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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嘻皮笑脸他说。“你有什么不舒服?你一直不说话,脸色有些发育。
觉得难过吗?“
“不知道怎么回事,”哈维回答道。“我身体里的五脏六腑都胀得容不下了。
我的全身都在发胀发抖。”
“胃不舒服?哼!太糟糕了。我们正等宣读名单,然后离开,赶上潮水。”
那些差不多全在这一年中成为寡妇的妇女都直挺挺地振作起精神来,好像视
死如归准备就义的人一样,因为她们知道接下来要轮到什么了。那些穿粉红色和
绿色连衣裙的避暑姑娘听了爱德华船长的诗朗诵,叽叽喳喳了好一阵,这时也停
了下来,都在朝后面看,纳闷为什么大厅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渔夫们都在朝前挤,那个跟切尼说过话的官员突然出现在台上,开始按月宣
读这一年度死亡的名单。去年九月份死亡的大多是单身汉和外地人。他的声
音很高,回荡在寂静的大厅里。
“九月九日。双桅船‘佛洛里。安德森号’以及全体船员在乔治斯浅滩沉没。
“鲁本。皮特曼,船主,五十岁,独身,住本市主街。
“埃米尔。奥尔森,十九岁,独身,住本市哈蒙特大街329 号。丹麦人。
“奥斯卡。斯汤贝克,独身,二十八岁,住本市主街。
“佩特洛,可能是马德拉群岛人,独身,住本市基恩寄宿舍。
“约瑟夫。威尔士又名约瑟夫。莱特,三十九岁纽芬兰岛圣。约翰斯市人。
“不,缅因州奥古斯汀人,”大厅中央有个人大声叫道。
“他在圣。约翰斯上船当水手,”宣读人瞧了瞧名单说。
“这我知道,但他是奥古斯汀人。他是我侄子。”
宣读人在名单的边上作了改正,又重新宜读起来。
“同一双桅船,查利。利奇,新斯科舍的利物浦人,三十三岁,独身。
“阿尔巴特。梅伊,本市洛奇斯街267 号,二十七岁,独身。
“九月二十七日,奥温。道拉筒,三十岁,己婚,于东岬角平底船失事淹死。”
这像一颗子弹击中了要害,一个寡妇在座位上矮了一截身子,十个手指头一
会儿合拢来,一会儿松开。切尼夫人一直瞪大了眼睛在听,这时脖子一挺,气都
透不过来。丹的母亲在她右边隔开几个座位,看到这个情形,连忙侈到她的身边。
名单还在继续宣读,这时读到了一月份和二月份失事的船舶和死亡的名单。“子
弹”像雨点般袭来,一个个寡妇都泣不成声。
“二月十四,双桅船‘哈利。朗特尔夫号’在从纽芬兰返航途中折断桅杆;
阿沙。摩齐,三十二岁,己婚,住本市主街32号,落入大海,下落不明。
“二月二十三日。双桅船(吉尔伯特希望号);劳勃特,皮封,二十九岁,
已婚,生于新斯科舍的普勃尼柯,乘平底船失踪,报死亡。
这个人的妻子也在大厅里。人们听到一阵位声像是小野兽挨打后发出来的。
声音很快压了下去,只见一个姑娘跌跌撞擅奔出大厅去。几个月里,她还一直怀
着希望,因为有时渔民乘平底船漂流出去会被航行深海的船只救起来。可现在一
线希望也破灭了。哈维看见警察在人行道上为她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火车站
一角五分,”赶车的人刚开口要价,只见警察举起了手,“不过我可以顺路带你
去。跳上来吧。你瞧,阿尔夫,下回我没点车灯你别拉住我。行不行?”
边门关上了,又把一片灿烂的阳光挡在了外面。哈维的目光又回到宜读人身
上,听他没完没了地读下去。
“四月十九日,双桅船‘马米。道格拉斯号’在纽芬兰浅滩失事,全体船员
下落不明。
“爱德华。康顿,四十三岁,船主,己婚,本市人。
“D。霍金斯,又名威廉姆斯,三十四岁,已婚,新斯科舍歇尔波涅人。
“G。w。克莱,黑人,二十八岁,己婚,本市人。”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一大块东西堵在哈维的喉咙口,他的胃使他想起那天
他从大班轮上掉下来时的感觉。
“五月十日。双桅船‘海上号’。奥托。斯温特森,二十岁,独身,本市人,
落水失踪。”
大厅后面不知哪个角落又发出一阵很低却很伤心的哭泣声。
“她不该来,她真不该来,”朗杰克说,发出一片连连惋惜的声音。
“别硬撑啦,哈维,”丹咕哝道。哈维听得很清楚,但接下来眼前一片黑暗,
只有几个火花在旋转。屈劳帕朝前弯下腰去,跟他妻子说了几句话,她正坐在那
里,一条手臂抱住切尼夫人,另一条手臂则压住切尼夫人戴了戒指正在乱抓乱挠
的双手。
“把你的头靠下来,马上靠下来,”她轻轻他说。“一会儿就过去了。”
“我不能!我不!哦,让我……”切尼夫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也要靠一会儿,”屈劳帕太太又说了一遍。“你的孩子只是昏了
过去。他们长身体的时候有时会有这种情形。你想去照料他?我们从这边出去。
悄悄地别出声。你就跟我来吧。唉,亲爱的,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得照料家里
的男人。来!”
