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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儿,夹点儿生最好,快啊。三民,我对你说,我是过来人,我的话你要听进去,
人,不能为了一时痛快,连自己的腰子都不顾了!不顾腰子,到时候你后悔可来不
及了。吃吧,多吃。”
三民依旧吃着笑着,却不敢得意了。
张大民咂了一口白酒,很苦,没有他的心情苦。他应当怎样表达自己的不满呢?
他还是拿不定主意。他是长子,管弟弟可以,管弟弟的媳妇可以不可以?管弟弟的
熄妇的……声带可以不可以?好像不可以。但是,不管行吗?这算不算干涉别人的
私生活?可是,不干涉,别人还生活不生活!
张大民含着酒,像含了一口别人的尿。三民吃的很香,满面春风,根本不考虑
请他吃饭的人的心情。
“哥,再给我来一个腰花儿。”
“我带的钱……算了!来一个就来一个。”
“刚开始臊,吃着吃着就不臊了。”
“这就叫身在臊中不知臊啊!”
“哥,你什么意思?”
“三民,你见过公鸡踩蛋儿吗?”
“听说过,没见过。”
“公鸡往母鸡背上一踩,母鸡吱吱嘎嘎胡叫唤,就跟有谁要宰它似的,德行大
了。”
“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民慢馒放下筷子,笑的很难看,从耳朵到胳膊全红了。张大民不动声色,目
光坦然,心里很紧张,手心儿和脚心儿都在冒汗,尾巴骨也隐隐作痛,有点儿坐不
住椅子了。本想说三合板隔断北边的事,怎么说到公鸡踩蛋儿上去了?张大民语重
心长地看着三民,给三民挟了一片半生不熟的腰花儿,觉得自己顾不了那般许多了。
“三民,你觉得幸福不幸福?”
“挺幸福的。怎么了?”
“不管多幸福,眼里也不能没别人。”
“我们怎么了?”
“大家都是过来人。吃过猪肉,见过猪跑,也跟着一块儿跑过,谁瞒谁呀!可
是,为什么我们能做到的,你们就做不到呢?”
“你们做到什么了?”
“我们从来不叫唤!”
张大民很压抑,嗓音猛了些。三民木呆呆的,似乎没听懂,嘴唇上挂着一片腰
花儿,就像刚刚咬掉了一块舌头。小饭铺静了片刻,不多几个人都朝这边看着。张
大民有点儿不自在,压低了嗓音,眼睛却盯着别处。
三民,我得正正经经告诉你,这么叫唤,不符合国情,也不符合咱的身份。您
要在外国有一大别墅,别外国了,您就是在郊区弄一小别墅,您和您媳妇都可以随
便叫唤,你们把手拢在嘴上大声嚷嚷也不碍事,高兴么,舒服么,嗓子眼儿痒痒么!
可是,如果七、八口子挤在一间半破屋子里,我看咱们还是得慎重。我和你嫂子已
经挺过来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张大民的目光追着一只苍蝇,飞飞停停,最后很不情愿地落在三民的脸上。三
民的脸发紫,嘴唇更紫,有点儿缺氧。他闭着嘴,牙疼似地皱紧眉毛,挟起一片炒
腰花儿看了看,又放下了。
“哥,你别激动。我还没激动呢。我们的情况你了解吗?每天上床我们都互相
叮嘱,小声点儿小声点儿千万小声点儿,你知道吗?我趴在那儿像趴在一块豆腐上
面,脑袋上顶着一碗水,屁股上也顶着一碗,好像一动弹水就洒出来了。我们容易
么!我们小心得不能再小心了,我们又不是木头,控制不住了哼哼几声都不许吗?”
“那也叫哼哼?真会哼哼!”
“哥,你别激动。”
“只许你们哼哼,不许我激动?你们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还
不许我激动?我们也是人,我们不是木头,我们都有耳朵,我们倒想不激动,行吗?
人家让吗!小姐,再来一盘炒腰花儿,别洗,越臊越好。”
“哥,我不吃了,我够了。”
“我吃!我的肾还没补呢!”
