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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接手打理相国府产业,也与外面掌柜及庄头见过了面,再加上身边新添了一个金铃,多说些百姓生活,再非过去不知世情的天真小姐,如今说起来,也能想到平民百姓之疾苦,虽不能切身感受,到底也算知闻。
她心里本来便不喜司马策,依着他的施政手腕,便只管往悲观的一面去想,因此夫妻所想,完全背道而驰。
柳相辅佐太上皇多年,于治理天下最有发言权,此时也不禁摇头:“圣上听信周行榕这等短视小人,打压商人,无异于杀鸡取卵。商人虽不事生产,但南北贩货,千里奔波,风餐露宿,输送天下百物,令得银钱货物流通,就好比国家血脉,给国家经济带来活力,这般打压,令得商人破产,或者缩手缩脚,不再放胆去贩运,长此以往,这国家货运银钱流动,定会变做一潭死水……”
银钱货物,只有流通起来,才能带动小民得利,若是全部收进了国库,不再流通,不过是死物而已。
虽历来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后,身份低下,但柳厚年轻时候颇吃过些苦头,也曾在市井间卖过字画糊口,因此他对商人从不曾抱有恶感。
大多数商人只是寻常百姓,信奉和气生财,只规矩赚养家糊口的银子,有个别恶商敢横行乡里的,背后也多有靠山。
朝廷若打压商人,打压的只能是这帮规矩做生意的商人,真正的恶商有人庇护,自然伤不了分毫。
说起来,这本与个人经历有关。
周行榕未考中之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日常进项全靠妻子纪氏与母亲刘氏纺布绣花贩卖所得。他自有一股读书人的傲气,高人一等,被乡邻讥笑,道他身为堂堂男儿,不但不能养活妻母,还要连累妻母过苦日子,算什么男人?
那乡邻经商,有时悯其妻母辛苦,收纪氏与刘氏所织的布匹及所绣之物,价格上便要高出几文。他不过是看不惯大男人被家中妇人养活,才有此论。认真说起来,这乡邻其实多年也算照顾周行榕妻母,与周行榕也算有襄助之恩,哪知道遇上心胸狭隘的周行榕,不但记恨了他,连天下商人都记恨在胸。
周行榕中了秀才之后,与一干好友诗文唱和,互相请宴,某次轮到他请客,原想着赊一桌酒席,酒楼老板却不肯,又将他好一顿讽刺,只道他穷酸秀才,竟然也学阔人家子弟好风雅云云。
附近乡邻皆知周家婆媳养着周行榕,就跟捧着文曲星下凡一般,不但衣食照顾十分周到,便是言语上也不肯稍事违逆,倒养成了周行榕在家一言九鼎,出门傲视朋侪的书生脾气。
这酒楼老板早见识过周行榕以读书人自居,瞧不起商人的嘴脸,如今逮着机会,极尽讽刺之能事,倒闹的周行榕呛了一鼻子灰,数月未曾出门。
此后他考中举人进士,及止做了探花郎,终于有机会报当年被辱之仇……
周行榕不知道自己这旧恨心结,此后影响到了大启国运,只管踽踽独行在仕途这条道上。更不知他此刻已沦为京中百官茶余饭后谈资。更有相国府翁婿,夫妻,三人团团而座的家庭座谈会,因为他提起的加重赋税而引起了不同意见。
薛寒云坚持认为加一成税赋原本出发点是好的,只是在执行的过程之中,难免因为下面的人执行力度的原因,而出现各种偏差。
柳明月却道加重税赋,加重百姓负担,包括从民间挑选良家子进宫,再加上如今锦衣卫随意处决人命,这等铁腕政策本身就不是仁君所为,将来如何,还不一定。
薛寒云原与她力证承宗帝的英明之处,到得后来柳明月提起锦衣卫,这才沉默了下来。
张诚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出城去,是薛寒云亲眼所见,纵是承宗帝英明了九次,这一次他也说不出赞同的话来。
锦衣卫越权随意处决人命,直接听命于皇帝,现如今还只能对品级低的官吏或者寻常百姓下手,如今还算有所制衡,若有一日不管品级,连朝是重臣也敢拘禁审问,高高凌驾于六部之上,那种场面,想象便令人不寒而栗。
