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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
“我很重。”
“轻得没有重量。”
烟岚笑着,笑容又渐渐褪去,把手臂环紧,低低得说:“我觉得我明白了什么,但我不知道我明白了什么。”
“慢慢来,我不急。”
她把脑袋在他肩窝里埋了一会儿,看不见他的脸,却仿佛离他的心,更近了一些。
“可你一天比一天还要爱我。”
他想了想,分了只手出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平静而温柔:“那就让我爱你得更多一点。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便永远都不够。”
※※※※※※
破誓任务是什么呢?烟岚以前真的不知道破誓任务是什么。
或许是一条任务链,或许是一个副本。但它不是任务链,也不是副本,而是一个幻境。
那个时候,你不是白发,我也不是烟岚。
那个时候,我是臂上点着朱砂、立誓一生一世画地为牢的女子,你是不知道这条规矩、猝不及防与我相遇的男子。
——原来,破誓任务一开始就是依着古墓派的门规来的。所以它创造一个幻境。所以,它让两个人按照这条规矩有了最适合的记忆,最适合的身份。它让他伴着她在幻境中走完那最重要的一段,然后再为你决定,他是不是可以带走她。
很久很久以前,极乐与尹寒破了这个幻境,她与他解开了破誓任务。很久很久以前,妆妆与所恋的人在那个幻境中遭遇了非常惨烈的故事,然后,她杀了他。很久很久以前,有无数的人努力去解开那个誓言。成就了很多对佳侣,一生一世相伴不离的伴侣。也让很多人回到原点,让其中一部分人永远不再踏足感情这个领域,让另一部分人学会用心去看人,去选择对的那个人。
现在烟岚站在山谷一角,静静看着倾斜的峭壁蜿蜒而上,崖缝间生者狭小的灌木与花草青苔。此地四季如春,景色怡人,阳光明媚。
她住在这崖下,从来不曾出去过。肩下点着朱砂,发誓一生一世不得离开。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修炼武功,不知道这崖外的世界除了书中记载之外的,是什么模样。
她静静看着一只蝴蝶飞舞着落在花上,只轻轻一触便又飞离,无数蝴蝶在阳光下翩翩起舞,光影在她眼眸中错落,变幻,而她只是静静凝望,一动不动。
烟岚还是烟岚。若是玩家,一被拉入这个幻境,记忆就会是这幻境赋予的新的记忆,身份也是这幻境给予新的身份,然后会按着幻境给出的情节继续演绎下去。他们不会知道这是幻境,他们会将这当做自己的人生来努力度过。
但她不是玩家。她一踏入这个幻境,就找回了自己。
不过她还是在期待着,期待他会以怎样的姿态进入到她的世界,期待着他与她之间会有怎样的故事,期待着……最后他会做怎样的……选择。
然后,有一天,他从天而降落在她的面前。
——就像那年,明月乡中,她正在看花,然后有一个人,那么突兀得,落在她的花丛中。她甚至从未与他讲过,他从明月乡之外那样奇怪得进入明月乡,第一眼看到他的,是她。事实上,菡萏把他丢进明月乡,也确实没料到,会丢进她的花丛……直到药神樊篱将他捡走,剧情回到轨道上,菡萏才松口气。而她的视线,从那个时候起,就落在了他身上。
现在,也是这样。
她弯下腰,有些好奇得看着这个从崖上落下来的男人。
然后她笑起来,竟还是当年的那个模样呢。内外皆伤,失血过多,奄奄一息,狼狈至此,却依然顽固又不甘得吊着最后那一口热气。
该庆幸,这崖底土质松软,花草灌木密集。没有死成,还真是上天庇佑。
该怎么处理他呢?她笑着,又笑一笑,不能把他带回谷中的屋子,否则师父回来定会杀了他,也不能将他多挪动,因为她凭着一个人不能将他从地面上转移,而不给他伤上加伤。她为他接好骨,包扎好伤口,用水和了丹药喂他喝下,纤白的指尖点了点他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她又笑起来。