三民不说话了,捂着脑门儿叹气。张大民一边吃一边激动,一边激动一边算着
花了几个钱,越算越心疼,越心疼越激动得受不了,胳膊和手抖得厉害,下巴也跟
着抖,筷子说什么也挟不住东西了。
回家的路上,张大民几次想吐没吐出来。
回家就上床了,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口中念念有辞,听不清说什么。
李云芳推他问他,他一概不理,继续嘟囔。月到中天的时候,他推醒了李云芳,想
说什么半天没说出来。月光映着他的额头,表情非常痛苦,好像他整个肚子里的东
西都被人挖走了。
“你怎么了?”
“云芳,亏了。”
“亏什么了?”
“他们多收了一盘腰花儿钱!”
“闹了半天你算账呢!”
“怎么算怎么不对,多收了我7块钱!”
“我给你7块钱。睡吧。”
张大民还是睡不着。三合板隔断的北边静悄悄的,静得让人不放心,好像有人
故意跟他捣鬼似的。他又一次推醒了李云芳,小声说你听你听,神秘兮兮的样子令
人恼火。
“听什么?什么也听不见。”
“这就对了。云芳,这说明花钱花得值,我们一点儿也不亏。我不心疼。他们
多收两盘炒腰花儿的钱,我也不心疼。我们花钱买的是什么东西,他们谁也不知道,
只有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多花7块钱又算得了什么呢?云芳,我真的不心疼。我就
是有点儿堵得慌,这儿,就是这儿……堵得慌。不是腰花儿,好像是一个特别大的
猪腰子,整着堵这儿了。”
张大民指了指脖子下边的某个地方。李云芳敷衍了事地给他揉了揉,知道他醉
着,也知道他是心疼钱,又好气又好笑,真想把他从床上掀下去。
“你别嘟囔起来没完没了,快睡!”
“我睡我睡,值了太值了……这就睡。”
可惜,他想睡也睡不成了。
哇!
张大民一骨碌爬起来,三步两步跑到院子里,一摸便摸到了垃圾桶,埋头就吐。
钱白花了。他吐得很仔细,把一肚子腰花儿和一腔悲愤全都吐出来了。李云芳跟到
院子里给他捶背,听见他满嘴臊哄哄的却还在不停地嘟囔,好像跟那个垃圾桶有说
不完的悄悄话似的。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第二天早晨,张大民爬上了墙头,在上边呆立了半个小时。墙外是一棵石榴树,
没有石榴,长着密密麻麻的树叶。墙皮上爬满了牵牛花,开着俗气的粉色的花朵,
一些花朵开到树上去了。石榴树外面是过道,邻居们走进走出,纷纷昂起下巴,看
着墙头上的人,猜不透他要干什么。张大民抱着胳膊,眯缝着睡眼,不屈不挠地盯
着前方偏下的某个地方,一副做梦做不醒要永远做下去的样子。往他胳膊上缝两个
翅膀,这小子呼扇几下,说不定就迷迷瞪瞪飞起来了,说不定就像大蚂蚱一样飞到
无边的美丽的原野里去了!总之,他要不想往外飞,戳在墙头上摆那个臭架势干什
么用呢?
半个钟头之后,张大民爬下了墙头,找了一把铁锨,开始拆他们家的院墙。他
把院门整着卸下来,发现墙体很松,拿肩膀头一顶,半堵墙轰隆一声就塌到外面了。
一股烟尘笼罩了石榴树,就像有人在天上瞄准儿,很凑巧地往那儿丢了一颗大炸弹。
张大民真的飞起来了。他不是蚂炸。他是一架轰炸机。不知道从哪儿载了那么多仇
恨,轰轰隆隆,咚咚锵锵,只几下就把他们家的院墙炸平了。家里人很默契。没有
谁阻拦他,也没有谁帮助他,似乎在遵循某种秘密的部署。果然不出所料,对门儿
邻居家的大儿子跳出来了。
“你丫干吗呢你?”
“我拆墙呢。亮子,你有事儿吗?”
“你丫拆墙干吗?”
“憋得慌,透透气。”
“有你丫这么拆的么?”
“拆慢了,怕你跑出来帮忙。快点儿拆,等你跑出来帮忙,已经拆完了,想帮
忙也帮不上了。没别的意思。亮子,我是不想麻烦你。屁大的事儿,我自己撅撅屁
股就干了,不麻烦你了,你快点儿回家歇着去吧。”
“谁跟你丫贫呢?”
“你不歇着,帮我捡砖头得了。”
“你丫到底想干嘛?”
