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展泽诚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看她要坐下来,忽然伸手拦住她,低声说:“别坐,太凉了。”
洛瑶不理,拿开他的手,侧头微笑着看他:“我看到了那些画,真漂亮。”
他不置可否地转开脸,并没有接话。
“为什么画里都是你和你妈妈?你爸爸呢?”
他愈发地沉默了下去,侧脸的线头似乎也在倏然见绷紧了,身体仿佛僵成了冰雕。
洛瑶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地去握住他的手:“告诉我好吗?”
她的手很柔软,仿佛是初开的花瓣,温热而带着怯怯的羞涩,正努力地想要让他变得暖和起来。
隔了很久,展泽诚终于转过脸,反握了她的手,淡淡地笑了笑。
“我父亲并不爱我母亲,他爱的一直是你的老师。”
只是头一句话,便惊得洛瑶几乎要站起来,可是他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并没有让她挣脱。
“三年前的事……”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又寂静了下来,过了很久,才重新开口:“洛瑶,你知道吗?我很爱我的母亲。”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她只有我一个人。她很爱我,如果不是因为牵涉到了那些往事,她不会变成这样。”
“你的老师在得知云初寺可能被拆迁之后,又因为想到易钦是我父亲名下的,所以给他写了一封信。而那封信又寄到了老宅子里,被我母亲看到了。那个时候我父亲已经去世了,可是因为没有声张,喻教授并不知道。所以,在我和你知道这件事之前,我母亲早就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他顿了顿,自嘲地笑了笑:“那时候我觉得奇怪,只是一个简单的保护古建筑的决议,我在征询意见的时候,却是前所未有的阻力重重。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刚刚接手工作,或许不够服众。因为父亲死后,一直是我母亲在代理集团事务,我就想,如果是她去说明,会不会好一些。”
“我对她说明之后,又将替代方案一并给她看过。她却用十分严厉的语气警告我。她说,云初寺非拆不可。当时集团大半的事还是她在主持,她这样坚持,我毫无办法。”
“后来喻教授亲自来易钦找我。当时我在开会,出来的时候秘书就告诉我,我母亲看到了她,把他带走了,说是去了西山的工地。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也赶去了西山。”
“虽然当时集团的决定是方案照旧,可正式拆迁却不是在哪一天。我赶到的时候,发现工程已经开始了,才知道日期提前了。”
他发现自己无法描述当时的心情。他的母亲站在那块高地上,仿佛是手握生死大权的女皇,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满足。而她身边的那个女子,脸色苍白,抚着胸口,摇摇欲坠。他知道有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仿佛是有人在自己面前砸碎了美玉,什么都稀落一地,残缺不堪。
不顾母亲的责怪,他只来得及将喻教授接回自己的车里,诚恳地道歉:“抱歉,我不知道我母亲是怎么了……但是专家组明天就会赶来,我会尽量将一切保存下来,再找地方原样重建。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喻惠茹似乎还在艰难的喘息,最后却没有询问云初寺的事:“你的父亲……去世了吗?”平稳了气息,她竭力镇定地说,“能不能带我去看一下你父亲的墓地?”
他扬眉看着她,心底滑过诧异:“您认识我父亲?”
“我们是同学。”喻惠茹简单地说,“只是很久没有联系了。”
单色的大理石肃穆而庄严,正中的那张照片亦是黑白的,那个年轻男人五官硬朗而英俊。喻惠茹在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几乎难以站稳,只是有些恍惚地问身边这个眉目和父亲十分相似的年轻人:“这是吴越山?”
