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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烟岚并不会特别注意到这个男人,所有人在她眼中的区别只限于故人,亦或是陌路人。她近乎于行尸走肉地游荡在世间,很多时候甚至都会无意间忘记了自己生命的意义。“烟岚”的寂寞与忧伤如毒药一般腐蚀了她的心魂,染黑她仅剩的空间,她走不开太远,离不了这种意境,亦无法摆脱萦绕在周身的与世隔绝。
扮演一个NPC,便是要连那份过往也浸透在自己生命中的,体会对方的情感,爱她所爱,恨她所恨,通晓对方的思维方式,用对方的眼光注视这个世界。然后扮演的时间太长,连她自己都沉溺在这刻意营造出来的氛围中无法自拔,需要扮演多久她就这样多久,也许等到身上背负的任务完成,终于有一天“烟岚”可以脱离这一切,那么,她许是能回到自己原本的性格。
这是她加入混沌纪元开发组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扮演的第一个人。因为这个角色的重要性,她的试用期甚至远比别人更长,但是这个角色就像是原本就为她所创造似的——不是说她像天生的演员——只不过,非常地、意外地适合她而已。而且,当她以“烟岚”的形象出现之时,她就是烟岚,甚至,比起角色设计者本人的理念来,更加完美。
九歌他们总是庆幸,然后打趣,若是以这样的心境来扮演角色的话,那么多扮演几个,是不是就会精神分裂……她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最后却无果,因为她本不需要分神去考虑别的角色,她从一开始,就只是烟岚而已。
她的视线会关注到白发,只不过,白发这样的生存方式,跟烟岚太像太像而已,若是烟岚,也会感到有意思的。看似忙碌,其实原本就什么都无所谓,挖矿钓鱼就与她的煮茶发呆一样,没有好奇心,没有求知心,没有喜怒哀乐,亦没有忧思悲恐,明明找不到活着的理由,也能这样没有头绪而得过且过一般过下去,天地在时我与天
地同在,天地去时我随天地同去——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然后渐渐地,她就明白了樊离总是大叹无趣的缘由,这样一个男人,原本就是极为无趣的。所幸,樊离情绪转变极快,食言而肥那是家常便饭,今天这么说了,明天依旧换着法子折腾,反正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他老人家致力于发掘秘密中的秘密,最喜欢有挑战性的事物这暂且不提。
当烟岚无所事事地看完樊离所收的一半医书药经的时候,她终于发现到了白发身上所中的剧毒和内伤,连带着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会留在明月乡并且拜了便宜师父的最初缘由。可这又如何呢,用樊离的话所说,白发终究只是废材一个,就算身上怀着再好的绝学再精妙的武技也不过还是末流而已,再加上这连他都一时没有头绪的重伤,这辈子是别想回江湖了。
这些她当然清楚,但她只是疑惑于白发的态度——仅仅疑惑,不是好奇。
那毒每月发作一次,月出则始,月落则止,据樊离所说,毒发之时犹如万箭穿心、百虫噬骨,眼前会出现地狱幻象,折磨至极,却偏偏死不了人。轻者仍会疯狂自残乃至自尽,若是重者更是没听到有活过一次毒发的,但偏偏白发所中的是最大的剂量。
樊离是用药的祖宗,也找不出这药的解药,因为——这本就是一个压根不会炼丹的人炼丹时无意中造出的无解之毒,连真正的配方都寻不到。樊离为之取名“暗伤”,因为毒发时会出现幻觉,见到记忆中最痛恨亦或是后悔的幻象,连死都会沉浸在悲愤苦痛之中闭不上眼。他为了充分了解药性曾经拿自己试药,结果差点报废掉一身的功力,还是因为自己百毒不侵的底子加上以毒攻毒的方法才捡回一命,可见这毒有多烈。
所以说,樊离是唯一的一个中了暗伤之后,还活下来的人。白发中毒后来却又兜兜转转被他捡到,也就是缘分使然,此般,便收了他为徒,一边调理他的身子一边寻找着解毒的法子。至于白发身上所受的重伤,治好不难,就是太费时间精力。这要是在武功高手身上,连行动能力都完全废了也有可能,内力越强反噬得就越厉害,却偏偏白发只是废材,所以除了让他会痛苦难忍之外,却无性命之忧……也算是因祸得福。
让烟岚觉得有意思的是,那般致命的疼痛,一次两次则罢,却偏偏是好几年,那么,白发是怎么熬过来的?