薛寒云是聪明人,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沉默了下来。
但纵然如此,也不能抹煞了承宗帝大力整顿军备的决策的英明性。帝心如何,他委实揣测不到。
柳明月见他沉默,深知并非自己的言论压倒了薛寒云,说服了薛寒云,他只是保留了自己的想法。从很早以前,她便知道,薛寒云是个固执的人。
柳厚见得小夫妻为了政事争论,只觉好笑。
“我一个老头子天天在政事堂,都不与人争执,你两个闲吃萝卜淡操心,竟为了这事来生气。想来是太闲。既有这功夫,还不赶快回房去,来年给我生个大外孙子,好让我也享享天伦!”将他两个一顿轰将了出来。
夫妻两个都有些郝然,出来之时便一前一后,似乎瞧着有赌气的意思。
随侍的春凤与连生不敢吭声,只一路小心跟着他们夫妻到得锦梧院。
夏惠如今到了晚上,便回自家小院里去了。如今春凤冬梅秋果三人外加新进的金铃在院里当差,另有几名小丫头子跑腿洒扫。
见得他们夫妻二人进房,金铃便默默退下,只留其余三个大丫环服侍。
秋果是个没心没肺的,春凤与冬梅见得主子面色不好,便端了热水来,留她一个人服侍。
她依着往常服侍了二人净面洗漱,这才退了下来,到得丫环们房里,见三个人各拿了个绣花棚子在那里绣,傻傻道:“春凤与冬梅姐姐偷懒也就罢了,金铃你新来的,也学她们偷懒?”
金铃抬眉将她瞟了一眼,坦然道:“姑爷既回来,我便不往卧房里凑了。”
寻常薛寒云不在,她倒会在柳明月身边侍候。
柳明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有时候会叫她在身边讲些乡间趣闻。她也觉这位女主子跟小孩子似的,不但讲乡间百姓生活,还讲自己小时候在田里山上淘气的经历给她听。
自小娇养在深宅里的柳明月哪里听过这些?
很快便养成了饭后习惯叫金铃来讲些乡间之事来消食的习惯。
春凤冬梅本来便觉得金铃平日手脚极勤快,每次薛寒云从营里回来,她便想着法儿的偷懒,她们如今也大了,自夏惠嫁了出去,便揣摩着也许柳明月将来也要将她们配了出去。春凤如今见天跟着柳明月出门,便多了个心眼,有心试试金铃。
“怎的姑爷回来,你便要退出来?万一姑娘哪天想要给姑爷纳个姨娘……”话还未完,便被金铃兜头啐了一口,扔了绣花绷子掐腰立了起来:“要是想当姨娘,我早当了,也不是没人想聘我做二房,就算是个乡下富户,跟相国府里姑爷的姨娘有什么区别,都是做小,在大妇面前立规矩遭人做贱的。我要愿意,何苦跑来当丫环?!”
她平日文文静静,其余三丫环都不曾料到,金铃居然有如此泼辣的一面,都瞧的呆了去。
秋果傻傻道:“你不想当姨娘,难道有心上人不成?”
这句话一出,方才还泼辣的丫头忽然之间红了脸,手脚局促,连放也不知道要往哪放。
“咦咦,真被我猜中了?”秋果兴奋起来,绕着金铃转圈圈。
春凤原本只是试探金铃,见得她生气,不怒反喜。相国府的丫头们多是老老实实在后院服侍的,早些年也有过一名丫环生了不轨之心,想着相爷孤清,便自荐枕席,结果惹的相爷大怒,交由闻妈妈发落。
那丫环便被杖责二十,发卖了出去。
此后相国府丫环便以此女为鉴,再不敢生非份之想。
因此相国府的后院,竟然是意外的干净。
金铃自被买了进来跟着夏惠学规矩,早晚也能察觉到锦梧院众人对她的审视之意,只是她原本便只想着能在三年之后赎身,自然从不主动往男主子身边凑。
如今恰逢春凤试探,她趁机表明志向,也好教锦梧院内一干丫环不致小瞧了她。
☆、72
柳明月心中各种念头翻涌;待得房内丫环退下,却又不知如何分说。
或许她对司马策带着天生的敌视心态;可是这种心态;哪怕是亲密如薛寒云;她也不知如何开口,才能说服他……
她虽不是男子,可也知凡有热血的出身武将世家的男儿们都向往沙场驰骋的快意人生;她那帮师兄弟们只除了谢弘;无人不如是想。
“月儿可是生气了?”
