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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瑜倒是没说什么,只求了他一个承诺:“大哥将来与我在战场之上相遇,可否手下容情?”
薛寒云与司马瑜又无深仇大恨,他又没有想登上皇帝宝座的心思,二人全无利益冲突,答应也无不可。倒是湘王卫王二使臣私下暗骂他油滑,三方来请,竟然一方都不答应,愤愤然下山而去。
薛寒云却不做如此想。
他手中这数万人性命,全在他一夕之念。若是择个明主还好,要是择个昏君,将来令得这些兵士们去战场上填命,死的稀里糊涂的,那才是他的罪过。
因此无论投靠哪一方,他都需要慎重考虑。
不及他考虑清楚,冬日粮草便已消耗不多。薛寒云与寨中将领商议,最后不得不认识到,如今天大地大,填饱肚子竟然最大。
四月初,薛寒云与罗行之带兵下山,前往最近的城镇“借粮”。那城鎮如今在明氏军手上,他们做劫匪做的好不理直气壮。
那城镇靠近京师,极为富庶,镇守的官员如今也已投靠了明铄,哪怕明铄在此留驻了明氏军,但数量太少,加之此城原来便不是朝廷驻军重镇,官员也全是文官而非武官,城门轻易告破。
此次“借粮”行动闪电般出击,满载而归,明铄听闻,气的暴跳如雷,大有带兵清剿山寨之念,只是如今兵力不足,明氏五十万兵力投入大启这万里河山,起先势入破竹,后来各地藩王看清形势,自知再不做抵抗,便有亡国之威,虽不曾向别的藩王搭把手,但闯入自己属地的明氏部众皆遭到了严正抵抗,如今各地战事胶着,明昊已下令各部族再从西荣出兵,只是路途遥远,这一个来回便是数月,援军尚未赶到。
未曾料得,偏被薛寒云钻了空子。
柳明月站在山顶迎接得胜归来的夫婿,轻抚着肚子念叨:“你阿爹做山大王倒是一把好手!”
她的肚子如今已有点隆起,只是不甚明显,夜来安歇,也能感觉得到腹中胎儿轻轻活动手脚,只是动的不甚厉害,想来月份太小,尚不致大动。
☆、130
柳明月并非傻子;旁人心中作何感想,她心如明镜。便是从前亲近如罗瑞婷,容慧等人;如今来往她也刻意拉开了距离。
这起始于某一次三人聊起战事;罗瑞婷不防提起明铄,却又慌忙瞟了她一眼;眸光歉然,匆匆换了话题。她视力极佳,彼时容慧还暗中轻扯了一下罗瑞婷的衣角。
罗瑞婷与容慧也许皆出自于好意,但这种欲盖弥彰的好意,却令得她内心微微生出了几许别扭之意。
从那以后,柳明月在外人面前;便渐渐的话少了起来;也基本不出院子。寻常只在柳厚与他们自己的小院来往,便是寨中女眷欢聚之时,她也以“养胎”为名,推辞了。
为此,罗瑞婷还特意跑来请她,当日她前去狱中相救的数家女眷,人数并不少,但那种场合,除了让她感觉不舒服之外,并不能带来多少欢愉,她又岂会去。
她还是那个她,故人还是那些故人,只是物是人非,流年暗换,当时岁月再不可追。
三个月胎象稳固之后,她又寻得了新的乐趣。
军中的厨子原来出自农家,喜好收集各种种子,见得柳厚的小院里荒着,便深深惋惜,只叹如今山中果蔬稀少,却白瞎了这么一块好菜园子。
柳明月听得有趣,索性让他开了出来,种些菜蔬。
那厨子得了将军夫人之令,倒是下力深垦了一番,又去背了些肥水过来,一顿浇灌,顿时将相国大人熏的难以忍受,索性搬到罗老爷子那里去住几日,待得院中臭味散尽,才搬了回来。
柳厚少年时再贫困也是读书人,后来做了父母官,哪怕要管百生农桑,自己本身却是不善农事的,迄今为止,还不曾亲自种出一颗菜,一粒粮来。见得自家闺女如今越发的失了大家闺秀的气度,不但将他院子里开出了菜园子,便是自己小院里也让那厨子给垦了出来,种了各种菜,每日闲暇,不抱着书本子便算了,还围着那菜园子转悠,不禁大是不解。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如今对这些农人的活计倒兴致勃勃了起来。