他沉稳地点了点头。
吴越山……当初他们开玩笑说的,将来又来避世的桃源……几十年后,海誓山盟之后,他终于还是选择葬在了这里。
那一天展泽陪着喻惠茹站了很久,直到最后,他淡淡地开口:“我不明白。”
是的,他完全不明白,这样简单的事,最后却复杂至此。
“寻找云初寺,是你父亲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喻惠茹笑得很温和,“或者你是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其实也是你父亲的故事。”
他们坐在车里,他安静地听着这个已经老去,却依然风姿娴雅的女子婉婉的讲述。讲他们青年时如何意气飞扬,讲她如何和他的父亲相爱,他的父亲如何在濒死的家族和爱情之间的抉择,而他的母亲如何一厢情愿地爱上了他的父亲。
“后来,我送你父亲到了机场。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了。那时候他就像那张照片里一样年轻好看。我们都知道这辈子再也不会相见了,所以我把他的模样记得很牢很牢……可是看到刚才那张照片,我才觉得自己真是老了。原来他的眼睛这么亮,我居然记不起来了……”
展泽打断她,语气很平和地说:“你是说,我要站在你们的立场上,痛恨我的母亲破坏了你们的爱情?”
喻惠茹只是怔了怔,最后微笑着摇头:“不,不是的。你母亲很好,她很爱你的父亲。我想,如果没有我,你和你的母亲都会更幸福一些。”
他愣了愣:“你知道我们不幸福?”
而她也叹了口气:“你父亲那样的人,我很了解他。当初如果不是你祖父把一个家族压在了他的肩上,他也未必就会屈服。不管怎么样,你母亲救了展家,他应该还是感激的。”
展泽只是觉得累,又隐隐地觉得一切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母亲只是因为一直以来心中的愤恨,所以执意地要毁掉自己的丈夫和他爱的人年轻时候的一个约定。站在他的立场,他拿什么评价谁对谁错?
“我不希望你误会你父亲。他在结婚以后,我们之间真的再也没有了联系。我想,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和丈夫。”她有些吃力地闭上了眼睛,“谢谢你愿意带我来再见他一面。”
展泽和父亲并不亲近,又或许是因为展景荣太忙。年少的时候,他对父亲,更多的是敬畏。可有时候,展景荣也会抱着他,指着花园中的茶树,教他怎样摘采,怎样品冻顶乌龙。而他也在父亲去世后,照着他的嘱咐,将最后一盒冻顶乌龙送到了西山的那间寺庙里。
最后,在那里遇到了白洛瑶。
算来算去,难道不都是巧合吗?
“你很爱洛瑶吧?”喻惠茹的双目秀长而明亮,忽然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孩子,这辈子也只有学生。她就像是我最小的孩子。洛瑶是个好孩子,如果可以,好好对她。”
“另外,这些事,我并不愿意别人知道,如果可以,也请替我保密。”她忽然笑了笑,凄凉中难掩当年的无限光彩,“这对我来说,并不是好的回忆。”
她甚至没有来得及看到年轻人点头,就困倦地倚着车门沉沉地睡去了。而他送她回医院,遇到白洛瑶,她漂亮的小脸上已经有了戒备和隔阂:“你带老师去哪里了?”
他选择沉默。
回家之后,母亲又在家里等着他。老一辈的人,仿佛约好了一样,将上一辈的恩怨,在同一天里,全部抖落在他的面前。那也是他第一次看见母亲哭的那样狼狈。印象里,母亲是最在意风度的大家闺秀,从来都是微笑着待人接物,从来就高贵的仿佛是公主。
原来一个人的仇恨在爆发出来之后,会让人有这样强大的意志。放流恰死死地盯着儿子,来了刻骨铭心的恨意:“她不是写信求了景荣吗?她不是说这座寺庙是他们的寄托吗?我就是要看看,现在寺庙毁了,她还能怎么样!”
