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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炮-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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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我也去。”妹妹说。    
    爹长叹一声,说:    
    “好了,你们都不要说了,我去就是。”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件蓝色的呢料中山装,递给父亲,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换上。”    
    父亲嘴巴张了张,终究没说什么。他顺从地脱下了那件油脂麻花的破夹克,将新衣换上。母亲帮他扣扣子,他拨开母亲的手。母亲转到他的身后,帮他抻拽,他没有反对。    
    我们一家四口出了家门,翰林大街上,春节前刚刚装上的几十盏路灯已经放出了光明。许多小孩子,在大街上追逐着。有一个青年,在路灯下看书。有一些男人,在路灯下抱着膀子说闲话。有四个年轻小伙子,骑着崭新的摩托车,在大街上炫耀车技。他们故意将油门加到最大,让摩托车发出尖厉的吼叫。村子里还不时地响起鞭炮声。许多人家的门前,挂着两盏红灯笼,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纸屑,那是鞭炮的残骸。大年夜里父亲就感慨地说过:放鞭炮的这么多啊,简直像世界大战爆发了。母亲说:钱多鞭炮才多呢,这说明大家都赚了钱,这说明老兰领导的不错。    
    我们走在翰林大街上,感到老兰领导得的确不错。在方圆百里范围内的村庄里,修通了柏油马路、马路旁边安装了路灯的,只有我们屠宰村。我们村子里几乎家家都盖起了高大的瓦房,有很多户的房子内部还进行了装修。    
    我们一家四口走在翰林大街上,父亲拉着妹妹的右手,我拉着妹妹的左手,母亲拉着我的左手。用这样的方式在大街上出现,这是我们家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体验到一种类似骄傲和幸福的感觉。妹妹很高兴。父亲有点不自然。母亲很坦然。街上有人向我们打招呼,父亲唯唯诺诺地答应着,母亲爽朗地答应着。我们拐进老兰家那条通往翰林桥的宽阔胡同时,父亲更加不自然起来。这条胡同里也安装了路灯,照耀着胡同两边人家贴着鲜红对联的黑漆大门。远处的翰林桥上安装了十几盏彩灯,勾勒出了桥的形状。在河的对面,就是镇的机关大院,那里更是一片辉煌。


第五章第66节 父亲的心理

    我知道父亲的心理,他怕这些灯火。他希望这条胡同里一团漆黑,遮蔽住我们一家四口的身影。他希望我们在黑暗中完成给老兰拜年的任务,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知道母亲的心理恰恰相反,母亲就是要让人看到,我们去给老兰家拜年了,我们已经与老兰建立了亲密友好的关系,这也标志着她的丈夫我的父亲,已经改邪归正,由一个不正儿八经过日子的风流浪子,变成了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我知道在那些日子里,村子里有很多人议论起我们家发生的事情时,对我的母亲表示了钦佩。他们说杨玉珍这个女人不简单,能吃苦,有耐性,有远见,明事理,是一个肚子里有牙的厉害人物。我知道人们还说,走着瞧吧,她家的日子很快就会发达起来。    
    老兰家的大门口并不出众,与他的邻居家的大门口相比,他家的大门口甚至有点寒酸。他家的大门口还不如我们家的大门口气派。我们站在他家门前的台阶上,敲响了大门的门环。我们随即听到了狼狗的狂吠,低沉而威严。妹妹紧张地往我的怀里躲避。我安慰她:    
    “不要怕,娇娇,他们家的狗不咬人的。”    
    母亲继续敲打门环,但除了狼狗的狂吠,没有一点人的声响。父亲低声说:    
    “还是回去吧,不一定在家呢。”    
    母亲说:“家里总要留个看门的吧?”    
    母亲执拗地敲打着门环,用力不大也不小,速度不急也不慢。这意思就是说,如果不出来应门,她就要这样一直敲下去。    
    母亲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我们先是听到,在狗叫的间隙里,传来拉开房门的声音,接着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孩声嗓,她在对狼狗说话:“狗,不要叫了。”然后便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向大门口逼近。随即我们听到了门内响起了一个很不耐烦的声音:    
    “谁呀?”    
