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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银子给自己重新做了这只手,用上了我精通的杠杆原理。这手很顶用。当我把积蓄量达到五万小时日光的第一道光堤建成以后,奈夫的部落长老会赠给我大堆大堆的精纺丝绸,然后用绸子困住我,不让我逃出去。
困境之中,我用丝绸和竹子造了一个飞行器,从角楼顶上的监狱里飞了下来。”
“这个飞行器带着你,历经周折,来到了克鲁尔。”首席天文学家说,“别人都奇怪,为什么你就不能找个别的差事,比如种菜吧,这样就不会再有被报酬害死的威险。为什么你坚持干这一行呢?”
金眼戴克蒂洛耸耸肩。
“我精通这一行。”他说。
首席天文学家又抬头看看那条铜鱼,现在已闪闪发光,宛如正午阳光下的一口铜锣。
“这么美的东西,”他低声说,“这么独特。过来,戴克蒂洛,告诉我,我当时说要给你什么报酬来着?”
“您让我造一条能在各个世界之间的空阔之海中邀游的鱼,”工艺大师大声回答,“作为报酬,您将……您将……”
“我将怎样?我的记性不如从前了。”首席天文学家懒洋洋地说,手摸着那暖暖的铜面。
“作为报酬,”戴克蒂洛接着说,声音里没有多少期待,“你会把我放了,不砍我任何肢体。而我,不要任何钱财。”
“啊,是的,我想起来了。”老人抬起一只布满青筋的手,补充了一句,“那是骗你的。”
空中传来一声极微弱的声响,金眼人一个踉跄。一低头,只见一个箭头从自己胸口戳出。
他厌恶地晃晃脑袋,唇边涌出血来。
四周没有一丝声音(除了几只满怀期待的苍蝇嗡嗡作响),他伸出银手,慢慢地,摸了摸那个箭头。
戴克蒂洛“哼”了一声。
“活儿干得真糙!”说完,仰面栽倒。
首席天文学家用脚尖踢踢他,叹了口气。
“为了这个工艺大师,我们要简短默哀一下。”他说。他发现一只蓝丽蝇撞上一颗金眼,然后莫名其妙地飞走了……“好了,时间够长了。”首席天文学家说,随后叫来几个奴隶抬走尸体。
“龟航员准备好了吗?”他问。
发射控制总管急忙上前:“好了,大人。”
“诵读了合适的祷文吗?”
“一丝不苟,大人。”
“离行动还有多长时间?”
“您说的是最佳发射时段。”总管小心地更正,“还有三天,大人。那时,大阿图因的尾巴出现的位置再合适不过了。”
“这么说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首席天文学家总结道,“还要有合适的祭品。”
总管鞠了个躬。
“大海会给我们提供的。”他说。
老人笑了。“一向如此。”他说。
“要是你能好好导航……”
“要是你能好好掌舵……”
一个浪头冲上甲板,灵思风和双花面面相觑。“接着往外舀水!”两个人一起喊了起来,手伸向水桶。
过了一会儿,浸水的船舱里传出双花气冲冲的声音——“真不明白这怎么能算是我的错。”他说。巫师在对面伸伸手,他又递过去一个桶。
“你是负责放哨的!”灵思风反驳道。
“是我把咱俩从奴隶主手里救出来的,忘了?”双花说。
“我宁愿当奴隶也不想当尸体。”巫师答道。他站直身子,望着大海。他看上去迷惑不解。
现在这个他,和六个月前从安科-莫波克大火里逃出来的他有点儿不一样了:身上多了不少伤疤,还有,阅历也丰富多了。他走访过中轴地,发现了丰富多彩的种族和新奇的习俗,虽然在发现过程中少不了添几道伤疤;在永难忘怀的几天里,他还穿越了传奇般的“脱水洋”,位于那个名叫“大奈夫”的干燥得不可恩议的沙漠中心;在另一个冷得多、水也多得多的大海里,他遇见过漂浮的冰山;他骑过想像出来的龙;他还几乎念出碟形世界上最最强大的魔咒:他还……
地平线绝对不应该这么短的。
“嗯?”灵思风问。
“我说什么都比当奴隶强!”双花刚说完,只见巫师把水桶远远地扔进海里,然后一屁股坐在湿乎乎的甲板上,面如死灰。双花的嘴巴张大了。
“你看,我很抱歉,是我舵掌得不好,让船撞上了暗礁。但是以目前情况来看,这船不大像要沉,而且咱们迟早会见着陆地的。”双花安慰地说,“水总会往某些地方流嘛。”
“看远处的地平线!”灵思风说,音调不大对。
双花眯起眼看。
“看上去没什么啊。”他看了一会儿,说道,“不过,好像确实比正常情况下短一些,可是……”
“那是因为边缘瀑流,”灵思风说,“咱们快要被水冲下世界边缘了!”
