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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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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民听见了亮子的胖母亲在骂人,没骂别人,是骂自己的儿子不是东西不是人揍
的,骂得很纯朴,听不出有抬桑骂槐的味道。血还在流。完了,他把我的主要血管
给拍破了,我要死了!听见有人想去派出所,张大民拼命挣扎,睁大了那只独眼,
像扭亮了一个电灯泡,照照这边,照照那边。

      “谁想去派出所?去派出所干吗?谁去派出所我跟谁急!谁报案我踉谁玩儿
命……”

     
    许多只手把他抬起来了。这些手要把这个英雄人物抬到医院的急诊科里面去了。
张大民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和李云芳的几声抽泣。他从那些手上抬起头来,把那只血
淋淋的眼睛和那只干净的眼睛一块儿转过去,鬼使神差地摇着一条胳膊,就像革命
者要远走它乡了。

     
    “没关系!妈,你把砖头挑出来,摞在树旁边儿。云芳,把你们家那袋水泥也
搬过来,上小山子他家借两个瓦刀……等我回来!我没事。你们抓紧时间准备吧。”

     
    不到两个小时他就自己走回来了。他脑袋特别大,有篮球那么大,缠满了纱布,
只露着前面一些有眼儿的地方,别的地方都包着,连脖子都包着了。其实只破了一
个小口子。医生不给缝,他偏要缝,医生就不缝。不光不给缝,还不给包,打算用
纱布和橡皮膏糊弄他。他偏要包,医生就不包,他死活也要包,不包不定,医生一
着急,就把他的脑袋恶狠狠地彻底地包起来了。他要再不走,医生就把他的屁股也
一块儿包上了。张大民很高兴,进了大杂院就跟人寒暄,做出随时都准备晕倒的样
子。

     
    “没事!就缝了18针,小意思。别扶我!摔了没事,摔破了再缝18针,过瘾!
我再借他俩胆儿,拿大油锤夯我,缝上108针,那才真叫过瘾呢!你问他敢吗?我
是谁呀!我姓张,我叫张大民,姥姥!”

     
    他一头撞进亮子家的屋门,示威似地举着大白脑袋,把亮子肥硕无比的母亲吓
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妈,亮子呢?”

    “上夜班了。”

    “回来吗?”

    “不回来了,住集体宿舍了。”

    “哟,我这儿还缺个活泥的呢。”

    “把他叫回来?”

    “算了,别吓着他。”

    “今儿这事儿……”

    “大妈,我们闹着玩儿呢您看不出来?”

     
    “大民子,你说我裤腰4尺8,不是寒碜我吗!记住喽,我的裤腰不是4尺8.是
3尺6!往后别胡咧咧。”

    “太好了,来三个您也过去了!”

     
    张大民的宫殿就这样落成了。床架子勉勉强强塞进去,放不下床屉,让石榴树
挡住了。张大民抽了半盒烟,想出了个好办法。他把床屉竖着锯开,在两边各挖了
一个半圆,像古代用刑的木枷,往床架子上咋嚓一合,犯人的脖子--那石榴树就
从双人床中间长长地伸出来了。为了适应这种独特性,李云芳对褥子、床单等床上
用品进行了适度的改造。她还往石榴树上糊了一层白纸、让树干与墙皮保持近似的
颜色。屋里剩了窄窄的一条儿,什么也放不下,就搁了一盆绿萝,顿时春意盎然。
邻居们过来参观的时候,张大民正趴在床底下,两条腿伸到门外边。大家问你干什
么呢,他不说话。又问你趴在那儿干什么呢,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飞。

    “我给石榴树浇水呢。”

     
    两口子躺在这张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觉。第一个晚上成了节日。张大民躺在外边,
李云芳躺在里边,中间是那棵石榴树。他们说呀,笑呀,说到要紧处,李云芳还掉
了几滴眼泪。他们坐起来,躺下,又坐起来,再躺下,还是丢不开这棵石榴树。它
愣瞌瞌地竖在两个腰之间,真是太奇怪了,也太有趣了。李云芳把一条长腿搭在树
上,用手指头寻找张大民的伤疤,在头发里摸了半天也投摸着。

    “你那18针呢?”

    “我也找呢,我的18针哪儿去了?”

    “坏!半夜,这棵树可别吓死我。”

    “一睁眼,嘿,插了个第三者!它要是男的,我哪儿打得过它呀!”