“不好意思,想盖间小房儿。”
“想砍树是不是?你前脚砍我后脚就告办事处去,罚个千八百的,罚死你丫的!
大民,我说话算话,你丫信不信?”
“我信,我伯你。”
“怕我就别砍树。”
“我不砍树。”
“怕我就别往我们家这边盖!”
“怕你我也得盖。离你们家还远着呢。我不砍树。我真的不砍树。我把石榴树
盖在房子里,让它从房顶中间穿过去。我整个早晨都在想这件事。这件事对谁都没
有坏处,对你也没有坏处。你快点儿告到办事处去,就说这个爱树的绝着儿是你琢
磨的,他们一感动说不定能奖你个千八百的。我一分都不要。我觉得咱们俩完全想
到一块儿去了。我要替这棵石榴树请你喝啤酒,我……”
“傻X!我抽你丫的你信不信?”
“你抽我干吗?”
“我这就抽你丫的你丫信不信?”
“咱别急,咱先抽支烟吧。”
张大民递出一支烟,被打飞了。他追过去弯腰拾起来,吹了吹土,自己点上,
愉快地吸了一口,又愉快地吸了一口。他笑的很友好,心说你才傻X呢,你不抽我
事情还麻烦了呢。亮子高高大大,在轧钢厂做翻砂工,是个塔一样的人。两个人站
在一起,就像一头驴和一头象站在一起,前景很不美妙。张大民略微有些担心,你
要真抽我,我受得了吗?把我牙打掉了怎么办?把我鼻子打歪了怎么办?他一边抽
烟一边得出了结论,受不了也得受着,打成什么样儿是什么样儿,为了双人床为了
安宁为了受罪的耳朵根子,豁出去了。他故意把烟屁股扔在对方脚边,抬眼看了看
蔚蓝色的天空,就像抓紧时间抒发最后一下的烈士一样。
我……我我我要豁出去了!
“你不是想抽我吗?我站在这儿,我让你抽,你随便抽,我要哼哼一声儿我都
不是人!可有一样儿,咱俩现在就说清楚,你抽完就完了,我转过身儿去盖房,你
可别吱声儿。你要吱一声儿你都不是人养的,你就是王八蛋!”
“我拿砖头花了你丫的!”
翻砂工终于暴跳起来了,真的捡了半块砖头。张大民心头一惊。他用砖头拍我
脑袋怎么办?他把我拍成了大傻子怎么办?翻砂工的眼神儿稍稍往旁边躲了一下。
张大民倍受鼓舞,脑袋又烈士一样昂起来了。
“你花!我把脑袋搁这儿,你快花!”
“……我拍死你丫的!”
“拍扁了我我也得盖房。树南边2米多,我占1米,还剩1米多,长两条腿儿的
长俩轱辘的都能过去,你有什么不乐意的?这棵石榴树是我爸种的,我把它盖在
屋里,是对我爸的纪念,你凭什么说三道四?”
“废话!我妈胖,你丫装不知道!”
“你妈胖跟我有什么关系?”
“废话!我妈胖,我妈过不去!”
“1米多,你妈过不去?汽油桶都能过去,你妈过不去?你妈腰围4尺4,是腰
围!展开了量摊平了量,4尺4当然过不去,一围不就过去了吗?4尺4也甭除4,也
甭除了,你就除以2,能过不去?两个你妈都过去了!当然,其中一个得侧看身子
……亮子,你认为我分析的有道理吗?”
翻砂工站在废墟上浑身哆嗦。
“我妈腰围多少?”
“4尺4,胡同口儿裁缝说的。”
“你丫再说一遍!”
“不是4尺4?4尺6?”
“你丫敢再说一遍?”
“4尺8?”
“我他妈……”
啪!
不轻不重,犹犹豫豫,却发出了很乖巧的一声——啪!张大民脑袋嗡,跟有回
声一样。他记得躲了一下,可能没躲好,躲到砖头上去了。粘糊糊的东西淹住了一
只眼,他用另一只眼哀怨地看来看去,看见了许多胳膊和许多腿,发现自己不知何
时已经躺平了。他真的把我给拍了。他怎么真的把我给拍了,像拍一个生西瓜一样?
张大民听见了亮子的胖母亲在骂人,没骂别人,是骂自己的儿子不是东西不是人揍
的,骂得很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