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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努在脚下低吠,咬着她的鞋子。人群因阻挡的侍卫粗鲁的动作而变得愈加混乱。
突然展琳身子一矮,肩膀扭动间迅速闪脱那些手掌的桎梏,在那些守卫一愣神时起手一把撩开挡在身前的长矛,追着前面即将消失的身影直奔过去:“喂——!!!!”
“嘭!”一旁一堆货物经受不住人群的拥挤轰然倒地。一脚朝上蹬去,起跳,落地,展琳不偏不倚落在那顶软塌前。与此同时僧侣们被她的举动惊诧得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而她随即出手,一把抓住那男子平放在扶手上的手背:“是我!还记不记得我?!喂!”
低下头,那男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而展琳的心却微微一凉,正如他的手背带给她手指的感觉。
终于明白自从见到他后隐隐绕在心里的古怪是什么,她发现这男子两眼是盲的,即使贴着那么近的距离,他的目光对着她的方向,焦距始终没有对准过她的脸庞。只那么直愣愣朝下凝固着,反手摸索住她的腕:“ξστφχψ……”
展琳下意识地站起身后退一步。手还在他的掌心里握着,他的目光并未因她的起身而抬起。
错了……搞错了……虽然两人长得几乎完全一样,但同黎优在一起的那个男人绝对没有他那么苍白孱弱,更不是瞎子……
她想抽回手,但对方那冰冷的手指迟迟没有放开她。微蹙着眉,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那些侍卫匆匆过来对着展琳发出一阵粗暴的低吼,他忽然抬头,静静地说了几个字。
那些侍卫随即退下了,甚至没有朝展琳再看上第二眼,转身,开始驱赶那些围堵的人群。阿努总算从某个角落里挤了出来,一身的凌乱,抖了抖身上的毛,它一下窜到那男子停在路面的软榻上。
“阿努,下来!”一边把手尽可能不粗暴地从那男子冰冷的掌心里抽出,一边对着那只蜷着身体很舒服地找了个柔软的地方卧倒下来的小黑狗勾了勾指。
小东西没理会她,却见那男子嘴角轻轻一扬。空洞的眸子随即循着她的声音对准她的方向,开口,淡淡的声音,带着那么点明快的感觉:“又见面了,展琳警官。”
中文,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中文。
他说:“我叫俄塞利斯。”
俄塞利斯就是21世纪和黎优在一起的男子,而此时此地,他是这个古老国家地位最高的大神官。但和21世纪不同的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他不仅双目失明,而且两腿瘫痪,展琳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不说,她也不便当即询问。
从最初的激动到后来的沉默,她一路跟在他身边安静地听着这男子淡淡地述说。他说他是怎样出现在21世纪的,他说同一个人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会在不同的时间出现在不同的时空,比如木乃伊的复活术,那并不是记录在文献里的神话而已……
听得云里雾里,但她似乎也明白了些什么,并且清楚自己想说些什么。
她说:“两个时空间来回的具体方式是什么,俄塞利斯,请你告诉我,我要回去。”
他说:“抱歉,琳……对于你,我无能为力。”
坐落在尼罗河畔依山而建的皇宫很宏伟,尤其是从第一道门向上仰望的时候。
展琳曾在纪录片里见到过美国人对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王宫的电脑复原图,依亚力山大港而建,错落有致的恢弘建筑衬托举世文明的灯塔,那是种梦幻般绚丽的感觉。而眼前这座位于底比斯城内的庞大建筑群显然没有克里奥佩特拉王宫复原图的精致和奢华,但许是借了山体层叠而建的缘故,那隐在数重大门后俯瞰整个底比斯的宫殿,从气势上根本性压倒了克里奥佩特拉细腻柔美的堡垒。
展琳很欣赏这种风格的建筑,撇开美丽和豪华不谈,对她来说,让人感觉气势宏伟、安全实用的建筑,就是好建筑。何况它其实是漂亮的,特别是当内部宫殿精美的造型和精巧曲折的长廊透过浓荫妖娆地闪现在她眼前的瞬间。
