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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扇秦立真一看双方已经打了三十多招,尚未能收抬下敌人,觉得大是受盛名之累。
这时已摸清敌人三十六路判官笔,虽说招数精奇,功力深厚,但只要使出修罗七扇中前后的两扇,再仗着内力造诣精纯凌厉,硬生生排荡而入,可操必胜之势。
当下不再耽延.陡然舌绽春雷,忽然长身扑攻,手中红光耀眼的修罗扇,蓦地化作四五把,疾罩过去。
这一扇威力奇大,生判官沈鉴见他攻将上来,已自心中微惊,这时陡觉敌人四五团红光扇影,罩将过来,却宛如每一团红光扇影都自具威力,奇重如山。这一来等于同时遭受到四五把修罗扇进攻。
沈鉴本已使出三十六路判官笔中极精妙的护身招数“天风逃刑”,一对乌亮的判官笔霎时化作数十支,支支指向敌人全身穴道,笔风劲射,往往会使敌人误以为乃是极凌厉的进手拼命招数,因而攻势顿挫,于是便收到护身解危的妙效。
无奈此刻对手太强,吃他数团血红扇影一罩,锵地微响,扇笔相触,竟然裂开一道缝隙。
生判官沈鉴平生未走下风,这一趟不但是威名所系,而且自己一身安危,家中娇妻爱子,尽在这顷刻之间,决定了今后命运,不觉沁出一身冷汗,奋力再封。
说时迟,那时快,修罗扇秦宣真冷嘿一声,扇化直削之势,一线红光,已经透过笔尖织成的网影,长躯直人。
两条人影乍合便分,只见修罗扇秦立真呵呵一笑,啪的一声收拢扇子,放回袖中。
这当儿却吓坏了一旁观战的神眼张中元,忙纵身落在生判官沈鉴身旁,急急问道:“老总你怎么样了?“
生判官沈鉴这时面色灰败,运气一压,那口到了喉头的鲜血复回五脏。
“咳,强存弱亡,我沈某既是技逊一筹,却无怨无悔,我……我没事,刚才只受了那魔头扇风迎胸撞着一下,内腑略受微伤而已,如今就烦兄弟你设法禀知杨大人,说我沈某无能,有负所托,却将以一死报恩,总不教那魔头偿心如愿,另外还须兄弟你设法将此情上通相国,以免杨大人惨罹奇祸。”
神眼张中元面露凄修之容,连连点头道:“老总放心,这些事都有我哩,可是……老总你没有什么话要转知家里?”
沈鉴猛然身躯一震.生像是被人家从梦中硬给惊醒似的,眸子里说不尽迷惘惆怅的神色。
“啊,我似已忘怀了她和孩子……”他怅惘地道:“但我还有什么话可以告诉她呢?除了无尽期的相思。”
他深深叹一口气,那边的秦宣真本来张口欲叫,一眼瞥见他这种奇异的神色,蓦然闭口。
“兄弟你瞧着办吧,但先将正事料理好再说,你或者可以将我的结局告诉她,那是你能够悬忖到的结局,啊,你瞧!”
他徐徐举手指点四周围,但见在晴朗的长空下,萧索的树木在秋风中显得那么凋零,寂寞的景象遍笼大地。
“你最好别在此刻告诉她。”
神眼张中元似懂非懂地嗯一声。
“因为这是秋天啊,兄弟你等到春天或是夏天会比较好些。”
神限张中元缓缓垂下头.退开几步。
额固把总忽然吆喝一声,冲破了这可怜的岑寂。
修罗扇秦立真蓦地身形一动,疾如电光火石般到了他身边,倏然一手揪住他的胸口,举将起来。
二十余精骑不觉哗然,纷纷张弓搭箭。秦立真纵声大笑道::“放箭吧,快放啊……”
可是额固把总那猪般的声音比他更响亮,他被举在半空,却顾不得胸口的疼痛和狼狈,竭力叫喊道:“别……别放箭,混……混蛋快放下。”
秦立真可听得清楚,忽然把他放到眼前,怒道:“奴才你敢骂人?”
