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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争辉,倒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溶儿也真是大胆,竟然敢在深夜带了锦素,在翠湖里沐浴。当时我看到,还以为是山间的精灵在戏水玩闹呢。”卫涵卿低首一笑,眉宇间洋溢了丝丝温柔,“我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可以纯净明澈得象天山上的千年莹雪,即使随便罩了件白色丝袍,也能打动我,让我自此念念不忘。”
事实,是这样?涵卿对我,不是蓄意接近后,意外的发生了恋情?而是真正的一见倾心?
定定心神,回想那时情形,我自信警觉谨慎,绝不会让人有偷窥的机会。莫非是翠湖边的飞瀑声和茂密的草丛,遮蔽了涵卿的行迹?那时,威烈军就驻扎在翠湖不远处,涵卿深夜在翠湖,只怕是意图不轨吧。
不等我发问,卫涵卿已坦然续道,“五陇阪一战,本来是突厥占尽上风,怎知水元帅突然施计,让父汗仓促撤走全部人马,突厥以败退而告终。我始终觉得,施反间计不是水元帅作战的一贯作风,是以潜藏踪迹混入唐军,想查明白出谋划策的究竟是何人。”
“路过翠湖,是偶然。没想到,碰到我命中注定的天魔星,让我魂牵梦萦,再无法自由平静。更没想到,那个看似娇柔纤弱的小女孩,就是迫使突厥大败的幕后军师。真后悔,当时即便冒着被唐军发现的危险,即便怕你不高兴,我也该把你抢回去。”卫涵卿似自嘲似遗憾。
心间不觉幽幽一叹,若他当初那样做了,是否如今所有的事都全然不同?可时间不会倒流,一念之间的抉择,他已无法改写彼此的人生。
“后来,我千方百计找寻你的下落,却毫无进展。唐军里除了一个服侍水元帅的丫鬟,再无女子。而五陇阪其余方圆三百里,也没有你的踪影。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如果再见到你,不管怎样,我都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墨眉扬起,他的脸焕发着慑人的风采,执着的迫近我心。
“直到那天,看到你的画像,探子回报说,这是唐朝水坚的儿子,快十五岁,是威烈军未来的主帅,他日会承袭威烈大将军的封号。我才恍然大悟,为何遍寻不着你。此后,得知水元帅透露口风说,要从新科武举中选人给你作贴身随从,我才会来到长安。”
一见钟情,竟痴心到不远千里追随而至,甚至委屈自己作下人?是了,他做我随从的第一天,我曾晕倒。他用马车送我回来,解开我的衣襟,就是为了进一步确认我的女儿身吧。
卫涵卿目光灼灼,悠悠言道,“一代神童、天纵奇才、将军世家、皇子玩伴,世人知道的辉煌事我都知道。自幼丧母、孤独自负、倔强固执、凡事都力求完美、喜欢鉴赏名剑和骏马、是太子重玥暗里心仪的人,世人不了解的事我也知道……溶儿其实很想离开将军府,很想无拘无束的生活,很想偶尔撒撒娇,让人哄一哄,对吗?”
“我知道,溶儿喜欢的是从前的涵卿……天下间,没人比我更懂你,也没人比我更爱你……”他的手,霍地从铁栅栏间伸出,攥紧我的手,暖暖的。
思绪纷乱,舌根溢满着甜蜜和苦涩。这个紧拉了我手的男人,痴情若此,却也心机深沉若此。他懂我,他真的明白我。他知道我不喜欢霸道强硬的男子,是以给了我一个“卫涵卿”。(奇。书。网…整。理。提。供)“涵卿”的人品性格,谈吐举止,全是他为了迎合我的心思,刻意营造出来的。“涵卿”,只是他扮演的一个角色,引诱我死心塌地对他付出真爱。可笑的是,我竟真的喜欢那个“涵卿”,喜欢那个纵容呵护我的人。
“卫涵卿,是为水溶而生的。只要溶儿愿意,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无孔不入的侵蚀着我的心田。
“放手。”急切想甩开他的手,手腕却软弱无力,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指甲狠狠嵌入手心,我需要疼痛来保持清醒。
深思下去,这个男人,为了得到喜欢的人,处心积虑来到将军府,不惜屈身为奴,乃至改变自己的性格,需要怎样的意志和毅力?此刻,在我疲惫时,还允诺要还我一个涵卿?我,不是不感动于他的深情,可我更心惊他的可怕!
