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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柱子,上壶茶来!”
步出柜台的阎文远冲着柜上吩咐一声,只手指着临墙椅子一奉。
“爷,这里请!”
方才一出柜,瞅见这人短发洋衫的打扮,他就知道这次准能收到好东西,开当铺,有人砸,有人发,全指着个眼力劲。
一落坐,陈默然便随手把手里的物件朝椅间的茶案上一丢。
“铺是杀人店,古人诚不欺我啊!”
“瞅爷这话说的,铺是杀人店,有虚,铺是救急难,倒是真啊!”
只手奉上一杯茶,阎文远的脸上依然陪着笑,九岁的伙计,二十二岁开当,三十年积下这份家业,靠得就是这张嘴和嘴上面的眼睛。
这人虽说拄着根破木拐杖,但身上穿得这非绸非缎的洋服,虽说头上留着二鬼子的短发,嘴间却又尽是一口京城官话,没准是京里逃出来,过去这小半年,这种人,可没少见。
“否则您也不会来这不是!”
掌柜的这一句话,登时让陈默然哑了。
“这掌柜不简单!”
在陈默然寻思着怎么接这句话时,阎文远却把桌上的白金链子拿到手中。
“链子嘛!倒是洋人喜的白金链……”
当铺掌柜的话一出口,陈默然心中连叫不秒,下一句肯定是要压价了,看着桌上的茶杯,心头不禁灵光一动。
“咣!”
重物沉水撞杯的响声让阎文远抬头一看,那块洋表竟然被扔到了水里。
见掌柜的视线投到桌上,陈默然伸手从杯里取出手表,提着表带在杯里晃荡着,然后才抬头看了眼这掌柜,才再次把表沉到茶水里,同时把杯向前一推。
“掌柜的!”
“啊!”
眼瞅着杯中表盘里依然转着表针,阎文远愣愣的回了句。洋表他见过太多,怀里揣的,腰里别的,脖里系的,可这个表还真是第一次见,更何况,掉在水里还没事。
就在阎文远愣愣的功夫,陈默然只手拉过的茶杯,站起身来,向下一扣。
“别……”
话未出,阎文远就看到那只表和着茶水,直接摔到地上。
“哗、哒!”
接连两声传来,有些心痛的阎文远一别头,尽是心痛状,忍不住又在心里的骂了句。
“这些个四九城里溜鸟的败家子!”
当铺掌柜的这番作态倒让弯腰拾表的陈默然心神大定,拾起手表,擦去上面的茶灰。
“掌柜的!”
一扭头,阎文远又看到那块表,完整无缺!表盘上的秒针依然转着,心头一喜,一把抓过表,贴在耳边听着。
“哒、哒……”
秒针的转动声,清脆而悦耳,听到这声音,阎文远才算是的放下心来,可这时一个声音差点没让他把表扔到地上。
“这表,两万两!”
第三章老少两狐狸
半晌,足足半晌的功夫。
阎文远,这个在金陵典当界有着“老狐狸”之称的老狐狸竟然说不出话来。
但他并不是被两万两这个价码吓到的。开了三十年的典当行,对阎文远来,别说是一个物件两万两,就是一个物件十万两,二十万两的活当、死当,他都当过,更何况是这小小的两万两。
洋表依然贴在耳边,似没有放下来的意思,在陈默然看来,这个五十开外的掌柜似乎是在合计着这个价值不值。
难不成被自己开出的价吓到了?
想到这陈默然不禁有些担心起来,之所以狮子大开口,原因再简单不过,需要钱!过去他一门心思想弄到钱,但却从没像现在这样,迫切需要钱。
“默然,家里没米了,我去二哥家看看借点米来!”
早上吃饭时,救下自己的三爷那句话,令陈默然明白,若是自己不想法弄到钱,指着三爷怕是两人都难过这个年关。
原本陈默然还寻思着要不要像自己被三爷救回家时一样,把项链拿出来让三爷当掉,但想到三爷当了自己的那个戒指,不过只当了三两碎银,陈默然还是把那个念头收了起来,与其让三爷去让人家欺,不如自己出马。
从07年过罢春节离家外出,虽说三年来,绝大多数时间都窝在屋子里制版,制假钞,但是那三年,陈默然还是从自己的“合伙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正因如此,他才会相信自己肯定能当个好价钱。
虽说先前的虚张声势,达到了应有的效果,但眼下这掌柜的愣神,却让陈默然不禁担心起自己是不是真的有点过了。
与陈默然的担心不同,柜上的跟了掌柜二十多年的主柜扭头瞅见这一幕,心下不禁一乐。
“怕这位爷要掉毛了!”