额固把总吓得面无人色,嘶声分辩道:“不,不是,卑职命那些混蛋们把弓箭放下。”
可笑他竟然自称卑职起来。
秦宣真回眸一瞥,果然瞧见那二十余军士俱都把弓箭垂下,这才面色稍霁,眼光移向生判官沈鉴那边。
却见他一径走向岗后自己那群手下之处,当下明白沈鉴之意,不由得又纵声长笑,左手一挥,群盗立刻如潮退走,生判官沈鉴也跟他们走了。
修罗扇秦宣真等了片刻,这才将那额固放下,阴沉地道:“你不得乱走,还得送我一程。”
额固没敢做声,连连点头。
秦宣真冷冷一瞥神眼张中元,恰好他茫然地也抬目瞧他,两人目光一触,秦宣真冷声道:“我得挖下你的眼睛。”
神眼张中元骇得哆嗦一下,这一下可真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过。
“你可知道,这还是沾了姓沈的光?”
张中元面色灰白地缓缓点头,徐徐走过来。
额固忽然抽冷子迈步疾冲回那二十余军士处。
谁知道人影闪处,秦宣真已拦在他前面,他煞不住脚步,一下子直撞上秦立真身上,忽地直抛飞回来,摔在丈许外的地上。秦宣真并不理他,一径走到张中元面前,忽地扬手。
张中无辜然叫道:“且慢。”
修罗扇秦宣真动作如电,那食中二指直伸如锥,已堪堪沾上他的眼睛,闻声陡然停住,没有移动分毫。
“我姓张的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可是眼下却因已受老总嘱托,为他转禀此行情形。而且你也知道的,便是若过了期限,断肠镖仍不送到京师和相国府中,杨大人可得立遭奇祸,这便是老总念念不忘之事。”
修罗扇泰宣真忖想一下,缩回手道:“我本不管这些事,却敬你是条忠心义气的汉子,就且让你达成心愿,你要多少日子”
神眼张中元大出意料之外地愣住,随即感激地道:“我想,有半年时光也差不多了。”
秦宣真道:“好的,你半年后差人送眼睛来,你想住在什么地方都行。”
原来他们几句话中,乃是约定准许张中元半年后才挖眼睛,送验之后,下半世生活,会由秦宣真负责。
这种奇怪的约定条件,江湖上倒不出奇。
这件劫夺断肠镖之事,不久便传遍江湖,只因这里头牵涉的全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
那修罗扇秦宣真成名多年,第一次破例召集黑道中人,助他行事,这一点已足以令江湖震动。
何况结果名震一方的铁翅雕谭克用身死当场,比谭克用更有名的生判官沈鉴败在修罗扇之下,从此失踪,大概也终于让秦宣真处死。
尚有一点令人迷惑的,便是那断肠镖竟不曾让修罗扇秦宣真得到。
这乃是修罗扇秦立真于此事发生大半年之后,亲自向江湖宣布。
并且说,有一天他总要得到这断肠镖,而在得镖之后,必定大排筵席,款待天下有名有姓的武林同道,同赏此宝。
至于那位杨大人,却于得知此消息时,自缢而死。当然他乃是希望自己一死,可以保全家人。
谁知事情大谬不然,京中缇骑,依旧来锁捕杨知府的家人。
神眼张中元在这件案子中,虽曾竭尽心力,却因为相府深如天阙,无由上达真情,终于星夜赶回,将杨大人幼女带走,遁隐陕鄂边界的一个小村落里。
这小村落虽有百来户人家,却全是佃农,怪的是,村子周围良田千顷,他们没有一个有份。
神眼张中元打听了许久,还不知这地主是谁,当下反而选中这儿,出资盖了一座两进的房屋,却是本村最漂亮的房子。
然后将家小搬来,却也简单得很.一妻一子,还有认作女儿的杨小姑娘静仪,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仆人,还有个十二三岁的使女,这便是张中元一家了。
他的行踪必须十分隐秘,以免权倾天下的和相国,因杨家幼女的失踪而查缉出来。
故此,他没有工夫分身到江陵去将生判官沈鉴的结果告诉给沈鉴的妻子。这一桩憾事直拖到半年后,他更无法完成,因为这时他必须遵守诺言,把一双眼珠挖下来,遣人送给修罗扇秦宣真。
从此之后,本以神眼驰名于江湖的张中元,竟然变成道道地地的瞎子。差幸他一身武功,反应特灵。不消多久,便能靠一支镔铁杖,行走无碍。
当他的眼珠送去不久之后,忽然有了田产,而且是在他这个小村左近的良田,居然有近百亩之多。
这些因产当然是修罗扇秦宣真送给他的。
于是神眼张中元便摇身一变,而成为本村唯一的地主。这小村落从此也定名为张村。
关于断肠镖这件轰传天下的大案,过了数年,已渐渐被人们淡忘。
可是在五年后修罗扇秦宣真宣布金盆洗手,从江湖退隐之时,又给人们记起来,暗中在猜疑那断肠镖究竟落在何处?