没有人知道。
每月的毒发之夜都看不到白发的影子,平常有任何伤痛的时候却能见他连眉毛都不会抖一下,寻常人觉得有如酷刑般的剧痛,在他眼里视若无睹——烟岚曾经见到,这个男人痛到落下大滴大滴的汗珠,面色惨白如纸
,脖颈处手背上青筋绽露,狰狞如蜈蚣一般,却依然能够行走挑水除草晒药……
樊离说,这男人的自尊已经到了某种接近于恐怖的地步。
不是意志力,也不是毅力……当你亲眼见着他重伤发作之时,你就只能想到尊严两字。这个男人,的确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1。22
别再跟我说看不懂……泪流,看不懂就再倒回去看一遍!
☆、可堪风雨晚来秋
白发打下一只鸽子。
模样是极普通的,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非要说出一点那就是着实笨得可以——兜兜转转在草庐上边扑腾了老半天,就是没落脚,晃悠晃悠着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白发仰着头看了老半天,估计想到可以改善伙食,于是随手甩了把刀子,那呆呆的鸽子就噗地一声摔了下来,掉房顶上,再咕噜咕噜滚下屋檐,啪一声砸在石板地面上。他先爬上屋顶把自个儿的柳叶刀回收了……又不是多坚固的玩意儿,劈劈天香果削削木头报废的也不算慢,身上没剩下几片,隔壁铁匠嫌打着麻烦不给打,哪能随随便便就丢掉。
找到刀子之后下来,随手扯过几片蒲扇般晒干的药草叶片,扒开火折子就开始在边上生火,火星一闪点燃了,捡起鸽子往回走,这才看到鸽子右脚上绑着个的竹筒,靛青色与鸽羽颜色相差无几的竹筒,上面用朱砂画着个奇怪的形状,想也不想拽下随手扔掉,面无表情拔了鸽子毛,烤完吃干抹净接着就发现自己中毒了。
缓缓擦去唇边溢出的暗红色血迹,原地沉默片刻,走回去捡起竹筒进屋一脚把便宜师父给踹醒。
檐下的烟岚微微抬头,视线望着天边隐隐蔓延开的阴云,不着痕迹地掩去眸底的轻笑,平静将手中《毒经》上卷最后一页合上,拈起裙角轻轻一弹,掸落一粒蒲公英种子,收袖敛襟进去换书。不经意间看了眼,就见着樊离老头子半点没有寻常被吵醒时的火爆脾气,难得镇定异常,只是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脸色发黑,指捏竹筒里抽出的那张皱巴巴薄纸,手抖如筛筛糠。
视线一斜,落到薄薄的信笺上透出来的那个黑色墨水图迹,因为是在反面显得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她认出此物的形状——狰狞的狼头。顿了顿,没有多少感觉,转身从书架上抽出《毒经》的下卷,自顾自按原路踱了出去。
身后,天不怕地不怕唯恐天下不乱就算天塌下来也能当被子盖的无敌药神完全沉浸在自己仿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幻境之中,哆嗦着嘴唇手颤如风中的树叶,喃喃道:“赫连家……我的娘呦……”
白发面无表情掰开火折子,凑到信笺上,火苗窜起来一瞬就席卷了整张纸页,跳动的光泽在死水般沉黑的眸底一闪无踪,毒发时仍旧冰冷如寒铁,只有突然煞白的脸色以及唇角落下的一丝血线彰示了些许不寻常。紧接着,是某人被烫着了手的惊天动地的痛呼声。
烟岚默默地翻开书的第
一页。
※※※※※※
赫连让板着张见谁谁欠他几万两的棺材脸一脚踢开破烂木门的时候,白发正在处理一天中的第二个荆楚附骨果,略微坚硬的外壳已然尽数剥离,剩下的,就是纠缠那层黑膜的事儿了,紧要关头连半点都不能分神——而他总是这样的,做事专注得过了分,一旦用心沉浸其中了便对周身的一切都充耳不闻。
彼时正午刚过,昨夜那场倾盆大雨却依然残留在泥洼地与枯草弱槐间,艳阳虽然燥热却还未蒸干密密麻麻的水坑,今日要晒的草药已然细细地放置在竹匾上用木棍支着,凌乱无章地塞满了院子,只留下中间一条窄窄的石板路。这样的环境,再加上视野中一片夹杂着泥浆烂叶的湿漉场景,一眼就能让人的心情骤然低落下去。
烟岚优雅地端坐在檐下的竹席上,地势略高没有积水,面前摆着樊离那台老香榧棋盘,指尖夹了粒白字,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边沿正在打谱,思绪被突然打断一时接不上去,缓缓抬头往声音来处望去,就见到摇摇晃晃的木门哆嗦着终于寿终正寝,红衣少年一脚跨进门槛,冷冷抬起眼来。