海浪轮番打击着半沉半浮的船,船在激流中慢慢地打着转,除了这声音,只有冗长的沉默。浪头开始变大了。
“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咱们才撞上了那座暗礁。”灵思风说,“夜里咱们被水冲离了航道。”
“想吃点儿什么吗?”双花问。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包袱被他拴在栏杆上,防潮。
“你懂不懂?”灵思风吼道,“咱们都快被冲到边儿下去了!真要命!”
“咱们难道没办法解决吗?”
“没有!”
“那我就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了!”双花镇定地说。
“我就知道咱们根本不应该往这个方向走。”
灵思风望着天抱怨道,“我真希望……”
“要是我的画画儿匣子还在就好了,”双花说,“可惜丢在那艘运奴隶的船上了,还有箱子里的其他东西,还有……”
“等到了咱们去的地方,你再也用不着行李箱子了。”灵思风说。他很消沉,闷闷不乐地望着远处一条粗心的鲸鱼,漂进往边缘方向奔流的巨浪里,正奋力往外游。
越缩越短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白色。巫师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遥远的轰鸣。
“船随着边缘瀑流掉下去以后会怎么样?”双花问。
“谁知道。”
“也就是说,咱们有可能穿越空间,降落在另一个世界里面。”小矮子的眼光中满是憧憬,“我喜欢。”他说。
灵思风哼了一声。
太阳在天边升起。这里离世界边缘很近了,太阳也明显大了许多。他们背靠着桅杆站着,各想各的心事。每隔一会儿,两人中的一个便捡起水桶,漫不经心地往外舀舀水,尽管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必要。
周围的海面似乎越来越拥挤了。灵思风注意到有几截树干跟着他们一起漂,水下也十分热闹,游着各式各样的鱼。当然——这股水流里充斥着从靠近中轴的大陆上冲过来的食物。他想像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每时每刻都要拼命游动,好待在同一个地方。他觉得这跟他目前的状态一模一样。他看见一只小青蛙在无情的激流中拼命划水。令双花惊奇的是,灵思风竟然找来一支桨,小心地伸向那个两栖小动物,它感激地爬了上去。几秒钟之后,小青蛙原来游着的那块地方探出一张大嘴,又颓然合上。
青蛙从灵思风双手围起的摇篮里抬头看着他,随后表示感谢地咬了咬他的拇指。双花咯咯地乐了。灵思风把青蛙放在衣袋里,假装没听见。
“很人道,可是有什么用呢?”双花说,“一小时之后下场都一样。”
“因为……”灵思风含糊不清地说,随后又开始舀水。水面上已经开始溅出一股股喷流,水流越来越急,四周全是起伏的大浪,不断形成,又不断消失,拍击着他们的船舷。
还有,一切都暖和得不大正常,海面上飘着一层热腾腾的金色水雾。
轰鸣声越来越大。一只大章鱼——灵思风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家伙——在几百码之外浮出水面,疯狂地用触手拨打浪花,免得被冲走。一些同样巨大、然而他们庆幸看不清模样的东西在水雾中咆哮。整整一个战队的飞鱼冲出水面,想在被冲走并卷入漩涡之前多往回飞几码,它们洒下的水珠映出一道彩虹。
他们马上就要被冲出世界了。灵思风扔下水桶,抓紧了桅杆。万事万物的尽头正咆哮着冲向他们。
“我一定得看看这个……”
双花说着就往船头跑,一半是朝下跳,一半是朝前游。