直视了他的黑眸,我认真说着,“你到将军府,若只是为我,何必做那么多事?重玥遇刺,军粮案,还有我父亲被诬私通突厥一事,每一件都是你的策划。所以,就算你说的都是发自真心,你的情意我也担不起!”错误,犯一次已足够,我绝不会因为心的一时悸动,再放任自己被他蛊惑。
卫涵卿纵声大笑,“溶儿还是那么固执,不过没关系,你我的缘分还很深。”语调一转,又道,“听说任何人看东西时,在视野中都会有一点,是怎么都看不到的,叫做盲点。即便象溶儿这般聪明的,也会有。”
盲点?他怎会无端端说起这么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我看不到的东西,是什么?与城楼爆炸有关的线索?
婆娑了我的手心,卫涵卿深深的凝望着我,“昨夜,是突厥在东宫的耳目告诉我,玄武城楼即将爆炸。”
东宫?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没来由的一阵心寒,我笑了笑,“还有什么?”
“他还说,重玥是怎样都不会死的,而李建成和你,都是目标。”
冷汗,似一条冰凉的毒蛇,蜿蜒游弋过我的脊背。我的盲点,是重玥。我的视野,被爱情遮蔽,始终不曾看到这一点。
43、追查
我和李建成,都是重玥登上帝位的绊脚石,是吗?李建成若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是重玥,他是太子,可以顺理成章的继承皇位。即便是现在,李建成昏迷不醒,不几日,众大臣必然会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奏请太子监国,重玥一样会大权在握。而我,只需被认定是爆炸的主谋,自然是罪不可赦,水家势力包括整个威烈军必然迅速瓦解。大唐朝廷,将完全在重玥的掌控中。
是重玥?是重玥!
自古以来,为了得到至高皇权,有过多少惨烈斗争!什么亲情爱情,都可以狠狠践踏,可以随手抛弃,这样的人还少吗?重玥对皇位的执着,远胜于对我的爱,我早知道的。
“溶儿……”卫涵卿一脸的疼惜,欲言又止。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难看之极。
“还有什么?”作了最坏的猜想,我反而觉得再没什么可怕的。
卫涵卿拉我靠近铁栅栏,细细端详我,柔声道,“不要逼自己太甚,你有权利只为自己活着。”
我淡淡一笑,摇摇头。让我不管父亲他们的死活,不再寻找真凶,自此隐世而去,我做不到。我心中最珍视的是情,就算被它束缚、被它拖累,我也无怨无悔。
迎上卫涵卿关切如昔的眼神,我心莫名一软,“执子之手的情蛊,你最好自己想法子解除。我不想连累你只有几年的命。”
黝黑的铁镣,磨得他腕间脚踝处青肿一片,血痂斑斑。我忽而忆起当初对他的种种刁难和体罚,想起他奋不顾身为我挡毒箭,不由喟然长叹。蓦然回首,到底谁欠了谁,我已不想再计较。
“传消息出去,李建成昏迷不治,让你父汗即日佯攻大唐吧。”认真对视,我慢慢掰开他的手。
玄武门巨变,重玥封锁消息,怕的是政局不稳,人心涣散,突厥趁机侵扰。如今,更没人敢担保威烈军是否还会忠心耿耿的为大唐回击突厥。所以,只要突厥适当散布李建成病危、威烈军叛变的消息,再骚扰一下边境,众大臣定然以议和为上策。到时,颉利可汗只需送些良马药材来,再要求放四皇子阿史那弥射回去,重玥为大局着想,十之八九会应允。
这些,无须我一一说清,卫涵卿该明白。而给他出谋划策,让他安然无恙回突厥,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溶儿这样,算为我着想,宁可背叛大唐?还是——决定与我永不相见?”黑宝石般眸子里,是痛心,是不甘,是留恋,是无奈,却比往日更动人心魄。
俊雅的脸庞,依然如美玉流辉,我情不自禁,轻轻抚过那浓淡有致的墨眉。曾经,我和他的距离是零呢。
手腕,蓦地被他抓紧一带,我的脸贴上凉飕飕的铁栅栏。额上,炽热的气息深深印下。那热力仿佛烙在我心上,眼里却象揉进了砂子,干涩得难受。那一刻,我无比清晰的知道,我从不曾后悔遇到他,更不会忘记他。
卫涵卿缓缓松手,我默然匆匆离去。我以为,我和他的故事已圆满落幕。许多日子后,我才发现,冥冥中一切早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左右。
出了大理寺狱,一路有些心神不宁。卫涵卿提供的线索不可尽信,可论动机、论能力,当时情形下,也只有东宫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制造爆炸。昨夜,重玥安排宋书清到玄武门城楼上,到底让他做什么?而今,守卫玄武城楼的禁军全部丧身,无一幸存,更是可疑。是否这就是爆炸的关键所在?