俄塞利斯为展琳设了颇为丰盛的宴席,地点在法老王平时接见重要人物的小会客间。因为他的弟弟——法老王奥拉西斯最近去了叙利亚做国事访问,所以这偌大一片地方,目前只有他这一个主人在此坐阵。
听到“奥拉西斯”这四个字的时候,她正狼吞虎咽地咬着一块涂满了蜂蜜的玉米饼,有那么片刻的时间,她嚼着那些柔韧的面皮没法吞咽下去。她熟悉这名字,熟悉极了。在21世纪负责保护的那批古埃及文物的主人,名字就叫奥拉西斯,一位寿命不超过30岁的法老王。
历史上只有一位名叫奥拉西斯的法老王,而他是眼前这个双目失明、天使般美丽的男子的弟弟。
他是知道自己弟弟早亡的命运的吧。
因为他曾经去过21世纪。
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正如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从21世纪跑到了这里。
吃东西时俄塞利斯由始至终没开过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偶然因为阿努爬来爬去踢翻酒杯、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他朝那个方向发上一会儿怔,然后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划圈。一下一下,缓慢而无规律。
直到吃饱喝足,那些小祭司们从外面鱼贯而入把桌子上的杯盘迅速撤去,于是他终于开口,打破了长达几十分钟的沉默:“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回去。”很干脆的回答,正如他在路上时让满怀希望的她很干脆地失望。
他不语。指尖在扶手上轻轻转动,一阵令人难耐的寂静。
直到阿努啃着桌子边缘一不小心从桌子上滚了下去,伴着“嗷”的一声尖叫,他抬起了头:“知道吗,没有天狼之眼,除了神,现在没人可以让你回去。”
“天狼之眼……什么东西……”
“天狼之眼……”轻抚着脖子上的项圈,他薄削的嘴唇中溢出的那一种声音,不知道是感慨,还是叹息:“你之前说你清醒后发现来到了这里,那么清醒前,你曾发生过什么事?”
提到这个,展琳的精神振了振。略略思索了一下,她尽量简明地道:“博物馆来了批相当珍贵的古埃及文物,我们连夜赶去看守,没想到……后来遇到了一伙武装歹徒的袭击……”说到这里,她有些懊恼地蹙了蹙眉:“一时大意,我被人砸昏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就……”
眉梢轻轻一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袭击博物馆吗?”
“除了古埃及的国宝,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近似了,事实上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笑,火光映着他空洞的眼,隐隐透着些莫测的深邃。
“你是说天狼之眼?”
“对。”
“那是个什么东西?清单里根本没有什么天狼之眼。”
俄塞利斯再次微笑,淡淡的:“清单里没有。但是,不等于那批国宝里没有。”
沉吟,展琳望着他的眼睛:“说得是。但他们要它干什么?我回到21世纪又跟它有什么关系?”
“我用它来到你们的时代,琳,它是一块能够打开时间之门的神石。”
她的目光轻轻一闪:“打开时间之门……”
“你如果要回21世纪,除非有天狼之眼。”
“那么……”目光转向他的手指,他用指尖轻轻抚摩着项圈,灵巧纤长的手指,带着魔幻般的动作,仿佛随时能从其间变出一块天狼之眼来。
“可我没有天狼之眼……”手指松开,项圈在火光的映射下勾勒出一圈绚丽的光泽。
“但你曾经用它去过21世纪。”
“那是曾经,现在它消失了。”
“那么……”
“琳,我很抱歉……”
许久,展琳望着他安静的脸庞,说不出一句话来。在这个地方能找到这个人,本以为她找到了希望,没想到其实是个绝望。
这个美丽的男子用他平静的神色、淡定的口吻宣判了她未来的下场。与其这样,还不如根本没有见过他,那样至少在自己心里还能保留那么一些期盼,能够侥幸重返21世纪的期盼,比如,再昏迷一次之类的。
现在,什么希望都没了。要回去除非有天狼之眼,或者神来相助。天狼之眼,见鬼,那玩意儿是扁是圆都没见过。而神……除了一味地见鬼,她倒真希望哪天能够和神见上一面!
