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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东台市以林道邮局站工作,是一个死信处理专员。你知道死信吗?就是一些无法投递的信件,人们居住的地址,使用的号码会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变化甚至消失,这都是人为的,是没有人情味的人类做出来的事情。这个时代改变了很多我们熟悉的事物,他们可以把地图上废弃的儿童游乐场粗鲁地划掉,可以把一些我们熟悉的街道改建,可以让我们不认得自己的回忆,但你不能称一封信是死信。每一封找不到收件人的信对于我来说,都是那么脆弱的信息。它意味着寻找、等待和一字一句。这个时代,愿意一字一句说给你听他的境况的人已经不多了。
为了一封信能够到达,我常常要追寻信封上寥寥几字的线索,依循着地址,人名,想要告诉他,你有一封很远的地方来的邮件。有时候会查到市政建设署,他们资料馆的接待已经对我十分厌烦了。有时候为了一封信跑了五六次,徘徊在大楼下遇到收件人的老邻居,但是却被告知收件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往生。还有些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收件人,他接过信,却冷冷地说,确定是我的邮件吗,这个名字我怎么会不记得。
是啊,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我把那些实在找不到收件人,原本要在碎纸机上处理掉的信件都背回了家,小心存放在一个纸盒里。这样看起来,它们很失落却又相互有所依靠。也许在夜晚,它们会相互打招呼,嘿,你要找谁,你从哪儿来?把失落归于一处,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从口袋里拿出今天退回专员室的几封新成员,准备放进纸盒,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红白蓝边信封。在这个世界上什麽最迷人?看着眼前这些散落在案的信,我想对事情执有偏见且有所相信的人最迷人。
寄往:东台市以林道1259号…3 小百无禁忌
来自:明尼苏达州考特郡苏美路361号 夏乐第
这个叫做夏乐第的人,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写一封信来,而收件人我早已查过,没有任何线索。要寄达的那个地址,是上下两层的淡米色小楼,无人居住已经很多年了,据说上个月房主才突然出现要出售这两层小楼,一经告示,很快售出。一切都很匆忙,并且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就再次消失了,匆忙地让人怀疑。买下它的是两个刚毕业的学生,他们擦拭着旧台灯得意地跟我说,这里将变成一家旧物专营店。我站在这间已经更换了主人的屋子里,夏乐第,你知道吗,大概我永远都无法帮你送出这些信了。原本的厅堂已经变成了货架,推挤着被时间遗弃的旧物。一间伤心的屋子。
在货架间穿梭,我选了一件,是一台八十年代美产老式电话录音机,跟我家里坏掉的那台一样,分外亲切,想起那些中学时候分明醒着却不愿接电话和女朋友冷战的日子来了。
“四百六十块。”那个戴眼镜的刚毕业的学生对我说。“这是原本房子里的旧东西,你要找的人没有找到,这就算作一个纪念吧。”
是啊,我搬着这台录音机离开那个地址的时候,仿佛觉得这是一个划上的句号了。
可是,这个叫做夏乐第的人却还在写信。把信放进纸盒后,我在杂物间找出了那台录音机,发现里面还有一盒磁带。
收拾妥当,我按下了播放键。
“你好,我是小百无禁忌,我现在不在家。请在“dee”一声之后留言,我会尽快答复你。”
“……”
“小百,是我。”
“今天是圣诞节,一九九一年的圣诞节。你的录音机磁带还没有用完吗,我常常担心哪一次拨过来的时候已经听不到你的声音了。”
“嘿……我结婚了,在感恩节那天。”