问及此事,柳明月抚着肚子笑的慈和:“阿爹休得小看农事。想天下米粮菜蔬,哪一样离得开农人辛苦种植?寻常百姓不过想要过个安乐日子,吃顿饱饭,年成好些,能多吃两顿肉,不必卖儿卖女便足矣。”
柳厚是做过地方官的,虽不曾亲自下地,但对农事的重要性,比之罗老爷子这种武官,要明白的多。略一思索,回头便与罗老爷子商议,看寨中能开辟出多少土地来菜粮种菜,也好解决一些粮草问题。
薛寒云带人从城中抢了粮草回来之后,但有可做种子的谷物,便选了一批种子出来,由那军中伙夫带人四下开垦下种,将寨中闲置的土地都变做了粮田。
柳明月渐渐的便喜欢往这些开垦出来的新田去转悠。
柳厚只觉女儿性格越来越怪僻不合群,有时候私下叮嘱她,多与姐妹们来往,都被她轻描淡写的挡了回去。
生于锦绣的柳明月仿佛今天才发现了另一个世界,雨后的田间地头,能闻得到青草的清香,能看得到田间渐渐拨出的绿苗,山间也不知是谁家女子唱起了山歌,简单明快的小调带着些少女的绵绵情思,听来很是动人。
这山寨里原来便有妇人,被薛寒云他们占领之后,这些妇人也如常生活,依旧在寨子里平安过活。她们基本都是良家女子,有些是被山匪抓上山来的,也有早些年山匪抓上山来与之生下来的小孩,如今也有个七八岁了。
自这寨子被薛寒云带人攻陷以后,原来的山匪死于非命,这些妇人女子皆不愿下山过活,不愿回去承受家人或者四邻的异样眼光,便仍旧在寨子里过活,操些粗役。
柳明月偶尔碰到三两个洗衣妇人,端着满满一盆衣物走过,目光中多是友善,她也不过微微一笑,偶尔还会起兴与她们攀谈几句。
罗瑞婷容慧等人则不同。
她们本就出身不同,又从不与平民百姓家的妇人接触,更何况是山寨之中受山匪玷污的妇人?她们也不曾见过白瓦关城那些得柳明月援助的妇人跟孩子,不知道这世间另有一种地狱,并非黄泉之下,而是人们的口舌所造。
罗瑞婷与容慧等人也全然不能明白,柳明月一个官家嫡女,武将夫人,缘和要与这些妇人来往?
罗瑞婷是个直脾气,不及容慧含蓄,没过几日便前来苦口婆心劝她,不必与那些妇人来往,没得降低了身份。又传授了好些孕产知识。
柳明月知这位师姐的性子,也不恼,只笑道:“师姐可知,王候将相转眼便成了庶人平民,高官显贵的女儿也有可能飞来横祸,转眼进了教坊司,如今乱世,也会有出自草莽飞黄腾达之辈,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罗瑞婷倒给她说的愣住了。
她口舌向来不及柳明月伶俐,只反来复去一句话:“反正你与那些妇人来往有失身份,以后还是别再来往的好!”
柳明月被她这说客的口吻弄的哭笑不得,她如今心境又极为平和,也不怪罗瑞婷如是想。每个人生来家庭教养不同,罗家是武将世家,数代功勋,一将功成万骨枯,罗家人生来便是高于平民的,无论男女。他们的目光盯着的是国家的最高处,罗家的世代荣耀,以及每一场战争的成败。
若非如此,罗延军又怎会自杀身亡?
但柳厚养女,向来由心。才养成了如今的柳明月。
二人谈不到一起,不欢而散。
薛寒云从营中回来,见得孕妇落落寡欢,有心要逗她开怀,便引她说话,心中暗猜莫不是她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
这种情况他一早已经想到,也已经想过应对之法,只要他们夫妻恩爱,干旁人底事?
待问清是因为身份问题,他倒一本正经的叹息:“如今谁还认她们是官员家眷?咱们如今不都落草为寇了么?我是山大王,月儿是压寨夫人,这里又哪里来的官家千金?便是阿爹,如今只是一位山匪窝里的糟老头子,难道还有人当他是相爷不成?”
