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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发生了的事她不愿意去想,因为一想了,她就有去死的冲动。
等到她醒悟过来,开始哭泣的时候,一切都晚了,也就在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或许真的,真的,真的是个傻子。
不然她怎么会犯下这样的大错呢?
她甚至没有勇气立即跑回家,只知道沿着林子一直拼命地跑,跑到双腿要断掉,胸膛几乎炸开,才停了下来,一个人瑟缩在河边浓荫之下,任恐惧吞噬自己。
此时想到后天就要嫁人,嫁给那个可怕的人的弟弟,末日来临的感觉笼罩着她,眼前黑漆漆的小屋,凌乱破败的卧室,这个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因为熟悉而使她安心,又因而变得珍贵,把头靠在膝盖上,长长的哭泣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岳爷爷不会安慰孙女,只能一边咳嗽,一边长吁短叹地跟着伤心。
岳奶奶推门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老一少愁眉哭脸相对的样子。
矮小的奶奶拖着一个大包裹,满脸的喜气,一边进门坐在岳好旁边,一边打开包裹高兴地道:“看——看我给你——你买了什么?”
在沙滩岳家,买东西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稀奇的大事。
何况,岳奶奶这次还买了这么大的一个包袱。
东西露了出来,岳好怔怔地看着,十五岁的她,心中尚自满满的伤心,眼睛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干净新衣服,却一时移不开了。
“这——是你后天穿的红袜子,这是红鞋,这是——是红裤子,我给你买了件绿上衣,虽然是结婚,可一身都是红,跟跳火坑似的,也不吉利。”很多年了,岳奶奶也不曾这么兴奋过。
岳好没吭声,手抱着自己的膝盖,脑袋乱糟糟地。
她听着奶奶的絮叨,听着爷爷的咳嗽,感到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烧,用手抚着额头,眼角瞄到那些红红绿绿的花衣裳,想到奶奶刚刚说的跳火坑——
她虽然不知道跳火坑什么样,可是这样结婚的,十里八乡,也就自己独个这样吧?
“小——小好啊,你把衣服穿上,让我跟你爷爷看看。”奶奶的声音喜气洋洋地。
“穿脏了,怪可惜的。”岳好声音闷闷地答,她其实是不想穿,心中隐藏着一个小小的念头,觉得只要不穿,现在的一切也许就都不会改变,她依然可以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不必离开从小长大的沙滩,等她忙完了家务,依然可以随时跑到山上的果林里,去看望如寄……
“穿一下,不——不怕的。”奶奶坚持着。
岳好嗯了一声,她不舍得跟结巴的奶奶争辩,心中那个起身逃出去寻个安静地方哭的冲动,也因为爷爷胸腔里的轰隆声而勉强按捺住——爷爷奶奶总是为了她好,她只要听话,爷和奶或许就能长命百岁了。
奶奶已经把她的旧上衣脱了下来,绿衣服红裤子红鞋,一一穿在身上,在炕上转了个身,岳家老两口看得都挺高兴。岳爷爷看了很感叹,然后就实心地感叹道:“小好以后有了好吃的,有了新衣服穿,日子过得好,别忘了到爷爷坟前告诉爷爷啊?”
岳好正在脱衣服的手停住,抬起头看着爷爷,喉咙被堵了一般难受,她听见奶奶开始骂爷爷,爷爷回过味来之后,死灰一般的脸上也都是歉然和难过,觉得自己在这个大喜之日的当口,说这话太不吉利,大咳一阵。
岳好忙道:“没事,爷你要活一百岁,我们将来一起过好日子!”
