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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天乐大叔拉着一头本地黑牛,个头不小,肚子很大,晃晃荡荡的,仿佛一个氨水袋。我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头老牛,丧失了劳动能力后,或是它的主人,或是那些专门收购老牛的贩子,用添加了激素的配方饲料,对它进行了催肥。我知道这样的牛肉质粗糙,营养价值很低,但城里人器官退化,根本分不出肉类的好坏。真有上等的肉,也不应该让他们吃。好东西进了他们的嘴巴,等于白白地糟蹋。我知道城里人喜欢听好话,我们把这种经过化学催肥的老牛肉,说成是来自乡野的、吃青草、饮山泉长大的本地牛肉,他们马上就会咂巴着嘴巴说:味道果然不一样啊。我完全同意老兰的观点,城里人既坏,又傻,这就决定了我们乡下人可以理直气壮地、无愧无疚地骗他们。其实我们也不愿意骗他们,但如果我们对他们说了实话,他们反而会不高兴,甚至还要和我们打官司。
第七章第90节 白花的奶牛
成天乐大叔拉着的另一头牛是一头肚皮上有白花的奶牛,它也很老了。老得已经不能产奶了,就被奶牛场的人当肉牛卖掉了。奶牛的肉也不好吃,就像那些生过小猪的老母猪的肉不好吃一样。奶牛的肉不香,肉里有很多泡沫。我看到了它后腿之间那虽然干瘪了但依然很庞大的乳房,心中浮起很酸的滋味。老奶牛,老耕牛,都是为了人类做出了巨大贡献的,按说人们应该把它们养到老死,把它们的尸体埋葬掉,还应该给它们堆一个坟头,坟头前最好再竖立一块墓碑。
我没有耐心也没有必要逐一地介绍后边那些牛了。在我担任注水车间主任的那些日子里,通过注水车间走上了死亡之路的牛,有数千头之多。我基本上能记起这些牛的体态和相貌,就像我的脑海里有一个抽屉,抽屉里保存着它们的照片。但我确实不想拉开这个抽屉了。按照事先我对他们的说明,工人们把各自拉进车间的牛,塞进了一个个用铁栏杆围出来的格子里,然后在它们的身后装上了拦挡的铁棍,使它们即使遭受酷刑也无法从格子里逃脱。如果在每头牛的面前安上一个石槽子,那么我们这个车间就是一个宽敞明亮的饲养棚,但它们面前没有石槽,饲料对它们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相信,只有极少数的牛,能够预感到自己的死期,大多数的牛,在死期将至时,还处在懵懂的状态,这就是那些往屠宰场行进的牛,还不忘记吃一口路边青草的原因。一切准备就绪,注水就要开始。为了统一大家的认识,打消大家的顾虑,我再次重申:我们不是往肉里注水,我们是在洗肉。
工人们把柔软的透明塑料管子,插进了牛的鼻孔,从鼻孔进咽喉,一直插到胃里。无论它们如何甩动脑袋,也不可能把管子甩出来。完成这个工作需要两个人的配合,一个人把牛的脑袋往上提起,另一个人迅速地将管子插进去。在插管的过程中,有的牛表现得很激愤,反抗很剧烈。有的牛逆来顺受,几乎没有反抗。但一旦管子插进去后,那些反抗剧烈的,也停止了反抗。因为它们很快就明白了反抗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插管结束,工人们都在自己的牛前肃立,等候着我的命令。我冷静地说:
“放水。”
工人们急匆匆地拧开了事先都进行了调试的水龙头。十二小时之内,出水量在二百五十斤左右,误差不会超过十斤。
第一天的注水过程中出现了不少问题,譬如个别牛在注水几小时后跌倒在地,个别牛大声咳嗽,把胃里的水呕吐出来。对出现的问题,我马上就想出了解决的方法。为了防止牛在注水后跌倒,我让工人们在每头牛的肚皮下边穿上两根铁棍,横担在旁边的铁栏杆上。对于那些呕吐的牛,我让人们用黑布蒙上了它的眼睛,然后继续往里灌注。
在漫长的注水过程中,牛不停地排泄。我得意地对工人们说:看到了吧?这就是我们要的效果。经过这一番清洗,牛体内的脏东西,全部排泄出来。它们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被清洗了。所以我一开始就说,我们不是往肉里注水,我们是在洗肉。往肉里注水,会败坏肉的品质,降低肉的质量,但我们这样做,会提高肉的质量,即便是那些病牛、老牛,经过我们这样长时间的清洗,也会使它的肉变得又嫩又软、营养丰富。
我看到工人们脸上都浮现出喜色来,我知道他们已经被我说服了。我知道我作为一个车间主任的权威初步地建立起来了。
