浩。”



“什么浩?”



“耳东陈,三点水一个告诉的告。”



“嗯,今年多大了?”



“二十四岁。”



 



趁着医生在病历本上写字的时候,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有些阴暗的诊疗室,屋里没有窗户,只有桌子上摆的那一盏不停在闪烁的台灯,发出昏黄而微弱的光。



 



“那个,说说你的病吧。”医生抬起头来盯着我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近身边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它们完全不合理,但我却无法确定究竟是我的记忆力出了问题,还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有些沮丧地抓了抓脑袋对他说道。



 



“哦?有这种事?说来听听看。”医生换了个坐姿,将双手抱在胸前露出一副好奇的神色。



 



“我最近一直丢东西。”



 



“哈?丢东西,这个不是很正常嘛,马虎的人不都是天天丢东西么?”医生听完我的话不禁哑然失笑。



 



“不不不,我最近丢得有些太过频繁了,而且怎么也没法找到,而且有些东西根本就不可能丢的。”



 



“比如呢?”



 



“旧衣服,放在衣柜最底下的抽屉里,自从收进去后就从来没有拿出来过,我平时都一个人住,也不可能有人会去动,但是一觉醒来拉开抽屉,却统统不见了。”



 



“会不会是进小偷了?”



 



“不可能,家里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就算是小偷,又为什么要偷这些不值钱的旧衣服呢,我家里的电器都在,而且这些旧衣服是我原本打算过一段拿去捐掉的。”



 



“嗯,或许你在某个时候已经把它们捐掉或者丢掉了,只是你忘记了?”



 



“我也曾考虑过是可能这样,但不管我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任何与之相关的细节,所以我确信它们真的是凭空消失的。”



 



“除了旧衣服以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医生皱了一下眉头问我道。



 



“其实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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