少年寒眸如星,微微眯着露出些许不爽来,漆黑的眸底偶尔夹杂着几抹嗜血的冷光,带着睥睨凡尘的高傲。清秀到了精致的容貌,显得过分美丽,却不至于到雌雄莫辩的地步,略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冷冷的弧度无时无刻不勾着嘲讽的讥笑,那纤细的身形包裹在一身华服之中却已然有了上位者的气势,半分容不得小觑。
嚣张,自傲,乖僻,目中无人,这个年纪最要不得的几样全占了,看上去年少浑身却早已笼着层不浅的暴虐气息。烟岚无声无息地落下一子,收回视线又轻轻拈起一粒黑子,仿佛能嗅到那抹飘散开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来人视线一扫,只在白发身上停留了一瞬就嫌恶地挪开,打量了烟岚片刻发现看不出深浅,再一看那纤素柔婉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饰物,明白她只是个NPC于是又收回,拧着眉落到正前方破石板的水洼上,大少爷的洁癖发作,想落脚又忍受不了这肮脏,按捺着怒火愤愤道:“樊离呢?!堂堂药神就住这破地方?!”
没人理他。
估计是从没被这么忽视过,怒气瞬间冲破临界点,红衣少年满脸杀气,衣袖一振手上已然布满暗红色气劲,直视着前方不远处埋头刮果子的白发道:“回答!本少问你话!!”
仍旧充耳不闻。
》
彻底爆炸。也不顾忌那泥坑是不是会污黑了自己的靴子衣摆,一脚跨入门槛,两手前翻已然凌空推掌而出,宽大的衣袂无风自动,动作潇洒却冷冽如同刀刃,那掌风混杂了阴属性的内力呈现出暴戾的气势——总还有点头脑,没挥实了——磅礴的气劲砸在一边的竹匾之上,霎时瘫倒一堆药草,浓烈的药味散发开来,混杂着剩余的气劲轰在白发身上,虽然已经消散了不少,却仍旧令他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受了伤倒没有让白发动容,然而毫无波动的眼睛在看到刚才的气劲让自己一时没有收住手中的力道,以至于柳叶刀不但碎了薄膜而且嵌进了果肉之后,可疑地停滞了几秒。
连回头都未曾,手中低低飞刀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破虚空,向后袭去。红衣少年大骇,连忙伸手想接,刀如柳叶,半路横向一转,竟然斜劈过来,来路一时没看清,知道接住是不可能的了便迅速侧身,勉强躲开了可那刀在来不及避开的手边上留下道浅浅的伤口。
——烟岚看得分明,如此刀法气势雷霆疾厉,却只是空有其表,倘若带上哪怕是一分的内力,威力就是天壤之别,偏偏白发此刻还是重伤状态,身上半点内力也无,这样的话就算外家功夫修得再好这刀法再准也只是白搭。
红衣少年愣了愣,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竟然会受伤,僵硬地抬起手,确认了手背上沾染的殷红色泽是货真价实的那瞬间,双目一下子充了血,眸中的阴霾如墨云般翻卷不息,下一瞬间,足下点地,借着反力如箭般射出,已然操起一掌狠狠拍在了白发后背上。
这一掌来势汹汹,如狂风暴雨般凛冽狠烈,确是赫连家一贯的风格,但是烟岚分明看到,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眼底的眸光分明是对袭来那套路的了然,只是身体避不开,重重挨了一掌,然后顺着那力道狠狠抛飞出去,原本的重伤再加上这两击就更是伤上加伤,不但是口,连鼻孔耳朵都涌出了鲜血。
白发晕头转向地用手撑地,试图直起身,可似乎是手臂使不上劲,用力了好半天才坐起来,脸上溅着泥水,原本还算干净的布衣此刻已经是泥泞不堪,一时没从掌劲里出来,面上还是恍恍惚惚不知所以然的。
“饶你一回,敢不理会本少的话,再有下次取你狗命!”看红衣少年面上的狠辣表情,明显是想再补上两掌才能甘心,两眼一眯,抬头看向檐下那唯一的NPC,“说!樊离呢?!”
烟岚早已收回了围观的视线,
此刻正装作专心致志地琢磨着下一步的落位,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