    “是我们,”母亲说,“你是甜瓜吧?我是杨玉珍,是罗小通的母亲,来给你们家拜年的。”    
    “杨玉珍?”我们听到那个女孩在大门内狐疑地自问着。    
    母亲戳戳我,示意我说话。我知道这个甜瓜是老兰的独生女儿,她已经很大了,她的母亲完全可以生第二胎了,但是还没生。我恍惚地听人说老兰的老婆有病,长年不出家门。我认识这个甜瓜,她一头黄毛,通着两道黄鼻涕,比我还邋遢。她与我的妹妹不能相比,我可是一点也不喜欢她。母亲让我说话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我的面子比她还要大吗?于是我就说:    
    “甜瓜,你开门,我是罗小通。”    
    从敞开的门缝里探出了甜瓜的头。我看到她已经不通黄鼻涕了,而且还穿上了一件很漂亮的小花袄。头发似乎也不像我记忆中那样黄和乱。总之她比我印象中的那个女孩要好看得多。她眯缝着眼睛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很怪。她的黄头发细眯眼睛让我想起了不久前见到过的那批狐狸又是狐狸,实在对不起,大和尚,我不愿意再说狐狸,但狐狸总是要来找我那批刚开始被当成珍稀动物饲养并大加繁殖的狐狸,后来根本卖不出去,只好贱价卖给我们屠宰村,被我们村的屠户们杀死,搀在狗肉里卖了。我们村的屠户们屠宰狐狸时也没有忘记给它们注水,尽管给它们注水时比给牛和猪注水要困难得多,它们是那样的狡猾和调皮。我正想着给狐狸注水的情景呢,黄头发的甜瓜说:    
    “俺爹不在家。”    
    我们在母亲的带领下,不由分说地挤进了她家的大门,把手扶着门边的甜瓜挤到了一边。我看到那几条肥大的狼狗勇猛地跳起来,眼睛和牙齿在灯光下闪烁,铁锁链在它们的脖子下边哗啦啦地响。它们长得跟狼几乎没有区别,如果不是用铁链子拴着,它们早就扑到我们身上把我们撕成了碎片。不久前我单独闯进老兰家请老兰时,还没感觉到狼狗们的可怕,但这个晚上,与父母妹妹在一起,反而感到狼狗们很可怕。挤进了她家门口我母亲才说:    
    “甜瓜,你爹不在家也不要紧,我们看看你的娘,看看你,坐会儿就走。”    
    没及甜瓜回答,我们就看到,高大的老兰已经站在东厢房的门口了。


第六章第67节 训练有素

    那三个家伙训练有素,心狠手毒,将那只母猫一网罩住,一棒子打昏,拎着尾巴,扔进了麻袋。我想站起来去营救母猫,但因为长时间跪坐腿脚麻木。我大喊着:那是只刚刚生过猫崽子的母猫,赶快把它放了!我自己感到声音像刀子一样尖利,但他们竟充耳不闻。他们发现了那些聚集在墙角睡觉的鸵鸟,兴奋地扑上去,活像三只饿狼。被惊醒的鸵鸟尖声鸣叫着,与他们搏斗。一只公鸵鸟,飞起爪子,踢中了拿网那家伙的鼻梁。鸵鸟们扬着脖子,先是各自无目标地乱跑,脚步踉跄而凌乱,然后集中在一起,迈着整齐的步伐,大踏步地跑上大道。它们噗嗒噗嗒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渐渐地弱化,直至消逝。那个挨了踢的家伙坐在地上,用手捂着鼻子,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来。两个没有受伤的家伙把受伤的同伴拉起来,低声安慰着。但他们一松手那受伤的家伙就软在地上,好像骨头融化,只剩下筋肉,难以支撑身体。两个家伙安慰着他,他却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声音像一个受了大委屈的小孩子。两个家伙中的一个,发现了那三只死鸵鸟,兴奋使他忘乎所以,就地蹦了起来,大声说:老大,别哭了,来了肉了!哭泣的家伙止住了哭声,捂着鼻子的手也从脸上拿开。三个家伙的六只眼睛都盯着那三只鸵鸟的尸体,愣怔了片刻。然后他们就十分高兴起来,受伤的家伙也从地上一跃而起。他们将母猫从麻袋里倒出来。母猫在地上转圈子,咪咪咪咪地叫唤着,看样子头晕得很厉害。他们妄图将无头鸵鸟装进麻袋,但鸵鸟太大,麻袋太小,装不进去。他们只好舍弃麻袋,每人拖着一只鸵鸟的两条腿,像拉着车子的毛驴一样,向大道走去。我目送着他们,看到他们长长的背影在大道上摇曳。    