想到这单生意下来,怕是铺里今年的红利会多分些。或是心情一好的缘故,接过柜外递来的当物时,忍不住多当了几文钱。
似是愣了口烟的功夫,阎文远面带可惜的把手表往桌上一放,轻轻向前一推,但那双似鼠般的小眼,却依然盯着桌上的手表,全是一副可惜,而又无力的模样。
“店小物贵,怕小铺无力承当!”
“……”
这个结果绝对出乎陈默然的意料,看着桌上的手表,又抬头看了眼的当铺的掌柜。
“贪!但凡是人都有贪心,但贪心也有极限,做这生意,关键就是抓住人的贪心!但要把好度!”
合伙人曾经的告诫在在陈默然的脑海闪过,想到他的告诫,陈默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贪了点!
“这个……”
正准确让步时,陈默然却发现眼前这当铺掌柜虽说面带可惜,但在听到自己话时,那双鼠眼却似闪过一道笑意。
有诈!
当是杀人铺!
开当铺的是靠什么发财?无非就是低买高卖,这个低字自然有他的讲究,柜上的明低只是小钱,真正的大头,还是靠压那些值钱玩意的价,怎么压?
欲迎还拒。
跟爷玩这一手!
明白了这老滑头意思的陈默然心头一乐,这老鬼典型的把自己当成冤大头了。
“呵呵!倒也是,说来也怪我!”
话时,陈默然已经伸出将桌上的手表和白金链子装进了内衣袋。全未看当铺掌柜在他做出这个动作时,脸上露出的异色。
“初来金陵,竟然忘了打听一下,这金陵城里那家铺子有这个能耐了!”
话虽是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可阎文远却是怎么听怎么不舒服,这天都进腊月了,倒让这败家子恶心到了,这金陵城里谁不知道文当是城里最大的当铺,这到好,今天不过是到这分当里走走,恰碰上这败家子和他的宝贝,未曾想价未压下,倒让落了句寒颤。
“话说,当初在法兰西买这块表时,花了爷小十来万两银子,现在到了这典当铺了,这玩意,那是这地方能收得起的!”
话时,陈默然似乎轻蔑扫了眼这三间屋,楠木高柜六扇柜门的“小当”,同时撑着拐杖作势力就要起身离开。
我这当铺这若是小了,怕不知道这金陵城里那家当铺大了。
虽听着这话像吞了只苍蝇般的恶心,并在心里的为自己争着,但阎文远的脸上依然赔着笑。
“呵呵,爷慢走!不送!”
当铺掌柜这陪笑恭手的送客,让已经起身的陈默然在心里暗暗叫起了苦来,难不成自己还真的再一瘸一拐的找下一家当铺,再表演一次?
到时万一人家不配合,虽说心里有些不甘,但脚下却拄着拐杖动了起来。
哒、哒……声声拐杖声,激的阎文远只觉心下发堵,眼瞅着那败家子快要出铺时,余光瞅见的柜上的主事伙计的神色,忍不住一伸手。
“这位爷,买卖不成仁义在!小老给您句劝!”
身后的话声传来,让正寻思着在下家当铺怎么“摆势”的陈默然心头一松,便回过身来。
“哦!”
那败家子的淡淡一应,让阎文远心下一沉,脸上却依带着笑容,全是副生意人的笑。
“呵呵,爷是京里的来的贵人,您那物件,虽说值个十来万两,可拿到一般当铺里,至多也就是这个价!”
阎文远伸出了一把手来。
“五万两!”
看着那副手,陈默然似是自语的点点头。
“这价倒也公道!谢掌柜的提点!”
“……”
在阎文远张张嘴说不出话时,柜上的一伙计却“扑哧”笑了出来。强压着心头之火,阎文远扭头瞪了眼那不开眼的伙计,但一转过,面上却又挂起了笑容。
“呵呵!爷兴是逗个乐!五千两!满金陵城,怕也就只有这个价了!”
“五千两!”
听到这个数陈默然心头一乐,这个数倒也不错,有了这五千两,自己可以做很多事情。
至于先前他之所以说五万,不过纯属逗乐而已。
“不过……”
想到那块摔不毁,水不浸的洋表,阎文远双手朝衣袖中一伸。
“若是在敝当,倒可再加上三千两!”