她面壁而睡,留给薛寒云一个后背。原以为他已经睡了,却不曾想;原来他只是极力放松呼吸;并未睡去。
夫妻之间,有什么非要争论的与对方势不两立的话题呢?
据说最高境界的枕头风便是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缓慢的改变枕边人的想法,而不是太过焦躁。二舅母早教导过的,她一急便给忘了……
柳明月转过身来,以一种非常凶悍的表情瞪着薛寒云,一把将他推平,爬到了他身上,伸出以手来拧着他的耳边,凶巴巴的审问:“说,你是忠于皇帝还是更忠于我?”
薛寒云原本神色似乎有些僵,听到这话唇角顿时微弯,抱拳做投降状:“为夫定然更忠于娘子……今日是为夫错了,不该跟娘子一争高下……”
柳明月心道:你与我争个高下倒好,至少我还能知道你心中所想,你若因为夫妻二人想法大异,只为了讨我欢心便一味顺从于我,时间久了,有多少情意也磨的点滴不剩,我可不做这样笨的女子。当下只揪着他的耳朵不放,双目瞪的溜圆,一脸刁蛮小样儿:“你敢?!”
薛寒云苦了脸,“那娘子给为夫指条光明大道,为夫该如何行事,方能称娘子意?”争论了她不高兴,不争论她也不依,如何是好?
柳明月松开右手,在他胸前敲击,形如叩案一般:“你且容为妻想想……”
薛寒云又是好些日子没见过她,本来便心燥的慌,偏她坐在他腹上,二人都着中衣,抬头便是她如蝶翅般垂下来的浓密睫毛,因着低头沉思,眸色仿佛也更深了几分,更衬着玉白小脸儿与嫣红唇儿惹人爱怜,不知不觉便将那些家国大事抛至脑后,只余眼前情…□惑……
“有了!”
他正在神游太虚,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次引的人血脉贲张的事情上去了,却听得小丫头大叫一声,顿时吓了一跳。
“以后,你要按时向为妻进行思想汇报,最好是一个月能写汇报一次,都编撰成册,其中可表你对为妻的忠心,可写你对军中的看法,或者听来的看来的事情的想法,可写……反正想写什么写什么,只有一样,不得隐瞒任何想法……”
这会儿,便是要他写十道八道册子都行,此情此景,哪里还忍得住?
“娘子说的什么,为夫都答应!好月儿,让我亲…亲……这么些日子没见,你可想我没?”伸臂将她揽在怀里,一个翻身,二人便易了个位子。
柳明月被压在身上,气结,气恼瞪他:“没诚意!就知道敷衍我!”唇儿却被堵的严实,唔唔两声,连句完整的话儿也说不出来……
一个并非真心着恼,只是爱之深忧之切,生怕效忠那位冷血的帝王,会危及他的性命,另一个也肯在闺房里放下颜面退让,又在床帏间大展男儿雄风,夫妻一场战事,眨眼间消弥于无形。
在最快乐的瞬间,柳明月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伏在她身上的男子喘着粗气低喃:“我一定凡事都跟月儿商量……凡事不瞒着你……”她心中忧虑悄然放下。
他看得懂她刁蛮的背后隐藏着的不安,她亦甘心追随在他身侧,以后如何,以后再说也不迟……
夫妻之间,总要学着去妥协,去为对方着想。
那晚临睡的时候,柳明月已经模模糊糊了,却听得薛寒云在她耳边小心请示:“月儿,要是……明年我请旨去边关驻守,你会不会同意?”
自成亲之后,他屡屡设想过夫妻分离的可能性。
她是娇花一般被养在锦绣绮罗丛里长大的,他却是自小边关长大的野孩子。边关的环境有多恶劣,他早已明白,自己立志去边防驻守,却不忍累她也在边疆吃苦。但成亲这么久,她的快乐是显而易见的,他也因为她的快乐而几番踌躇,不愿亲手打碎她平静美好的日子。
前几日军中有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