海上号的人像一群保镖似的架着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的哈维迅速穿过人群,把
他扶到前厅的一张凳子上。
“这孩子跟他妈一样,”屈劳帕太太只说了一句,这时母亲正向孩子俯下身
去。
“你是怎么想的,竞以为他受得了这些个?”她气鼓鼓地朝切尼大声说,切
尼一声不吭。“这太可怕,太可怕啦!我们不该到这儿来,这样做是错误的,太
残忍!这样做——这样做很不对头!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把名单登在报纸上
呢?报纸才是公布名单的地方!你好点了吗,乖乖?”
这使哈维感到十分难为情。“哦,我看我没事了,”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站
起身来,脸上带着虚弱的痴笑。“一定是早饭吃了什么不对头的东西。”
“说不定咖啡喝多了,”切尼说,他的脸显得那样轮廓分明,简直如同青铜
雕刻出来的一般。“我们别再回大厅了。”
“我看也正好该到码头去了,”屈劳帕说。“里边挤满了那些意大利血统和
西班牙血统的人。新鲜空气会让切尼夫人精神好起来的。”
哈维声称他感觉非常之好,从未没有这么好过,其实他码头工人打扫得干干
净净的伏弗曼码头,看见“海上号”,他这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才真正消失,代
之以一种骄做和遗憾古怪交织在一起的感觉。这时有的避暑游客正在港湾里驾着
独桅艇游逛,有的正在码头边上眺望海景;哈维觉得自己内心深处懂得了许多事
情,虽说有的事情他还刚刚开始认真思考。可尽管如此,他现在只想坐下来哭个
痛快,因为小小的双桅船就要离他而去。切尼夫人简直每走一步就要哭一阵,对
屈劳帕太太说着一些极不寻常的事情,而屈劳帕太太一直像照管婴儿那样照管着
她。正在这时,自打六岁起就不要屈劳帕大太照管的丹打了一个响亮的唿哨。
哈维觉得这些老伙计们就像古老传说中的一伙水手,只见他们一个个都下了
那条古老的双桅船,船上架着许多用旧了的平底船,哈维解下了系在码头上的船
尾缆,他们一边收缆一边让船沿着码头滑开去。人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却谁也没
有说一句要紧的话。哈维吩咐丹照料好萨尔脱斯伯伯的靴子,宾的平底船铁锚,
朗杰克要求哈维别忘了学过的航海技术;但是说笑当着两个妇女的面也显得平淡
了,更何况好朋友之间有一片距离越拉越大的港口绿水也很难高兴得起来。
“升起船首三角帆和前帆!”屈劳帕叫道,当船吃到风的时候,他走到
了舵轮那儿去。“再见,哈维。不知怎么的,我差不多总在想你和你家里人
的一大堆事情。”
“海上号”渐渐远去,唤话声听不见了,他们坐在那里看它驶出港去,切尼
夫人还在哭泣。
“唉,亲爱的,”屈劳帕太太说,“我们都是女人。我看就是大哭一场你心
里也不会就此好过一些。上帝知道,哭对我没有一点点好处,不过他也知道,有
好多事情都可以让我大哭一场!”
那是几年以后的事。在美国的另一边,一个年轻人穿过海边冰冷粘湿的雾,
正走在一条弯弯曲曲的大街上,大街的两侧尽是一些最最豪华的房子,用木头建
造,却模仿得跟石头一模一样。年轻人在一扇冷锻雕花的铁门前站住了,这时另
一个年轻人骑着马进了那扇大门。在门边的那个年轻人觉得那匹马就算出一千元
买下也是便宜的。以下就是他们之间的谈话:“你好,丹!”
“你好,哈维!”
“带来什么好消息?”
“啊,这次出海我刚当上那种叫二副的倒霉角色。你那像三重唱一样烦人的
大学生活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吧?”
“差不多了。我跟你说,做一个利兰。斯但福学院的三年级生不像在咱们的
‘海上号’上,真不是个滋味;不过明年秋天我要进事务所办事了。”
“打算管我们的那些船?”
“还能是别的吗?你就等着瞧吧,我会拿你开刀的。一旦让我掌管,我就要
让这家老航运公司俯首帖耳向我屈服讨饶。”
“我倒愿意担担这个风险,”丹说着像亲兄弟一样咧嘴笑了笑。这时哈维跳
下马来,问他是不是进去坐坐。
“我在这儿‘抛锚,正是为了这个,你倒是说说,大司务在什么地方?
我总有一天要让那个古怪的黑人带着他那该死的玩笑一股脑儿去淹死。“
传来一阵得意洋洋的窃笑声,“海上号”从前的厨师从浓雾中踏出来,牵住
了马缰绳。他亲自照料哈维的一切事情,不许别人插手。
“雾跟纽芬兰浅滩一样重,是不是,大司务?”丹用和解的口气说。
谁知那个黑炭一样的盖尔人“千里眼”不肯回答,非要先拍拍丹的肩膀,在
丹的耳畔咕咕呱呱说说他那老掉牙的预言。
“主人——仆人。仆人——主人,”他说。“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在‘海上号’上?“
“好吧,我还不至于否认现在的事情有点像你所说的那样,”丹说。“
‘海上号’是一条了不起的船,不管怎么说我欠它的很多很多,欠它的和欠
爹的。“
“我也一样,”哈维。切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