坐着发呆的时候,一名祭司远远地朝她走了过来,对她伸出手。耳边再次响起俄塞利斯的话音,带着点叹息和歉然。
他说:“不如先留在这里吧,我试着帮你想想办法,尽我所能……”
第四章 法老王
黑,这种夜的保护色,在21世纪,那个几乎都没有黑夜和白天之分的年代,似乎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而在此时此地却竭尽全力地发挥着它的力量,浓郁的黑铺天盖地包围着整个城、整座王宫,除了被火把闪烁的光撕裂的那一小部分。
对于喜欢安静独处的人来说,这不失为一个独自漫游的好时段。展琳喜欢在这样的时段一个人在宫里到处转转,站在王宫最高处,一览无遗地静静俯瞰整座城市的全貌。
雄踞尼罗河中游的底比斯,在公元前14世纪中叶的古埃及新王国时期,据说其繁华堪称当时世界之无与伦比,被古希腊大诗人荷马称为“百门之都”。由南至北,一道尼罗河分割这座庞大的城市,以及同繁华的城中心遥相对望的帝王谷。
一座将生和死同时兼并在一起的都城。
背靠峡谷依山而建,尼罗河水滋润了这块沙漠明珠般的城市,一片广袤的绿由母河蔓延至底比斯每一寸角落,再由这绿海中伸起层层巨大建筑,沿着啄开的山岩依次叠建,巍然俯瞰着脚下所簇拥着的交错街道、密集屋舍……而一路点燃着的火把,为这粗犷的城堡增添几分华丽的妖冶。如果说白天的底比斯是妩媚的,那么夜晚的底比斯,却是狂野不羁的……
一阵夜风袭来,展琳紧了紧身上的披肩。随风隐约传来低低的声音,是从那些被夜色笼罩得更为彻底的浓荫下传来的,年轻宫女同侍卫间暧昧而匆促的调笑。她忍不住莞尔,因为从那些细碎的话音中她居然能辨清不少字眼,比如“你今天真美”,“明晚上不上我这里来”……
一晃眼留在王宫已经有好一阵子了。期间掌握了不少日常会话,这得归功于俄塞利斯,还有她那个记忆力不赖的大脑。基本上,掌握了一定的规律后其实古埃及语也不是那么难学,主要是语法和发音上还有点问题,不过相对于刚来时满耳朵外星语的状况,现在的情形已经好了太多。
的确,环境挖掘人的潜能。
北边那片奢华的宫殿群灯火辉煌,似乎宴席还没有散,那是法老王奥拉西斯所居住的地方。俄塞利斯说他最近已经回底比斯了,所以这段时间宫里比以往忙碌了许多,守备也明显比以往加强了,来来去去还有不少陌生面孔在宫里出现,都是平时不多见的要臣和军官。
不过展琳至今还没有见到过那位传说中的法老王。一来一直跟着深居简出的俄塞利斯学习语言,二来除了俄塞利斯和周围一些仆役侍从,她几乎没有同女官或者书吏级别以上的人打过交道,王宫又那么大,碰不上也是件很自然的事情,虽然私下,她对那位帝王存着份好奇。
又一阵风卷过,很凉,夹带着不远处巡逻兵整齐的步伐声。他们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展琳走下台阶。正准备穿过花径返回自己住的地方,忽然风里隐隐一道似有若无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很模糊的声音,一不小心就能被巡逻兵的脚步声给掩盖了,但绝对不是树丛背后那些隐隐约约的调笑声。有点像笑,但更类似一种呜咽,随着风从西南方向丝丝传来,像一只细小的爪,冷不丁地在展琳的心脏尖挠了挠。
“呵呵……哈……呵……唔……”
会是什么人,在这样的夜晚发出这样奇怪的声音……
有点好奇,她循着那声音来源的方向探了过去,集中全部的注意力,因为那声音实在太轻。
一路往西南方向走,是一片几代前留下来的宫廷建筑,陈旧、苍白的墙漆被干燥的气候剥落得如同半老徐娘脸上化开的妆容。听说已经是很老的建筑式样了,所以连重新整修的费用都能省则省,只是因为数目比较庞大,挨着新建筑拆起来不方便,所以得以保留至今,只象征性地拉了几道墙,阻隔它对整个宫闱美景的破坏。
展琳直到声音消失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白天她曾经来过这里,但逗留得并不久,只在外面随便看了两眼。这里很清净,几乎听不到人声。整个建筑群以阿努比斯神庙为核心呈辐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