肉牛注水完成后,要输送到屠宰车间去。但那些牛从格子里出来后,个个步履艰难,大多数的牛走几步后就像一堵墙壁似的跌翻在地,而且跌翻在地后,绝无自己站起来的可能。我命令四个工人抬一头跌翻在地的牛,但那四个工人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牛还是四平八稳地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喘着粗气,嘴巴和鼻孔里往外冒水。我命令八个工人围上去。我站在旁边喊着号子,那八个工人,都弯着腰,撅着屁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牛抬起来了。牛站起来了,晃晃荡荡地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跌翻在地。
这是事先没有考虑到的问题,我感到很羞愧。工人们都在偷着乐。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父亲站出来,帮我解决了困难。他让工人们去宰牛车间扛来了十几根圆木,铺在地上,然后又让人找来绳索,拴在牛角和牛腿上,让一拨工人在前面拉,让两个力大的工人手持撬棍,在后边一下下地撬着牛屁股,几个手脚麻利的工人把后边空出来的圆木,迅速地挪到前面。就这样,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把沉重的牛,拖进了屠宰车间。
我的情绪很低落,老兰安慰我说:
“没有关系,小伙子,你很成功,注水不不不,‘洗肉’之后的事情,本来就不应该由你来管。来来来,让我们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样才能够用简捷而方便的办法,把洗过了的肉牛运送到屠宰车间里去。”
我说:“老兰,你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一定能够想出解决的方法。”
老兰看看我的父母,说:
“你们看,小通怕我们抢了他的功劳呢。”
我摇摇头,说:
“我不是要抢什么功劳,我是要证明自己。”
“好吧,”老兰说,“小伙子,我们相信你,你大胆地设计,不要怕花钱。”
第七章第91节 奥迪A6
副省长在众人簇拥下,走上大道,钻进奥迪A6。头前警车开道,背后十几辆红旗、桑塔纳跟随。他们乘风西去,去吃充满想像力的筵席。在他们刚刚离开庙前院子时,那个牙痛未愈、腮帮子还肿着的小工匠,就跑到院墙的废墟上,将那顶被胡市长扔掉的假发套捡了回来。他将假发戴到头上,立即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十分有趣。他说:咱当不了市长,戴戴市长的假发套沾点官气。只怕你沾的不是官气而是霉气,小个子工匠说。市长的霉气,就是老百姓的运气,小工匠充满自信地说。捡了一个臭发套,也值得得意?小个子工匠说着,从怀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皮包,炫耀着:看看咱捡了一个什么东西?说着他就拉开了拉锁,将皮包里的东西一件件地摸出来。他首先摸出了一个红皮小本子和一支名牌金笔,接着摸出一个商务通,然后又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最后摸出来两个高级的进口避孕套。小个子拧开药瓶,倒出来一些菱形的浅蓝色药片,好奇地说:这是什么药?四个工匠中,那个一直保持着沉默、看上去像个乡村教师的小伙子冷冷地说:这是贪官随身必备的两大法宝之一,伟哥。伟哥是治什么的?小伙子浅浅一笑,说:在五通神庙前卖伟哥,如同在孔夫子庙前念《三字经》。兰大哥,一个秃顶的男人,将一个白色的小瓶子递给兰老大,诡秘地说,这是小的从美国带回来孝敬您的。兰老大接过瓶子,问:什么玩意儿?秃顶男子说:比什么印度神油、泰国大力丸都要有效,真正的金枪不倒。这样的东西也往我这里送?兰老大将小瓶子扔到地上,轻蔑地说:我什么不用也能干两个小时,回家去问问你的小姨子,问问我让她来过几次快感!就是一个石头女人,我也能让她出水。一个红脸膛男子说:兰大哥是神人,随心所欲,收发自如,哪里还用得着这些东西。秃头顶男子捡回药瓶子,珍重地藏进怀里,说:大哥不用吗?小的可是尝到甜头了。红脸膛男子说:老秃,你悠着点儿,这东西吃多了要花眼的。秃头顶说:别说花眼,就是瞎眼,我也要吃。墙角上那架高大的座钟发出当当的报时声,时间是下午两点。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带着三个身高都在一米七五以上的年轻女郎,走进了客厅,低声说:兰先生,她们来了。那三个高个女子神情冷漠,在那个仿佛领班的女子的带领下,走进了卧室。兰老大说:我要练功了,你们要不要观战?秃头男子笑着说:这样的好戏哪能不看?兰老大笑着说:看吧,不收你们的门票。说着,就脚步轻捷地进了卧室。一会儿工夫,卧室里就传出来肉体相接的声音,和女子的呻吟声。秃头男子跷腿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看了一会儿,走回来,对红脸膛男子说:我的天,哪里是人?简直是传说中的五通神!