     
    两个人叽叽咕咕笑到小半夜。张大民把手放在李云芳肚皮上,发现又鼓了不少,
儿子正茁壮成长呢。他的手像一只挂了帆的小船,向美丽的湍急的下游驶去,驶去,
驶去了。

    哇!

     
    怎么回事?张大民间李云芳你跟谁学的,你也有毛病了吗?两个人抱着脑袋,
无声地笑成了一团。张大民甜蜜地叹息着,把李云芳的耳垂儿叼住了。

    “云芳,学坏可太容易啦!”

    两个人又过上幸福的生活了。

     
    有了自己的房子、房子里还有一棵树,张大民和李云芳就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
风了。他们为肚子里的孩子取名——张树,然后踏踏实实地等着张树准点儿爬出来,
与肚子外面的这棵树会会。等得无聊的时候,张大民又有了新的牵挂,发现两个人
挣钱两个人花和两个人挣钱三个人花不是一回事,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了。他把死
期存单摆在床单上,把活期存折放在枕头上,左手拿着现金,右手接着国库券,依
照不同的顺序一遍一遍往上加,越加越无法控制情感,对钱的热爱像潮水一样涌进
胸膛,一直涌到了嗓子眼儿,让他数着数着就数不出声音来了。钱真好,真是好,
就是好,只是太少了,再多一点点就好了,不过多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也还是太少了。

      他们的积蓄很分散,加起来只有980元,颠三倒四加了无数遍还是980元,世
上有那么多公母,钱却没有公母,否则处境就会大不一样了。张大民盯着李云芳奇
妙的大肚子,承认了自己的限度,知道自己没有别的本事了。不过他又立刻安慰自
己,钱是有公母的,钱要没有公母,利息从哪儿来呢?他想算算980元的利息,算
不出来,小家伙难产了。

    钱好是好,少了就不好了。
      
     
    他们婚前没有积蓄。他们踉多数穷孩子差不多,挣了薪水交给父母,自己不留
钱,花多少要多少。张大民和李云芳稍有不同,是两种风格。李云芳娇气,想花就
要,随花随要。张大民不是这样。张大民是这样——他根本就不花钱!除了买饭票,
他连根冰棍儿都不买。不想花当然不想要,不想要想花也不要。他对钱的珍惜是从
骨子里来的,又渗到血管里去了。后来上夜班熬不住,染了烟瘾。烟德却不好,从
来不敬烟,又染了蹭烟的瘾,比烟瘾还大。他只抽四毛钱以下的烟,通货膨胀以后
地自己也没有膨胀,长时间在一块钱以内一盒的水平伤感地徘徊。他为花钱抽烟难
受,在别的方面就更不肯花钱了。

     
    婚后他们建立了自己的财政系统。先由李云芳负责,她也爱钱,可是爱得不深,
钱也不知都逃到哪儿去了。后来张大民篡权,把爱洒向每一个角落,像磁铁一样,
一分钱一分钱又一分钱,纷纷被他吸过去嘬过去,情况就大为改观了。只攒了980
元,不是不狠心,是挣的不多的缘故。一个月不到100块,拿了多少年?每月每人
交伙食费30元;孝敬双方老人各20元;支援五民读书15元;他抽烟不到15元;
她怀了孩子每个礼拜吃一只鸡腿儿加起来绝对不止15元;洗个澡1元;剃个头又1
元;她的头不止1元;她去医院让大夫摸肚子,骑不了车,坐公共汽车公共电车再
换地铁,来回多少元?他不能不陪她公医院让大大摸肚子,也骑不了车,来回又是
多少元?如果挤不上车打出租车,再碰上个比你还爱钱的司机拉着你兜圈子,那可
真要了人的命了,那就是血流不止了,什么也剩下了。

    980元,是一堆金子。

     
    第二年春天,天气还有点儿凉,张树先来到医院,然后就回到那棵石榴树身边
去了。他大声哭着,特别不高兴,对生活特别有意见,闭着眼就是不睁开。张大民
扒张树的眼皮,先扒开一只,扒了扒,又扒开一只,把他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我儿子是个天才,他拿眼斜我呢!”

     
    天才更愤怒了。大杂院的猫循声凑过来,五、六只,七、八只,高高低低挤了
一窗台儿,都歪着脑袋往里看,想研究研究这只描凭什么跟自己不一样,凭什么叫
得这么傻,想吃老鼠了吗?

    “真是个人才,眼珠儿还动呢!”