这个声音她结婚了。
“你不要笑我,选这样一个日子这样一个男人。我选择他,是因为他安静,在我哭的时候不会问我为什么,只是牵我的手,好像你一样。他现在正在客厅里,跟一群人庆祝圣诞,推杯换盏地,简直不像一个读书人。我在屋外的草坪上给你打这个电话,从我这里看出去是一条很宽的路,住在左边的邻居姓美赛,右边的叫做赫胥黎,住右边的比较好听一些,对不对。他们房子里的灯都好亮,是你喜欢的暖暖的光。而今天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说到这里,这个声音哭了起来。
“小百,我好想念你。”
我看着夜间电视无声的画面,听着这个沙哑声音在一九九一年圣诞节晚上的哭泣。
“节日对我来说是痛苦的,因为我常常想,为什么不是和你?幸好人的大部份时间不是在节日里度过的,有时候我宁愿坐飞机,这样,飞到另一头的时间,还不是可以庆祝的时刻。如果你在,我想我愿意赶另一种相反的时差,让节日一直一直过下去。所以,现在我见到的狂欢跟快乐,对我来说真的没有什么意义。好像一首歌里面唱的那样,他们拥有的快乐,一年就这么一夜,一夜就这么一些。加上吃晚饭的时间,十二三个小时罢了。”
“好久没有看到烟火了,我住的城市没有地方卖烟火。你还记得以前冬天的晚上我们去以林道的十字路口放烟火吗?你说,节庆时候硫磺的味道最好闻了。可我在这里找不到烟火,我也常常搬家,搬到下一处的时候我再找找看。”
这个声音居无定所。
“圣诞节假期之后,我和我先生要搬去塔林了,一个刚刚独立的国家,爱沙尼亚的塔林。我想我应该会喜欢那里,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到这里,仍然没有人回答她。
“因为这个国家的国旗中有你最喜欢的白色,象征吉祥、自由、光明和纯洁。这个国家的边界线长1445公里,加起来是十,你的幸运数字。”
收件人的幸运数字竟然是十。
“而我先生不愿去那里,据说那个地方男人都很短命,因为战争。可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今天是这个崭新国家的第一个圣诞节。”
“你住的地方下雪了吗?”
还没有。
“喂,时间过得好快。我今年二十七岁了,而你永远是二十三岁。以前,我总觉得你年纪比我大,我让着你。可是慢慢地,我就比你年长了。我是不是很傻,一直要找你。因为我想,如果我找你,你就会在啊。如果有一天,连我都不找你了,你就真的不在了。很多事物都是因为被寻找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我确定这个声音就是那个执有偏见的夏乐第。
“那么,就这样了?”
……
“圣诞快乐。”
这样寒冷的冬天,应该是一个适合下雪的场合。
这个夏乐第,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的牙齿整齐吗,她养金鱼吗,她喜欢自己现在的生活吗?
我突然开始盼望一场正好的雪。最好在下雪的时候,正方形对三角形说,圣诞快乐。街女对街女说,圣诞快乐。灯对着影子说,黑夜对白昼说,健康对牙痛说,一个人对众人说,卡片对cd说,星星对滑翔机说,眼睛对耳朵说,秘密对秘密说,收讯天线对被淘汰的电视机说,花瓣对花蕊说,圣诞快乐,我将永远拥抱你。一个地址对另一个地址说,圣诞节对烟火说,纽扣对衣领说,原谅对背叛说,异乡人对没有拨的那串电话号码说,高音对无声音阶说,药丸对病人说,和平对战争说,消失对雕塑说,边界线对边界线说,红色对蓝色说,无能为力对别无选择说,一年一度对日历说,酒对梅子酱说,埃米尔对地图上仍然存在的南斯拉夫说,贫穷对渴望一个蛋糕的男孩说,答案对寻找说,永恒对谎言说——
——嘿,圣诞快乐,别无庆贺。
。。
VOL。84 鞋匠老茂的感情生活
t xt ~小 说天;堂
作者金丹华
鞋匠老茂在儿子小茂今年大学毕业正式工作后,一个人呆在家里,心里烦得很。
其实他以前也一个人呆在家里。儿子读大学住校,一星期才回一次。不过那时候,他每天早上洗漱完吃好早饭,就会坐到客厅中央的小板凳上,从工具箱里翻出锤子、割刀等工具摆好。而当他从面前一堆各式各样需要修补的旧皮鞋里随便拎起一只开工后,就会马上进入一种浑然忘我的工作状态,整个一天都非常充实。但最近不行,心有旁骛老定不下心思。