    老兰家的东厢房里开着两台电暖气,粗大的钨丝在透明的罩子里红光闪闪。我跟随母亲收破烂的几年里,了解了很多知识,其中就包括电器方面的知识。我知道这样的电暖气耗电量巨大,一般的人家根本不敢使用。屋子里温度很高,老兰只穿着一件用粗毛线编织成的鸡心领毛衣,衬衣领子雪白,脖子上还扎着一条红格子的领带。他脸上那部黄色的络腮胡子刮去了,头发理得很短,缺了半块的耳朵显得更加醒目。他的两个胡楂子青青的腮帮子有些下垂,眼皮也有些浮肿,但这些都没有影响他在我心目中的崭新形象。他哪里还像个农民?分明是个吃公家饭的干部。他的打扮和做派把身穿呢料中山装的父亲一下子就比土了。看样子老兰并没有因为我们的不请自来而不悦,他很客气地给我们让坐,还顺手拍了拍我的脑袋。坐在黑色的皮沙发上,我感觉到屁股很舒服。舒服是舒服,但没有实在感,仿佛坐在一片云上。我妹妹在皮沙发上愉快地颠着她的小屁股,还发出了格格的笑声。父亲和母亲拘谨地坐在沙发的边缘上。他们的坐姿使他们无法感受到老兰家这套真皮沙发的舒服。老兰从墙角上的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华丽的铁皮盒子,揭开,拿出用金色的纸片包着的巧克力,让我和妹妹吃。妹妹咬了一点巧克力,随即就吐了。她说:    
    “药!”    
    “不是药,是巧克力!”我纠正着妹妹的说法,并不仅仅是向妹妹卖弄着我跟随母亲收破烂得来的知识,“吃吧,营养很好,热量很高,运动员都吃这个。”    
    我看到老兰用赞赏的眼光看着我,心中不由得暗暗得意。其实我知道的知识还多着呢。破烂就是一部百科全书,收破烂和分拣破烂的过程就是阅读百科全书的过程。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感觉到,跟随着母亲收破烂的几年,将使我一生受益无穷,那就是我的小学、中学和大学。    
    妹妹依然不吃巧克力。老兰从柜子里端出一个分盛着榛子、杏仁、开心果、核桃的多宝盘,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他蹲在我们面前,用一柄小锤子,将核桃和榛子砸破,仔细地把果肉抠出来,放在妹妹的面前。    
    母亲说:“村长,您别惯他们。”    
    老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杨玉珍,你真是好福气啊!”    
    “啥福气,我这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能有啥福气呢?”母亲说。    
    老兰扫了母亲一样,微笑着说:    
    “能自己糟践自己的人,都是应该刮目相看的。”    
    母亲的脸红了红,说:    
    “村长,多承您的照应,使我们家过了一个好年。我们是来给您拜年的。小通,娇娇,你们兄妹两个,跪下给大大磕个头吧!”    
    “别别别……”老兰慌忙站起来,摇摆着大手说,“杨玉珍,亏你想得出来,这样的大礼,老兰怎么担当得起呢?你没看看你养了一对什么样的儿女吗?”老兰俯下身,拍拍我和妹妹的头顶,夸张地说,“这是一对金童玉女,前途不可限量。我们这些人,再怎么折腾也是河沟里的泥鳅,成不了龙,可他们就不一样了。老兰不会相马,但是会相人,”老兰用两只大手把我和妹妹的脸扶正,仔细地端详着,然后抬头对我的父母说,“你们看看,这样的头角,如何能错得了。你们两口子,就准备着跟着儿女风光吧!”    
    母亲说:“村长,您可别怂他们,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父亲说:“村长,龙生龙,凤生凤,我这样的爹……”    
    “话不能这样说,”老兰打断父亲的话,很激动地说,“老罗,咱们农民,窝囊了几十年,结果弄得我们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十几年前,我进过一次省城,去一家饭店吃饭,拿着一本菜谱,翻来覆去,点不出一个菜。那个服务员,不耐烦地用圆珠笔敲打着桌子沿儿,说你们农民,还点什么菜啊,我给你们推荐一个菜吧,大烩菜,既便宜,又实惠。什么大烩菜?就是别人吃剩下的菜,放在锅里咕嘟咕嘟。与我同行的人说,那就点大烩菜。我说不,别人吃剩的给我们吃,当我们是猪啊?我偏要点几个名堂菜。我点了一个‘青龙卧雪’,一个‘芹芽炒肉’,端上来一看,什么‘青龙卧雪’呀,就是一根黄瓜,旁边放着一撮白糖。我跟那个服务员争吵,那个服务员翻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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