爷爷嘴边的话被老婆子的眼睛给瞪回去了,他叹了口气,闭嘴不说了。
岳好脱了新衣服,下地给奶奶收拾饭食,忙乱一番,心思复杂地睡着了。
做了一夜的噩梦,不是自己被困在一张笼子里,怎样逃也逃不掉,就是自己像疯了一样地跑,为什么跑去不知道,只知道梦中的自己焦急万端,似乎爬上了高墙,回头一看后面追了上来,她心中一急,纵身一跳,却是万丈的悬崖,心惊肉跳中,她就吓醒了。
结婚前两夜,十五岁的她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启蒙
第二天,天刚亮,家里就有人来了。
岳好听见奶奶跟这些人十分熟络地打着招呼,她全都不认识,也不打算认识,正打算出门去看如寄,听见奶奶喊自己道:“小——小好啊,你过来看看你三太爷和四叔四婶。”
岳好抬头看着这三个人,她认识他们的脸,但是从未跟他们打过招呼,沙滩上的岳家,十多年来,不曾有过亲朋,也从不曾有人上门的。
她把头随便点了一下,就对奶奶道:“我去打水了。”说完,也不等奶奶叫自己,撒腿跑出门去。
沿着门前土路一直向山上跑,等到了如寄所居的楼门前,气喘吁吁,她大呼道:“如寄,我来了。”
门一会儿打开,满脸严肃的张强站在门口。岳好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太过强大的异性,总让她感到不安。
“如寄在东屋。”张强对岳好道。
岳好嗯了一声,一溜烟跑进东边屋子,见如寄坐在书桌前面,一袭白衣,手捧着一本书低头阅读,桌上一只小小的墨水瓶里,插着一朵小而白的雪绒花,花朵已经不甚滋润,堪将凋萎。
“如——如寄,你在读书么?”
如寄从书本上移开目光,对她笑点头道:“你今天出来的倒早?不用给你爷爷奶奶做饭么?”
“没有,我——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读书,可是如寄,我没有人可以问,你说……”
如寄目光盯着她黄瘦的脸,关切地问:“怎么了?”
“我——我真不想结婚。”她鼓起浑身勇气才说出口,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如寄,咬着下唇,结巴道:“我——我爷和我——奶逼我嫁给林风,我——我不想嫁进他们家,你——你能帮我想个办法么?不然我躲在你这里,你把我藏在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等——等明天过去了,我爷我奶可能就不逼我嫁出去了?”
如寄微笑道:“我见过林风,他是个非常不错的人,你为什么不想嫁给他?”
因为他哥哥是林岩啊!
她一想到林岩,沙滩上初见的那个不羁的长发少年的容貌就跃入脑海,身子像过了电一般地哆嗦一下,脸色刹那间变得雪白,完全说不出话来。
“而且我也见过你的爷爷奶奶,这个世上要说有谁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的,就是他们二老了。小好,你别害怕,林风能娶了你,我也替你高兴——”
岳好听这,看着如寄淡淡的神情,刚刚一路猛跑过来的兴奋换成失意,沮丧地想到,或许自己不该求如寄,求了他,不过是多一个人为了自己烦心,想来他一个人被父母抛弃在这荒山野岭,这天下除了自己,也就算他最可怜了,她竟然还要给他添麻烦,是不是太冒失了?
她终究是无处可逃!
额头和脸颊都慢慢发热,浑身难受,胸口和肚子都有些疼,刹那间有些头晕目眩,耳朵在轰轰作响中恍惚听见如寄的声音道:“小好,小好——你怎么了?”
她勉强抬起头,十分难过地说:“如寄,我真不想嫁人啊。”说完这句话,头伏在如寄面前的书桌上开始抽泣,凉凉的木头贴在她的脸颊上,感到自己眼角流出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上面,哀伤像是被眼泪打开了笼头,漫涌她的全身,好一时,她除了哭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如寄一直没有说话,清瘦的脸既没有哀戚,也没有讶异,只把眼前少女的哀伤默默地看着,很久之后她的抽泣声小了,如寄才极轻极轻地对她道:“小好,你抬起头来,听我说。”
岳好抬头看着他。
“我给你讲个故事。”
岳好有些惊讶,“什么故事?”
“我曾经听人讲来的一个圣经上的故事,说从前在神的国度里,有三个人,神国度的管家给这三个人每人一份银子,让他们出去做生意。半年之后,这个管家把这三个人叫过来,问问他们生意做得如何?甲说,自己拿了这一份银子之后,出去辛苦一番,现在一份变成十份了;第二个人乙说,我自从拿到那一份本钱,也出去奔波一番,现在一份变成五份了;轮到第三个人丙,丙说,我拿到神赏赐的这一份本钱之后,十份感恩,生怕我把这一份钱折本,或者被盗贼偷去,所以我谨慎又小心地把它埋在地里,一直等到主人你召见我,我才敢从土里把它取出来,还给主人。”
说到这里,如寄见岳好听得愣愣地,清亮的目光萦在自己脸上,他心中微微一动,对她笑道:“你猜这位管家怎么奖罚这三个人的?”
岳好摇头答:“不知道。他怎么做的?”