话一出,阎文远似是得意的挺起了胸膛,那副鼠眼中全不见了先前的市侩。
“如先前所说,当是应急难!敝当出于高价,全作是交您这位朋友!”
这会,阎文远的语中再也不见了商人的卑微,似乎真像他说的那般,当是应急难,他也是一副侠骨心肠,之所以开出这个高价,似是真的急人之所需,救人之所难般。
原本准确接受他这个价的陈默然盯着几米开外站的那掌柜,轻轻摇头。
“一万五千两!”
败家子的报出的数,让阎文远眉头一皱。
“一万一千两,连您的那条白金链子!”
从不过亏本生意的阎文远,同样也看上那条指粗的白金链子,就那成色和那分量,加这个价倒也值。
“一万两千两,半年活当!”
眉一抬,心头一乐,陈默然道出了自己的报价。
原本插于袖口的手猛的一扬,话从阎文远的口中吐了出来。
“李主事,开票!”
原本客人都走了,一直在柜上看着老爷从这人身上“拔毛”的柜上主事一听到老爷的吩咐,连忙拿起的毛笔,边写边唱起了当来。
“接当,瑞士洋金表一块,法兰西白金项链一条,计重……爷,您的链子!”
柜上主事一抬头,左手一伸。
“……作价苏漕平一万两千两整,当期半年,利息五分六厘,超期加利四成,年后不赎,是为死当……”
唱当罢,票开出。从伙计的手中接过的当票,阎文远将当票放于桌上。
“不知您是要现银,还是要洋行银两券!”
至于户部官票阎文远连提都未提,京城都让洋鬼子占了,这户部官票指不定那天就变成擦屁股纸了。
“三百两现银!其它的……嗯!汇丰银行的银两券就行!”
坐在椅上的陈默然大腿翘着二腿,瞅着面前这头狐狸,心间是那个得瑟啊。
银进包、物进柜,在阎文远方要说话时,陈默然站起身来恭敬的行了个礼。
“默然谢过掌柜的今天高义,他日必有厚报!”
“咣!”茶杯从阎文远的手中摔落于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向自己道着谢的瘸子,嘴唇微张时,那瘸子已经一瘸一拐的快走出当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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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漕平:1900年(光绪26年),清政府改用白银征收东南各省漕粮所用之银两衡量标准。后渐为民用,各地标准不同,一般冠以地名,如苏漕平,申漕平等。申漕平即上海漕平,1两是36。65克。
第四章栽了
小院里,灯光透过厚纸窗投在院子里,影影绰绰的,在雪地上映了一层金黄。
坐在屋里,阎文远眉头紧锁着叭叭的吸着烟,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眼瞅着桌上的那根九两四钱二的白金项链,还有那块模样有些古怪,套在腕上手表,顿时只觉气恼。
整一天,打从那个叫“陈默然”的败家子离开后,只要想到他临行时说过的那句话,阎文远心里就直犯嘀咕。
“默然谢过掌柜的今天高义,他日必有后报!”
“我叫陈默然!”
那瘸腿败家子的那几句话,猛一听,似是没什么意思,但细细品来,阎文远却只觉得这话里透着古怪,至于怎么古怪!至于那里古怪却又道不尽。
“这手表?”
瞅着那方才刚从盆里捞出来手表,手表依然转着,未见进水的模样,若是换作常见的那些个洋表,扔到水里不出口烟的功夫,怕也就停下了,那像这块表在水里泡了一天,也未见一丝异样。
白金链子,更是作不得假,旁的没有,这点眼力劲阎文远还是颇为自信的,在当铺行里闯荡几十年,靠的就是这副火眼金睛。
“倒底是那不劲?”
吸着烟,阎文远越想越觉今个自己怕是被人涮了,但却怎么也找不到到底是那被涮了,花了一万两千两买了假货,显然不可能,这两件东西,尤其是那块表,一来从没见人戴过,二来水不浸又摔不坏,一万两千两,虽说看似高,可实际上一转手,卖给那些洋人或达官贵人,卖个几万甚至十万两,也不是没可能。
可越是这样,阎文远就越觉得的古怪,没有人拿着十几万两的东西当了一万两,还乐呵呵的谢着自己,而且是在银子揣到怀里之后。
在阎文远苦思冥想到底是那里不对劲时,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