柳明月被他逗的咯咯娇笑,再想想柳厚如今身着粗布长袍,须发白了一大半,走出去确然是位糟老头子,哪里还是大启曾经声名远扬的一国之相?
口里却不肯放过他,作势要去告状:“我要去告诉阿爹,你居然在背后说他是糟老头子?!”
薛寒云做出惶恐之状,连连讨饶:“娘子千万别……为夫再也不敢了!阿爹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罚跪,娘子饶了为夫吧……”
调笑声里,夫妻二人心中都涌起万般惆怅。
旧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如今是新的全无秩序的时代。
要抛弃的东西太多,不独家园富贵钱财权势,还有旧的身份。
夫妻二人意外的心意相通,柳明月大感安慰,窝在薛寒云怀里撒了半日的娇,一时说心里不舒服,恶心欲呕,一时又说要吃点炒红果,提了几十个要求,这其中薛寒云能满足的寥寥无几,每见他蹙眉作难,她便开怀大笑。
仿佛为难薛寒云,便是她的一大乐趣。
☆、131
彼时天下大势;已是合久必分。
自司马恪被明铄推举为帝;不但卫湘蜀王扯起了反旗;先后自立为王,便是西北高家;以前久驻西南的安国候傅家,也扯起了反旗。更有跟着简成化的单鸾鸣;贺绍思;及米飞;也跟着简成化起义造反。
倒是罗善之;听说已是回西南边陲,投靠其父罗延成。
远在中原,跟随着罗老将军罗大夫人等在山寨生活的樊璃听到此消息,唯有暗中垂泪不已。
罗延成与罗延民兄弟俩驻守的关口相距并不算太远,各处反王传来消息之后,两兄弟索性兵合一处,扯起了罗字大旗。
罗老爷子久忠司马家,听到此消息,在山寨之内气的破口大骂,罗行之在旁听的心惊胆颤,回头绘声绘色讲给薛寒云听,又愁眉苦脸讨计策。
“若是咱们也扯起了反旗,被阿翁知道了,不定得气成什么样子呢,此事不如暂缓?”
原本因着司马恪做了伪帝,各路反王如雨后春笋,相继冒出,有名号有来历的差不多便有十多家,更有那种占山为王的,趁此良机,也扯出了反旗来,细数起来,大小反王,林林总总有几十号。
薛寒云他们占据的此山名为五还山,原是有五座山峰及数座小峰相连,周围陡峭凶险异常,山顶却极适宜人居,原本的山大王早被他们收拾了,近十万人马驻扎进这山寨,竟然也能容得下。
自五里外的黑熊山的伍二自立为王之后,数次派人游说,游说不成,便派兵骚扰。
山寨内官兵原是朝廷正规军,如今再落草为寇,亦不会与伍二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山匪沆瀣一气。
薛寒云罗行之等人原来便在考虑,索性趁着天下大乱,也顺势而为。天下如今已不再是司马家的天下。虽司马恪称帝,但四方少有人臣服,皆是指责他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人,引外贼入京,乃是司马家的叛臣孽子,司马家人皆恨不得将他锉骨扬灰。
司马恪陷入这种绝境,倒与薛寒云的大力宣扬不无关系。
☆、132
不知道是明氏的攻击太厉害;还是各地藩王义军皆有了危机之感,知道再任由外族各个击破;最终这如画江山将落入外族之手;不久之后,各处藩王义军皆派人四处
联络;欲组联军。
薛寒云罗行之趁此良机,遣人千里迢迢送信去西南给罗家两位将军。
罗老爷子听到这消息;也只是在钓鱼的时候多走神了一会儿,回头却不无兴致的问起柳厚:“月丫头几时生?这丫头嘴这般的厉,头上又没个婆婆辖制;盼她生个厉害的丫头来,也好让她尝尝被堵的哑口无言的滋味。”
他老人家这是记上仇了?
柳厚失笑不已。
“丫头哪里不好了?又乖巧又贴心;还可以替她置办无数漂亮的珠宝首饰……”提起宠女儿来,柳厚有大把经验,瞧这架势,大有翘首企盼柳明月生个闺女,他好接茬宠的意思。
偏罗老爷子是个没女儿的,只有三子,且这三子皆在战场之上杀伐,不知道暗地里担了多少的心,如今听他这话,也觉生个闺女好。
“要是生个闺女,我何至于想着让儿子们承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