依然还是他的面容,普通的说不出什么感觉的颜貌,只是看着那纠结在一起的青丝,忽然得就开始想念起他那头显眼的白发。
她觉得自己好像等了很久,才等到他。在这幻境中,是好不容易熬过去的年头,在这幻境外,更是她于此世的漫长、漫长的岁月。
她拾来几根粗树枝削成的木杖,撕了一些已经不用的衣物,给他搭起一个简易的篷。可是,就算遮了阳挡了阴,天却下起了雨。他还未醒,也动不了,无声无息躺在那里,泡着泥浆,就像是长在了土里。
她也未撑伞,可是在雨中一点也不狼狈,反倒更加柔美而飘飘欲仙。天天来看他,他却始终不醒,给他喂丹药做粮食,就算中了那么霸道的毒,竟还是活下来了。她笑着那手指戳戳他的脸颊,用帕子给他擦干净,可没一会儿,又被泥水冲花了。
在他看不到的时候,一边笑,一边等待。
这场雨下完之后,他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睛看到光亮的时候,麻木的身体竟然还能给他带来一点知觉,疼痛,亦或是冰冷,从大脑混乱的状态中找回思绪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具僵尸。
他看到雨后更为葱郁的植栽,看到蔚蓝的天空与天空中那轮耀眼的日头,看到悬崖边上直入云霄的峭壁,他看不到因为大雨而坍圮在身侧的木杖与衣篷,也看不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包扎细密的布条。
他就是那样不知生死地躺着,连晕厥过去好像都有些为难。最先开始的麻木褪去,全身上下传递来的痛苦都让他连什么痛苦都分辨不清楚,他以为自己还有仇恨,可是仇恨现在给不了他任何力量,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僵硬,瘦削肮脏的脸颊越来越苍白,眼眸里的光泽越来越微弱。
他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这样沉默木讷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然后他的视野中就那么出现了一个人。
☆、破誓任务终解开
“你中了毒。”她轻轻软软得说。
纤细柔美的少女,偏头静静望着的时候带着画一般的迤逦风华。眉眼间的沉静与安寂让她无论如何都像是能够被定格,身上却穿着大红色的罗裙,看上去就如一团寂静的火焰,亦或是燃烧的水源,矛盾得近乎惊心动魄,但心脏漏跳的那瞬间还是为她的美所捕获的心甘情愿。
雨停了,太阳却还未晒干他身上的泥浆。她在他面前蹲下来,漆黑的杏眼一眨不眨,手上拎着个短短的树杈,先点了点被他压扁的花草下的土地,仿佛在好奇土地会不会有痛感,然后像戳泥土一般戳了戳他的胳膊,瞳眸清澈而明澄,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净与天真。
他像僵尸般躺着,清晰得感觉到自己骨骼的冰冷与僵硬,知觉根本无法控制肌肉,连蠕动嘴唇都无法做到,所以他只能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微微扭曲的脸孔与艰难运转下巴却无法发声的动作,让他看上去带些滑稽可笑。
“我解不了你的毒。”徐缓的声音,但是又带着事不关己的轻快。
他定定盯着她,似乎在探究她话语的可信度,却没办法从那张美丽认真的小脸中找出任何玩笑的意思,眼睛里好不容易燃起的光火又暗淡了几分,空洞的眼神黑魆魆得犹如两个黑洞。
他看上去更像尸体了,因为他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具尸体。
她看着他的双眸,仿佛忽然被它们吸引了一般,眨了眨眼睛,凑近些许。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就如同小孩子恶作剧般,用那截树杈戳了戳他的脸颊,又戳一戳:“你不害怕吗?”