我躲进了伙房,坐在我平日里坐惯的那个矮凳上。黄彪殷勤地把那个高凳放在了我的面前,讨好地问:
“罗主任,想吃什么肉?”
“有什么肉?”
“有猪的臀尖,牛的里脊,羊的后腿,还有狗的腮帮子。”
“今天我要动脑子,不吃这些肉,”我抽动着鼻子,说,“有驴肉吗?我想吃驴肉,吃驴肉时我的脑子最清醒。”
“可是……”黄彪为难地支吾着。
“可是什么?”我恼火地说,“你瞒了我的眼睛,瞒不了我的鼻子。我刚一进门时就嗅到了驴肉的味道。”
“什么也瞒不了您,”黄彪说,“可是,这方驴肉是兰总点的,今天晚上他要招待市里来的领导。”
“他们也配吃驴肉?”我问,“是不是那头从南山弄来的小黑驴的肉?”
“是的,”黄彪说,“正是那头小黑驴的肉,确实是好肉,生着我也能吃半斤。”
“这样的好肉让他们吃了,不是白白地糟蹋了吗?”我说,“你煮两块骆驼肉给他们吃就行了。他们的舌头和嘴巴都被烟酒弄麻木了,根本分辨不出来。”
“但是兰总还是能够尝出来的……”黄彪为难地说。
“你悄悄地告诉他,就说驴肉让小通吃了,他不会怪罪你的。”
“爷们,”黄彪说,“我也不愿意把这样的好肉让那些不懂肉的家伙吃了,让他们吃了,还不如喂了门口那条大黄狗呢。”
“你是骂我吗?”
“哎呀爷们,”黄彪急忙分辩着,说,“您借给我两个胆子我也不敢骂您。再说了,咱爷俩儿的感情不是一天了,正是因为有了您这样懂肉的行家,我这活儿干的才来劲儿。这么说吧,我煮出来的好肉,只有进了您的嘴巴,才不委屈我的手艺。看您吃肉,爷们,真的,真的是一种享受,比搂着老婆睡觉还要过瘾……”
“好了,别奉承我了,赶快把驴肉端出来吧。”我心中得意,但冷着脸,用不耐烦的腔调说我现在不是一般的人物了,可不能让这些小人把我的心理活动看透,我要让他们感到我神秘,让他们感到我复杂,让他们忘记我的年龄,让他们对我望之生畏。
黄彪从灶后那个高大的橱柜里,把那块用新鲜荷叶包裹着的驴肉拿出来,放在我面前的凳子上。我想说明的是,以我当时的特殊身份和地位,我完全可以让黄彪把肉送到我的办公室里去吃。但我是个讲究进食环境的人,就像豹子和老虎一样,不管在哪里捕获了猎物,都要拖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里慢慢地吃。老虎把食物拖回到自己的窝里,豹子喜欢把食物拖到自己栖身的大树上。在熟悉的安全的环境里,悠闲地吃着,那才是享受。从那天我钻阴沟进厂在伙房里饱餐了一顿肉后,我对这个环境就有了一种条件反射般的热爱。而且还必须坐着这只矮凳子,还必须在面前摆上这只高凳子,而且还必须吃着盆里的,看着锅里的。说实话,我之所以要进肉联厂,之所以这样卖命地干活,为的就是能够堂堂正正地坐在这里吃肉,而不是像从前那样,像狗一样地从阴沟里爬进来,偷偷地吃一顿,然后再从阴沟里爬出去。如果你能想象出我吃了肉后,从阴沟里往外爬时所遭的那份罪,就大概明白了我进厂的目的了。
第七章第92节 摆手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