因为昔年秦宣真曾经说过,他终将要得到这断肠镖,得到之日,便大宴天下豪杰,共赏此宝。
十五年后的江陵,繁华如昔,可是不管是在飞檐高楹或是茅篷陋巷之中,多少人事变化,却不是从外表可以看出来的。
往往门庭依旧而人面已非,或者楼空人去,只剩下旧游飞燕,呢喃梁上。
生判官沈鉴自一去便无踪,遗下娇妻爱儿,在这江陵城中,匆匆也就过了十五年之久。
那位本是娇媚可人的沈夫人,只因沈鉴当日原来准备在城南近江一处好风景之地,营建房子,故此在城中北关处先赁下一栋两进的小房子,刚刚住了年余,便因断肠镖之事而匆忙地走了。
十五年下来,生判官沈鉴那一点本已不多的积蓄早就花光。晚后这五年,还是全仗沈夫人尽日十指辛劳,做些针线活计贴补家用,这样才勉强在除了母子两口口粮之外,还能够支付房租。
沈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搬走,她固执地保留着这幢旧居房子,这样或许有那么一天,生判官沈鉴忽然归来时,不必左查右询,径直便可以回到家里。
可是家里人口太简单,尤其是儿子沈雁飞自幼太以顽劣,人虽长得聪明不过,读书时差不多过目成诵。但书塾的老师,后来却都拒绝这个高足。
只因这沈雁飞不但因家贫而束修较少,而且特别是顽劣不驯,整日捣蛋,无论怎样打骂都不怕,结果闹得没有书塾肯让他上学。
他却毫不在意,得其所哉地尽日游荡。
沈夫人面慈心软,一瞧见他那闪耀着如父亲沈鉴一般倔强固执的光芒,她便连半句也骂不出。
十五年的光阴,把沈夫人的心力都熬尽了。
不单是生活上的重压,使她劳瘁,更多的是那刻骨的爱情,无期的相思和盼望,竟教这位美丽的妇人,樵悴苍老得有如五旬以上的老妇。
日光已斜,晒到小廊柱上。她幽幽叹口气,把手中针线放下。
屋子里一片寂静,不知那年已十六的沈雁飞又溜到哪儿去了。
她估料他大概要在天黑齐时才会回来,便站起身,拢拢灰白了的鬓发,找条旧得已经褪色的青巾,裹在头上。
她大概是坐得太久了,因此有点儿蹒跚地走出屋门,刚刚将大门锁上,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了一声,一人便已冲到门前。
这人中等身材,却显得结实之极,一身衣服虽然破旧,甚是整齐。
她转过身躯,深深瞥那人一眼,然后道:“雁儿你好生守着门户。”
那人敢情便是沈雁飞,只见他那略嫌瘦削但却英气勃勃的脸上一片酡红,分明是喝了酒。
他忿愠地道:“你天天去这一趟,算是什么意思呢?回来时总是上气不接下气,快要死掉的模样。”
尖刻的语句,似乎刺伤了母亲的心,她避开他那威吓的眼光及扑人的酒气,柔声地缓缓道:“你又喝了酒,快进去躺一会儿吧,娘会很快便回来的,我答应你……”
沈雁飞余怒未息地哼一声,砰地一脚踢开大门,却没有进去,反倒走回她面前,挥舞着拳头道:“他若真个有一天回来,我可不管什么父亲,准要先揍他一顿。”
他歇一下,提高声音叫道:“你去,快去,到那山头去张望痛哭,我理你才怪哩。”
他随即忿忿地冲入屋子去,沈夫人惘然迈步,一径走出北门。
“可怜的孩子,今天不知受了什么闲气,又去喝酒。”她有点儿凌乱地想,忽然记起去年有过一次,儿子喝了酒回来,大发脾气,临到半夜悄悄溜出去,把一个姓李的一条大水牛给扎死,闹出好大的事,后来还是她把仅余的几件首饰拿出来作赔了事。
事后她也听闻这是因为姓李的和另外两三人,日常总与雁飞厮混在一起,为了赌债之事,不合奚落雁飞没有父亲,又讽他游手好闲,没有出息,这么大了还得伸手向寡母要钱等等,于是便发生了这回事。
她自然也明白实际上不会只有这点子口角,大概有很不堪入耳之言,可是她自知没法,只好尽力哄得儿子不再生气。
但她仍不愿意让儿子去做活,那当然是一些粗活,做买卖又没本钱。
她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