某种坚硬的东西砸上船身,船被撞得侧转九十度,船舷正对那个看不见的阻碍物。接着,船突然停住,一股冰冷的海浪泡沫仿佛瀑布一般涌上甲板。几秒钟之内,灵思风便被浸在几尺深的沸腾的绿色海水中。他大声嚎叫起来,水下世界变成了一片发出阵阵轰鸣的紫色,意识迅速消退,这是因为,这时的灵思风开始窒息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嘴里满是滚烫的液体,他往下一咽,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疼痛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一块船板塞在他的后背下面,双花正低着头,非常关切地看着他。灵思风呻吟一声,坐了起来。
这会儿清醒过来是错误的。
世界边缘就在几尺之外。
边缘之外,无尽的边缘瀑流喷涌而出的瀑口之下,是一派魔幻景象。
大约七十里之外,离边缘瀑流冲击范围很远的地方,有一艘独桅三角帆船,正扬着红帆,悠然地在柔和的暮霭中漂浮。这是一艘典型的私人贩奴船。船员们——幸存下来的那些——聚集在前甲板上,围着在救生筏上拼命干活的人群。
船长是个矮壮的男人,戴着连肘头巾,这是典型的大奈夫部落族人的服饰。他足迹遍天下,阅历丰富,见过无数奇人怪事和新鲜玩意儿,很多后来都成了他的奴隶或私藏。他最初是在位于碟形世界最干燥的沙漠中心的脱水洋上当水手。(在碟形世界,水有不同寻常的第四种状态。高温加上第八色光奇异的干燥作用,水便“脱”走了,留下流沙一般银光闪闪的残余物,设计精良的航船可以在上面轻松航行。
脱水洋是个古怪的地方,不过更奇怪的是里面的鱼。)这位船长一辈子没被吓倒过。然而这时,他很害怕。
“我没听见有动静。”他对大副小声说。
大副往黑暗里看去。
“没准儿摔下船去了?”他满怀期望地假设。仿佛是要驳斥他似的,脚下的甲板传来一阵狂怒的“砰、砰”的响声,还有木片剥落的声音。船员们恐惧地凑在一起,挥舞着斧头和火把。
就算那个“怪物”冲过来,他们也不一定敢动手。在弄清这个怪物的恐怖属性之前,曾有几个人拿斧子砍过它,它那时似乎一心一意搜查这艘船。受到袭击后,它把袭击它的人追得掉下了船,或是把他们……吃掉了?船长对此并不十分肯定。这怪物的长相跟一般的木质航海旅行箱差不多,也许稍微大一号,但也不那么明显。有的时候看,里面装的是旧袜子一类五花八门的行李,然而有时——他发起抖来——里面好像……里面好像……他努力不去回想。但愿那些船员掉下船淹死了,总比落到这个怪物手里强得多。箱子里面有牙齿,像白木头墓碑一样的牙齿,还有一条像桃花心木一样鲜红的舌头……
他努力不去回想,但做不到。
他痛苦地思考着一件事:他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在神秘状况下营救那些不知好歹的溺水者了。当奴隶总比被鲨鱼吃掉强,不是么?可是获救的人居然逃跑了,自己的船员检查他们留下来的大箱子——本来就是件怪事嘛,他们怎么可能在汪洋大海上只坐着一只箱子漂呢?然后那箱子开始咬……他拼命不再去想这件事,可是他仍然提心吊胆:要是那鬼东西发现它的主人已经不在这艘船上了,又会怎么样呢……
“救生筏准备好了,船长。”大副说。
“放下水,”船长大喊,“都上筏子!”又喊,“马上烧船!”
毕竟,再等一艘过路的航船并不难,他很有哲理地想,可要是在毛拉①们大力鼓吹的所谓“极乐世界”里面等着投胎,那工夫就费大了。让那只魔法箱子吃龙虾去吧!
【①毛拉(mullah),一些穆斯林国家对有学问的人的尊称。——译者注。】
有的海盗凭借残酷的手段和蛮勇,千古留名;有的则靠聚敛财富,万古流芳。而这位船长早就决定,要想永垂不朽,只有一个办法:耗着别死。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灵思风问。
“多美啊!”双花幸福地说。
“美不美要等你知道是什么东西以后再说。”巫师说。
“那是边缘虹!”他左耳畔一个声音马上说,“你能看见它很幸运,俯瞰,比任何角度效果都好。”
这东西嘴里呼出的气儿很冷,还麻疹疹的。灵思风一动不动。
“双花?”他问。
“怎么了?”
“如果我转过身,能看见什么?”
“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