“管家听了丙的这话,大怒,对丙道:‘你这个蠢材,手里拿着本钱,自己没有本事去赚取利润,就该把钱放给那能给你赚钱的人,现在也能给我一些利息。你这样又蠢又笨的人,不配拿着我的银钱。于是上前把丙的一份银钱夺了,赏赐给甲。”
岳好眉头微蹙,噫了一声道:“可是——可是甲不是已经赚了十份了吗?他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把丙的钱夺了给他呢?”
如寄点头,轻叹着道:“是啊,这就是《圣经》上非常有名的故事,叫马太效应。说的就是有钱的越有钱,没钱的就越被掠夺,强的越强,弱的越弱,是这个世界上通行的真理。”
岳好听得眼目大睁,好半天没有动弹,脑子里在细细地思索这个故事的意思。
“所以你刚才哭泣,我并没有劝你。你现在的情形,跟刚才那个拿着一份银子的丙有什么两样呢?失去本钱的恐惧,就像你现在不敢去结婚,你生怕失去现在的一切,你害怕改变,哪怕这改变并不见得是一桩坏事。”说道这里,如寄探身过来,从墨水瓶里拿起那朵行将枯萎的雪绒花,在指尖轻轻转动花茎,声音十分低沉地对岳好道:“你现在住的房子,你爷爷奶奶的身体情况,还有你们的生活来源与开销,都比乞丐强不了多少,如果哪天你爷你奶过世了,那时候你到哪里去?以何为生?在这个处处隐藏着危险的社会里,你一个女孩有谁来保护?你可想过这些么?”
岳好脸上一红,摇头,叹了口气。
“所以事实上,你并不如刚才那个故事里的丙,因为你现在的处境,等于你连一份本钱都没有——我希望我这么说,你能不生我的气,实话总是伤人的,我不想伤你,可是不得不说实话。”
岳好只有静静地听着,刚刚还开了闸一般的泪水,这时候已经全都消失了。每次跟如寄说话,她的眼前都像是被人打开了一扇窗子一般,那些平时诉不清道不明的烦恼与恐惧,那些因为对未来,对人生,对周遭因为看不明想不透而产生的慌乱与迷惘,都在他的话语中亮了前途。
她要做的,就是把这些话,牢牢地刻在脑海里,将来无论她在哪里,只要想起如寄,再难的情形她也有胆面对。
如寄不是曾经说过么,人最终最坏的结局,就是一死了之,而死有什么可怕的,他说那是另外一种生命形式的开始,人死了,脱离躯壳,像如寄一样变成一朵小花,一棵大树,甚至可以是天上的星辰。
山静
她再次折服在如寄的智慧之下,心动之中,伸手握住如寄仍在转动雪绒花的手,兴奋地道:“如寄,你真是太聪明了,我现在才想通,我总怕失去你和爷爷奶奶,我总怕一个人,所以我很怕离开家。其实现在想想我还是怕,可是我心里竟然不那么难受了。”
如寄看着她伤痕累累的操劳的手,低声答:“谁又不怕一个人呢?我或许不怕死,可是孤单寂寞,有时候比死还可怕——”
“我——我……”岳好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她原本是一时冲动握住了如寄的手,这时候觉得如寄的手顺滑修长,相形之下,自己的手又黑又糙,心中一刹那的自惭形秽,忙把手缩了回来,看着如寄手指尖转动的雪绒花,脑子里灵光一闪,起身道:“你等着——”
说完,也不等如寄回答,就跑了出去。
她跑到昨天两个人坐过的地方,在山坡上慢慢寻找,沿着山路,越走越高,一路上野花很多,但除了昨天两个人偶然摘到的那朵以外,竟然真的像如寄所说的那样,这雪绒花只开在山巅,普通人脚踪能到达的地方,找不到它。
我无论如何也要摘到一朵,放在如寄的窗前。
她心里念着这个念头,沿着山路越走越高,丝毫没有注意到越来越阴沉的天色,等到第一滴雨点落在她身上,她抬起头,才发现天彻底阴了。细雨随风飘散,落在身上,轻柔凉爽,她擦了一下额头,心想只是一朵雪绒花,只要有了一朵,自己再立即跑下山也一定来得及。
如此这般越走越远,整个人消失在大山里。
后来她已经完全辨不出方向,雨越下越大,被浸透了的山路湿滑不堪,用来攀援的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