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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炎的最后王孙(出书版) 作者:江南(出版日期:2009-05)-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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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喊我的……名字!”仿佛是在被撕裂般的痛苦中一般,他的声音变作了呜咽。

  他抱着头不顾一切地逃去。满抱的松球落在地下,他践踏着那些如同宝塔花穗般的漂亮松球,只是逃、逃、逃。

  一个怕被惊醒的灵魂。

  猴子们惊恐地爬上了树,梅花鹿缩进灌木丛中,旅鼠的脑袋缩进坑里颤巍巍地哆嗦。只有魑魅和魍魉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

  “蚩……尤……”

  这两个字终于从魑魅颤抖的双唇中脱了出去,低低的,轻轻的,像是梦呓,只有在最深的沉睡中你才会提起的那个名字,它根植在你的记忆中,像是太古的幽灵。

  并不为什么,你就是要唤那个名字。只为唇间吐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那一丝温暖悄悄地回来。说这个名字的时候,你知道你还是自己,不曾遗忘,也不曾放弃。

  你要说这个名字,证明自己还活着。

  铁皮人忽地站住了。他的身体以一个奔跑的姿势姿势忽然停滞在那里,仿佛时间终止了,一切都停住不动,奔跑的鹿、上树的猴子、洞里的松鼠,都在同一刻静止,战栗着回头,看着这天地间最可怖的一幕无声降临。

  魍魉抬起头,默默地看着天空,月亮被乌云吞没。他觉得虚空中有一扇可怕的门洞开了,成千上万看不见的妖魔呼啸着涌向大地。他们在虚空中嘶声厉吼,磨牙吮血。

  铁皮人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身,将幽深的眼洞对着魑魅,声音萧瑟而森寒,“谁?在喊我的名字!”

  无声的闪电将天空撕裂,密雨瞬息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树林的动物忽然间少了很多。它们结伴走了,去很远的地方,因为那一夜之后,云再也没有散开,雨一直下,铁皮人站在雨里,再不跳舞。他看着最高的古松,那里有一个树洞,树洞里住着魑魅和魍魉。他在等待,雨从他的甲胄上滴落。

  魑魅在树洞里,轻轻梳理着自己的七尺青丝,浓烈的妖瘴仿佛一面青旗在半空里摇曳。魍魉拉着她的袖子,摇晃着。

  “那好,”魍魉做了决定,“我跟你一起去。”

  魑魅继续沉默着,梳头。

  “魑魅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曾经想也许我们有一次机会,回到树林里来,忘记外面的一切,继续活一千年。”魑魅轻轻地抚摸着小妖怪的头,轻轻地吻他的额头,“可是我错啦,你有那个机会的,可我没有,自从遇到蚩尤,我就没有了。不要跟我来,不要失去你的机会。”

  “魑魅,你不要这么说话,”魍魉用胖乎乎的双手搂住她的脖子,“我有不好的感觉,我很害怕。”

  魑魅轻轻地把他抱起在胸前,抚摩着他圆圆的脑袋。

  “不要怕,”她亲吻魍魉的额头,“对于我们这样的妖怪,这不是最好的事么?我们从不缺时间,我们可以活千年或者万年……只是不知为什么活着。”

  她走出树洞,看着树下的铁皮人,“你准备好对这个世界复仇了么?”

  “世界?什么是世界?复仇?什么是复仇?”铁皮人说,“我只是觉得很烦躁,我想一切东西都从我眼前消失,这样我心里就舒服些。”

  〖三十一〗堕落之古龙和星辰

  满世界都是淅沥沥的雨声,雨师趴在铁窗向外看去,天和地之间连着绵密的雨线,头顶的乌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散开。雨师在自己身上嗅了嗅,闻见一股发霉的味道。

  窗外就是黄河,一往无前地奔流,这地方绝不缺水,可这该死的雨还是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这不是“雨魁”的时节,可这天大概决心把整个世界都淹掉。

  “不停地下不停地下,该死!我真讨厌雨!”雨师喃喃地说。

  “我喜欢我喜欢,下吧下吧,把整个世界都淹掉,这样我们也不用治水了!”风伯穿着一件裤衩,在屋里炼气。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风伯都会炼气,双腿马步,怀抱如球,赤裸的上身根根肋骨清秀得很,精瘦焦黄的脸上隐隐然带着一股仙气。风伯说他有进步了,气感越来越强,雨师也相信,有时候深夜里醒来,分明是没风的天气,可雨师看见风伯的大裤衩在黑暗里飘动,像是有股浑圆之气在其中穿行。