    眼珠儿要不动这位就是棵死树了。

     
    李云芳不下奶。那么好的身材,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就是不下奶。张大民心
里直哆嗦,花钱如流水的岁月终于来到啦!他买了五条鲫鱼,五个猪蹄儿,熬呀熬
呀,把李云芳的脖子都给灌长了,还是不下奶,母牛不下奶,能叫母牛吗?张大民
很纳闷,只好向真牛求救,给儿了订了几袋儿鲜奶。不行,张树拉稀,拉一种像芥
末油一洋的稀。马上换奶粉,还不行,改拉一种白色儿的像色拉油一样的稀了。张
大民在商店里痛苦地转来转左,把钱包部攥出汗来了。这不是欺负我吗?这不是欺
负我不起钱吗?他一咬牙一闭眼,买了一桶很贵很贵的美国奶扮,捧回家刚刚迈进
家门的时候,整个人看上去部快不行了。

    “我比你拉!我让你拉!”

     
    他如丧考妣,像捧着一个个骨灰盒、,张树还算争气,也有良心,没往死里逼他
爸爸,,他吃了这种奶粉就踏实了。他停止拉稀,开始拉黄酱,灿灿的,软软的,粘
粘的,懂行的都说,这是好屎,是屎中最正常的一种屎,谨向你们表示最衷心的祝
贺了。

    “我儿子是个天才,都会拉人屎了!”

     
    张大民想笑,一捏钱包,发现还没到笑的时候,且得哭一阵儿呢。吃中国奶粉
拉稀,吃美同奶粉不拉稀,什么肠子!二天吃半桶,五天吃一桶,九天吃两桶,什
么肚子!崇洋媚外不说,一桶桶吃下去,哪天断了顿儿,就该吃他的中国爸爸了。

     
    张大民蹲在地上算账,把钱没完没了地扔给美国的牛奶公司,不如把钱一次性
地扔给自己家的奶牛。奶牛绝对是好奶牛,只不过哪个零件出了问题,有根筋没有
转过来。他又买了五条鲫鱼,五个猪蹄儿,炖啊炖啊,灌哟灌哟,李云芳的两个乳
房像两个乳白色的气球一样胀起来,还是不下奶。他气势汹汹地拎回来一个王八,
摔在莱墩子上,举刀就剁,大卸了八块也不住手,接着剁,咚咚咚咚,就像什么也
没剁,只是砍莱墩子,砍一个怎么砍也砍不动的菜墩子。李云芳一听就明白了,王
八便宜不了。

    母亲说我菜墩子还要呐。

    二民也给震得不高兴了。

    “你媳妇不下奶,你拿王八撒什么气呀!王八招你惹你了,剁那么碎干吗?”

    “知道多少钱一斤吗/

    “多少钱一斤也没听说拿王八吃馅儿的。”

    “我还吃它骨头呢!”

    “有这么节约的吗?”

    “它没长毛,它长毛我连毛一块儿吃!。”

     
    “知道的是剁王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剁媳妇呢。不就是不下奶么。你剁王八
王八也不下奶,王八就是王八。明几我给我外甥儿买几桶美国奶粉,贵就贵,谁让
他倒霉呢,摊上个没奶的。”

    “二民,你别来劲!”

    李云芳在床上想,不是省油的灯啊。

     
    张大民不剁了,端着刀运气。母亲说剁差不多行了,得有二两木头沫子了。二
民躲进屋里,还嘴硬,嘟嘟囔囔不肯罢休。

     
    “本来就是!整天鱼啊鱼啊,吃了多少鲫瓜子了?你给咱妈买过吗?咱妈半年
都吃不上一回鱼!又来王八了,成皇后了!你心那么细,买好的吃也想着妈点儿,
比什么不强!我来什么劲了?我就是看不惯!”

     
    张大民哑口无言。他看着菜刀,想把它举起来,在自己后脖梗上狠狠地来一下。
脑袋一昏,就说起胡话来了。

    “妈又不下奶!”

    “可妈是妈。”

    “我上个月刚买过一回鱼。”

    “那不叫鱼!”

    “就是鱼,是带鱼!”

    “比表带儿宽点儿有限!”

    “那也是带鱼!”

    “还是臭的!”

    “不赖我,我钱不够!”

    “买王八够!”

    “二民,你跟我来劲!”

    “你媳妇才来劲呢!”

    母亲说小兔崽子你们都给我闭嘴!

     
    张大民和他的妹妹张二民都不想闭嘴。张大民发现张二民越来越古怪了。张大
民急了。张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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