变化是从7月初开始的,王阿姨第一天来修鞋。那天她拿了一双女式的单鞋,走进老茂家的客厅。
“老茂,修鞋。”
“哟,王阿姨,你好呀。”老茂看到有客人来,马上热情地打招呼。王阿姨其实比老茂小5岁,不过在上海话里,像这样一般程度相识的50来岁女人,如果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直呼其名,就往往笼统地称呼阿姨,这和年龄差距、辈分无关。
“原来你家在这里啊,第一次来,呵呵。不过还蛮好找的,门卫保安那里一问就知道了。”
“是啊,挺好找。地方小,随便坐。我给你倒杯茶。”
看着老茂从小板凳上起身去倒茶,王阿姨也没客气。她在茶几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随便环顾了一下客厅,又看看老茂,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突然觉得今天有点拘谨。一直到老茂把泡好茶叶的茶杯摆到她面前,她才又开口:
“对了,你最近怎么不来公园跳舞了?我还想找你做舞搭子呢。”
“哦,最近有点忙。而且孩子刚参加工作,各种事情要操心,哪还想得到跳舞。”
“哦。”
老茂看了下王阿姨拿来的鞋子,一只有点脱胶,小问题,但另一只底有点磨薄,鞋跟也断了一截,补起来比较费事,就约了她明天来取,或者哪天他去公园找她跳舞,顺便带给她也行。
第二天上午,王阿姨就过来取昨天那双单鞋,同时又带来一双坏了的靴子。老茂把修好的那双拿给她,又收下新送来的鞋子,并且还是约她过一两天来取。值得一提的是,老茂没收她钱。免不了彼此客套一番,但老茂很慷慨仗义地硬是没收钱。
老茂完全没想到,王阿姨修鞋很频繁,一两个礼拜就会拿一双过来,仿佛自从认识了他这个鞋匠的家之后,恨不得把自己积蓄了一辈子的旧鞋子都拿过来给他过目一遍。有时候是一双凉皮鞋,有时候是翻毛的高帮皮靴,有时候又是一双平跟的皮带扣单皮鞋。有一回老茂跟她说,不用每次都拿一双过来,多麻烦,坏了哪只,就拿哪只好了。王阿姨连声说好,下一次果然就只带了一只过来。但是等老茂修好这只左脚的鞋,她来取时又把右脚那只也送过来修了。据说刚坏,真是巧。
老茂和王阿姨,以前属于那种公园里的泛泛相识,但是现在在老茂的客厅里,他们倒比以前熟络很多。老茂修着鞋,王阿姨喝着茶,彼此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两个人都觉得很自在。说来奇怪,自从王阿姨来修鞋之后,她和老茂都不提跳舞的事了。公园里人多嘴杂,如今既有此客厅,他俩似乎突然间就默契地生出了同一种对公园的抵触情绪。不过,他们碰面的次数却不比以往隔三差五在公园少,原因还是,王阿姨修鞋太频繁了。
值得表扬的是,老茂至始至终都没有收过王阿姨修鞋的钱。尽管每次都要客套很久,一个说你不收我就不来了,另一个说你要给我就不修了。
上个礼拜五上午,王阿姨又拿来一只女凉鞋,老茂一看,修过的,就开玩笑说:“惠萍,这只还修啊?扔掉得了!”
“挺好的呀,修修就能穿,扔它干嘛。”
“你的鞋子还真多。我说你啊,就是不舍得扔,有好几双旧鞋子就算修好,也不时髦了,照我说,扔掉或送人得了。”
“怎么啦,修烦了?老茂,是你自己不肯收钱的嘛。”
“怎么会呢,我修了一辈子鞋,还怕多修你这几双?为你修多少鞋我都不烦。”
“你这家伙,老了老了,嘴倒还蛮甜的。”
“只跟你嘴甜。”像是受到某种鼓励,老茂不知怎么的就冒出这样一句话。虽然说的时候他依然低着头在修鞋,也许低得更厉害一些。
王惠萍感觉脸上突然一烫,半晌后才接话:“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
“你真没意思……”
老茂和惠萍第一次觉得客厅墙上的钟走得慢,嗒嗒嗒,还让人心慌。惠萍从老茂家门口开着的那一小条门缝里望出去,不时看见有人影闪过,不过频率实在及不上此刻她脑子里胡蹦乱闪的杂念。
“老茂……小茂上班去了吧?……他的工作找的倒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