  雨师说你炼气有个屁用,你一辈子就只有在这里治水了,而且你炼一辈子气也杀不掉黄帝。

  风伯说不,我可不是跟黄帝比谁手上功夫硬,我是跟他比谁活得长。在那个老家伙死的时候我要抱着我的浑圆之气微微一笑,这是我跟他两个人之间的战争。

  “我觉得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选错了职业。”雨师说,“我真的没有混黑社会的潜质,就算加入黑社会也干不得老大。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有点出息,”风伯说,“不想拥有后宫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可我们造了反,起了义,干了一个男人应该干的所有事,却仍然没能拥有后宫,”雨师说,“我猜你会抱着你的浑圆之气作为一个处男而死,在此之前你会长命百岁饱尝相思愁苦。”

  风伯忽的收了架势,仰望滴水的屋顶。

  “你搞什么鬼?”雨师问。

  “我在想我死的时候会相思哪个女人,”风伯转头看他,“也许是云锦?”

  “不是,一定是熟肉铺子老板那个长小痦子的女儿!”雨师说。

  “说得好,你现在承认她的痦子并不大了?”风伯说。

  “其实我当年觉得她长得挺好看的,一双水媚媚的桃花眼,我只是很妒忌你。”雨师躺在稻草上,双手枕头。

  “你也妒忌蚩尤么?”风伯问。

  “是啊,要是云锦公主喜欢我,我会为她张弓搭箭,前一箭射死她的混账老爹,后一箭射死黄帝,再来一箭把太阳钉在天顶上,叫时间停止她永远不老。她喜欢蚩尤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傻子,听说她就要嫁给黄帝了,很多年以后她是黄帝的妃子,蚩尤是骑将,我们是黄河边的苦工。”风伯说,“别感慨平生了,和我一起炼气吧。”

  “你炼气炼到乌龟那么长命,死的时候却只有你孤零零一个人,黄帝活得没你长,却有无数人为他嚎啕大哭。”雨师说。

  “我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我还有你呢。”风伯说。

  “我没炼气,我会死得比你早。”雨师说。

  他想了想,拍着用来当作床板的棺材板儿,嘴里哼哼一首歌:〃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切全都,全都会失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的眼泪欢笑,全都会失去;

  所以我们不要哭泣,所以我们不要回忆过去,所以我们不要在意,所以我们不要埋怨自己。〃

  窗外淅沥沥的雨声里,也有人轻声哼哼,用清且媚的声音为他伴唱:“如果你爱上哪位姑娘,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如果有人想伤害她,你要用弓箭去射他。”

  “妖精,是你么?”雨师风伯的声音颤抖。

  他们推开门,一个浑身甲胄的人形站在雨里,雨滴打在他的甲片上啪啪作响,他宽大的肩甲上坐着短裙长腿的少女,一头七尺青丝缠绕在白皙透明的脖子上,低声唱着那首歌声,头上青色的妖瘴像一面旗帜似的展开。他的脚下,小个子的妖精打着一柄巨大的伞,扬起圆圆的脸儿。

  “我真讨厌下雨,下雨时候会闹妖精。”雨师歪着头,对少女说。

  魑魅慵懒地笑笑,笑容里跳跃着悲伤和妖娆。

  “这是谁?你的小弟?”风伯看着被魑魅当作坐骑的那个铁家伙。

  “他叫蚩尤,是我新收的小弟。”魑魅轻轻抚摸着那个铁家伙的头盔,眸子里带着春山雨后般的泪光。

  “你在开玩笑么?”雨师的脸色变了。

  “你喜欢的云锦公主死了,她怀了黄帝的孩子。”魑魅说。

  雨师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他抬起头对着乌云里万千条下射的雨丝,很久都没有说话。漫天漫地,雨沙沙地下。

  “我们是要去把黄帝干掉吧?”风伯打破了沉默,“我最讨厌有人泡我兄弟的女人。”

  “你也许会死掉诶。”魑魅说,“可怜了你炼了那么久的气。如果雨师现在回去棺材板儿上接着睡觉,你接着炼气,也许会活得更乌龟一样长。”

  “我妈妈小时候对我说,夜半三更有人在门外说话千万不要开门,因为那些是妖精扮成漂亮姑娘的样子要来吃你,只要你不开门,就没事。”风伯说,“现在我都开门了,也如愿以偿地看见了漂亮姑娘,大概是已经不能回头了吧?”他把腰带系紧,“真讨厌,世上两种人我不能拒绝,一是长得很好看的小妖精,二是兄弟。蚩尤你说是不是?”