这或许是展泽诚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一切的时机都不成熟。他的母亲心中有积攒已久的怨毒。白洛瑶最终还是对他失望了,最后更是满腔的愤怒,再也不愿意见到他。而彼时的他,初入易钦,威信和权力,根本无法和母亲随口说出的一句话相比。
他只能瞒住了母亲,安排了专家组,将建筑物的构件保存到可以重建的那一天。
三年的时间,他觉得可以化解母亲的积恨,他觉得自己掌握了足够的权力可以重建云初寺,也重建洛瑶对自己的爱和信任。却只是想不到,三年的时间,洛瑶却忽然患上了心理疾病——如果当初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她。
然后所有的一切都不受控制的往前发展了。费尽心思地替她治病,可她看起来那么抗拒。而云初寺的重建,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场炒作的闹剧而已。于是愈加地缚手缚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一步步地走近她。
他倾注了太多小心翼翼的爱,却一直害怕最后的结果……他怕他们的爱,会像她亲手打碎的那尊瓷器,最后是无可挽回的破碎。
有时候展泽诚深夜醒来,想起满目疮痍的现状,都会怀疑,原来自己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坚强。他也会累,也会逃避。
长久以来的隔阂,终于还是在心里刻下了深深地痕迹,仿佛华山之上的一步之遥,仿佛自己在机场听到的广播寻人,紧跟着欣喜而来的竟是害怕。他怕见到她,怕见到之后又是无处可逃的痛楚。于是选择登机,又自欺欺人地想,这样也许会让仅剩的希望保留下来。
白洛瑶低头想了很久,将他的手抓的越发地紧,声音颤抖:“展泽诚,你为什么不早对我说这些……”
像是责怪,可是她看着他的脸色,又隐隐地心疼,不知道说什么。
他该怎么说呢?
所有人只看到了他的父母在人前的伉俪情深,可是人后,从来只有自己和母亲在一起。他的母亲,从来都很坚强,很少抱怨,甚至总是淡淡地替丈夫开脱:“你爸爸是太忙了,这个假期我们再回去找他,好不好?”
她的身影从来是孤单的,这一点,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才犹豫难决,最后将一切揽在了自己身上吧。
展泽诚的声音平缓而安定:“是,当初我不该瞒你的。你来找我要解释,或许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会更好。可是那个时候,我不愿意让你恨我的母亲——你和她,都是我最爱的人。我想,或许给你们时间,这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对于我母亲,我希望她心里的恨可以慢慢的淡下来;而你,我一直在想,我们有那么长的一辈子,我要你原谅,是想在云初寺重建之后,你可以看到我的诚意……对不起,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有力量去阻止……”
天色已经微微地发亮了。云层有一种近乎玫瑰紫的高贵色泽,晕染得整个天空柔和如同丝绸。
洛瑶一直安静地听着,并没有打断他。可他没说一句,她心底就像被被揽起了千重的的巨浪,苦涩和甜蜜,一直泛到了遥远的世界边际,沉重得叫她难以呼吸。
或许是因为冷,她向他身边靠了靠,而他在一怔之后,把她圈在自己的怀里。
他将一切都告诉给了她,而白洛瑶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那三年里……你没有干涉我的生活?”
他摇头,淡淡地说:“没有……不然我不会不知道你得了那么严重的病。”
他又将自己的袖扣给她看:“我会偶尔在媒体上出现,总是戴着它……我希望你知道,我一直爱你,一直等你。”他的声线最后低了下来,苦涩的笑了笑,“我知道你不会在意这些……”
远处的云层忽然漏下了一丝光线,剔透的光线从最细微的亮点开始,瞬间成倍的扩大,直到落满整个花园。
洛瑶这才恍然发现,花园里种满了保加利亚玫瑰。
每一朵都如同婴儿拳头般大小,每一片花瓣上都沾了夜露,而每一滴露珠都折射出精巧的小彩虹。恍若雨过天晴,又仿佛是漫天的云霞燃尽,火烧云被洇去了最艳丽的色泽,只余清淡的粉彩,温暖的氤氲。美不胜收。
美景如斯,可她却分不出力气去流连欣赏。
白洛瑶在他怀里慢慢的仰起头,泪水充盈了眼眶,可是这一次,她似乎不在躲避他的注视。
“毕业之后,我想过要离开文岛……”
他愈发的抱紧了她,缓缓地说:“我知道,后来是范馆长留住了你。”
她用力的摇头,泪珠成串的滴落下来:“不是,不是因为博物馆的工作。我只是不想离你太远……可我不敢承认……酒精中毒那一次,我并不是要自杀……我舍不得死,我宁愿活着恨你……可是如果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展泽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