他没有再把视线投向她,仿佛刚才的那些挣扎已经燃尽了他所有的希望般,就只是这样冷漠又空洞得望着崖上的那方天空。希望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这种力量支撑着他忍耐住那足以让人疯狂的痛苦,但当希望变成绝望,面对还是必须承受的痛苦,约莫也只剩下麻木。
她偏着头等待,等待了好久还是毫无动静,有些疑惑,又有些委屈,先是伸出手,在他眼睛上方试探性得移了移,他依然死寂而沉默得,毫无波动。她把脑袋探过去,挡住那笔直投向天空的视线,有些惶惑得发现,那视线几乎连焦距都没有,仿佛连魂魄都空了,现在不过是维持着一个人还存在的表象。
“不该这样的……”她皱皱眉头,带着某种执拗与笃定的语气,“你是我捡到的,还压坏了我的花——师父说这崖下的所有东西都是我的,那你也是我的。我等了那么多天,才等到你醒,你至少应该道个歉,然后谢谢我。”
她说完后又等了好一会儿,但她发现她好像是对着一具尸体说话。这个她硬生生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人死气沉沉,明明她能够肯定他思维正常,却偏偏呼吸微弱,毫无生机,连心跳都缓慢得近乎停止。
于是她有些生气了,只不过她生气的时候还是这样棉絮般温温软软:“解不了毒,又不代表你就要死。”她想了想有些不舍,又说,“我不让你死,你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他总算有了反应,似乎是被她所讲的哪个词所触动,眼瞳中某团几欲熄灭的光火似乎那么轻微得跳动了一下。他又看向她,但是那视线一点也不热切,反而像是聊胜于无的消遣。
“我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她的瞳眸已经不像是在注视新奇的玩具一样了,有些失望得嘟哝,“还不如之前一直闭着呢。”
他清晰得听到她的话语,但不知怎的,就是那一瞬间,眼皮似乎如山一般重得塌下去,这样诡异又突兀发生的现象让他连惊恐都无法表现出来,连意识都陷入黑暗之前,他感觉到一股滑腻又冰凉的液体涌入口中,紧接着是化散在他奇经八脉之中,几乎要活生生融化他血肉的蚀骨灼烧之痛。
那遥远的糯糯的声音与此刻处境的反差更是如此剧烈。
“呐,等你会说话了,告诉我你的名字好不好?”
那一瞬间他甚至是带点庆幸与后怕得……因为他晕了过去。
她蹲在地上,树杈轻轻拨弄了下一朵被压扁的花盘,抿了抿唇,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我没救他,因为我救不了他。是他自己在救自己……嗯,是这样的。”
※※※※※※
她能治他的内伤,也能治他的外伤。
前者,受的折磨可能更重一点。她治疗的手法简单而粗暴,如果润物细无声得消去牢固淤积并持续恶化的暗疽,所遭受的折磨自然少一点,不过要花费太长的时间太大的代价,而偏偏,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也没有代价可以承担,索性大刀阔斧得连伤带身一并下狠手,总之伤不到骨子,一身皮肉恢复起来竟比温缓的手法还要快。
连那毒那内伤都没收走他的命,废掉的胳膊跟腿、以及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便更算不得什么了。她再可劲儿得折腾,用了什么手法暂且不说,总归是一条命还完完好好得放在那,而且伤还给治好了。其间的苦楚,也是病人该受的。
崖上是山,很高的山。晴雨变幻,气候莫测,又少天敌,所以植被才这般放肆得疯长着。他这些日子没几天是干的,半个身子泡着泥浆的感觉该是习惯了,总以为自己不是该饿死就是该冻死,但偏偏他就是没死。
她倒是晴也来雨也来。从来不撑伞……或许她从没见过伞是什么模样。
从坠落这崖开始,他的心就是冷透了的,活生生见着希望变作绝望,又从绝望的缝隙里稍稍见到曙光的模样,这样一动不动躺着看天空也似乎带上些许无赖的味道。
“这崖底很大。”她的声音很好听很好听,但她很少说话,“有鸟?或许还有兽。可我没有能给你吃的,只能拿药丸吊着你的命。等你能动了,或许你可以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师父已经半年没有回来了,我好像也要饿死了。”
她总是拿一根短短的树杈戳他的身体,不诊脉不探伤,只是这样戳戳然后看上几眼似乎就全然明白了他的所有状况。也只有在给他换绷带的时候,那双白白嫩嫩细细滑滑的小手才会触到他的身体。
“如果再过半年,师父还没回来,那我就把你搬回家。不过你应该也躺不了那么久。”
“这样也好。你虽然是我的东西,但师父要杀你,我也挡不住。”
或许就是有那么一点变化,所以每回她的来到都让他觉得有些期待。就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或者沙漠中艰难前行的人终于看到一方绿洲……但奇怪的是,并不热切。
他明明有那么沉重的血海深仇要报,明明有那么多该死的人没有杀,可不知为何,对自己这条好不容易捡回、至今还吊在悬崖上的生命,却没有想象中的疼惜与热切。
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