  那具甲胄沉默着不回答。

  “他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被人打坏了脑子。”魍魉说,“只是很怨念地要把黄帝干掉。”

  “把老大都忘了的兄弟要来何用?”风伯说,“可惜行走江湖最要紧的三件事,无非是义气、义气和义气。你没义气我却不能没义气。”

  “我们去哪里?”雨师问。

  “向南,一直向南,我们需要攀过葛天庐之山、结舟渡过云梦泽、跋涉过满是瘴气的密林,然后就会达到九黎。”魑魅说。

  三个人和两个妖精跋涉在齐腰的灌木丛里,魑魅摘下了一根七尺长的青色头发,那根头发像是条活蛇似的在前面开道,把路上的所有灌木都切开绞碎。雨师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密林,炽烈的阳光从树叶间的空隙里洒下来,晃得他眼睛痛。偶尔紫色的瘴雾从他们周围幽幽地飘过去,美丽得像是一匹纱,致命得像是蛇毒,不过被魑魅青色的妖瘴破开了。

  穿铁甲的狂魔走在最前面,他一直走在没脚面的水里,绿色的苔藓已经长到了他的膝盖。

  “炎帝会帮我们么?”风伯问,“这老爷子,可是盖世的瓢把子,但我觉得他已经老了,好多年都没有发威了。”

  “碰碰运气,听说老爷子当年手下有八十一个勇士,都像刑天那么威猛。炎帝登高一呼,黄帝会吓得哆嗦吧?”雨师说,“如果刑天还在那该多好。”

  狂魔在前面站住不动了,后面的两人两妖跟了上去,看着狂魔用脚把地上一块石头上的青苔蹭去。

  那是一块碑,用蝌蚪般的文字写着:“九黎”。

  “嘿,这是到了么?”风伯说着,上下左右地看,“怎么没见人来迎接?蚩尤不是炎帝的孙子么?在这里该很有地位吧?”

  “它算是来迎接的么?”雨师指着面前的一具骷髅,它被一杆长枪从上而下贯穿了脑颅,枪杆紧贴着它的脊柱,把它扎在地里,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那杆枪不知道有多少年了,铜制的枪头上满是绿锈,而枪杆更有趣,这根被砍下来削好磨光的木头居然在漫长的时间里焕发了生机,长成了一棵小树,在骷髅的头顶张开了亭亭的绿色伞盖。

  “这是一个树林妖精用来作为警告的标记,”魍魉说,“警告一般人不得轻易接近,因为有危险。”

  “什么危险?”风伯问。

  “也变成这样子,头顶着一把伞吧。”魍魉说。

  “小妖精你每次说笑话都很冷你知道么?”风伯感觉到一股幽幽的寒气。

  狂魔继续往前走了,其他人跟在他身后。那根青色的发丝绞碎了灌木之后,渐渐出现了石头道路,再往前走,他们看见了房屋。那些寂静的房屋,在这个地方默默地站了不知几十年还是几百年,它们都像那根枪杆一样恢复了生机,把自己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树丛,苔藓覆盖了木头的表面,红色、青色和白色的花盛开屋顶,巨大的根系从墙根扎进土里,不知名的绿色鸟儿从漆黑的屋子里露出头来,对着这些陌生人鸣叫。

  “我噻,蚩尤的老家是这样?”风伯说,“难怪他有时候气质像个诗人。”

  越来越浓密的树荫遮去了绝大部分的阳光,寒气越来越重了,他们走在一个树林般的九黎城里,看不见一个人。

  最后狂魔在一栋巨大的屋子前站住了,那栋屋子的一半已经坍塌了,另一半斜靠在一株高大的蕨类植物上,像是个臃肿疲惫的老人,门则像是漆黑的大嘴,几十年来一直这么大张着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狂魔按住额头,似乎在冥思苦想什么,但他又摇摇头,大概没有得到任何答案。

  “这是九黎?九黎怎么会是……”魑魅环顾四周,“一座死城。”

  “我听说过啊,黄帝战胜了南方的炎部,把一切都摧毁了,可是过了几年,它奇迹般地又复苏成城市了。”魍魉说,“松鼠们告诉我的,它们说,不要在夜里接近那座城市啊,夜里那里只有白骨和倒塌的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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