迅速改装易容,我纵马直奔玄武城楼。
烈日下,百余禁军还在不停的挖开碎石,不时发现新的尸体和断肢,一一抬出来。城楼四周地上划了个白圈,有几十个士兵拦着,不让人过去。圈子外,老弱妇孺哭声震天,声声呼唤着亲人的名字,想必是那些已死侍卫和禁军的家眷。
心念一动,既然禁军士兵的尸体尚未全部挖出,玲珑阁从皇宫得到的资料,又怎会已写上他们全部死亡的消息?玄武门,是中央禁军的屯防重地,而守卫城楼的,共三百人。是爆炸后,禁军清点人名,发现这三百人无一人出现,是以得出如此结论?还是说,根本不用一个个看尸体,就知道他们早已全部死了?
或焦黑或残缺的尸体,混杂着停放在一边,散发着中人欲呕的臭味。遥遥的,听到禁军头目下令,第一批尸体抬出去让人认领。顿时,守候已久的人们蜂拥而上,我自然也混杂在其中。
强抑了胸臆间的不适,我寻了一具较完整的禁军装束尸体,拖到一边细细打量了。扯开衣衫,那人全身上下仅有几处破皮,显然是挖出时的擦伤,根本不足以致命。炸死、烧死、压死、砸死,无论哪一种死法,在这尸体上都找不到相应的致死伤痕。
拿出手帕,我想证实自己的想法。可伸手逼近那丑陋的死人嘴脸,胸前突地闷窒难忍,我慌忙别开脸,一时竟有些眩晕。
“让我来,”不带丝毫感情的语声,悄然自身侧响起。抬眼,映入眼帘的白衣青年,虽有着全然陌生的面孔,但直觉告诉我,他是君行健。
想叫他离开,可张张嘴,我终没说出口,只将手帕递给他。或许,我根本没自己想象的坚强。如果可以,我也想有一个人站在身边支持我,让我累的时候能靠一下。
依我所言,君行健拿帕子裹在手指上,探入那尸体鼻孔中,直至完全没入。随即左右旋转,小心拿出。如我猜测,黑灰的尘埃,仅附着在手指根部的手帕上。也就是说,黑火药爆炸时,弥漫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颗粒,只粘落到这个人的鼻孔外端一小截,而根本不曾被这个人吸进鼻腔里。
与君行健对望一眼,我想彼此都明白。事实很明显——爆炸时,这个人早已死了。
找了几个禁军士兵的尸体再查,与此相同的结果。又找了个被炸死的两仪殿侍卫的尸首做试验,明显从指尖到指端的手帕全部沾满黑尘,和禁军尸体形成鲜明对比。
是杀人灭口!杀三百禁军灭口,因为他们知晓爆炸的真相?可人已死,就算我查出事有蹊跷又怎样?是否,重玥一早知道,我无法追查出什么,才允了我三天时间?
“带一具回去,我想这些禁军是中毒而死。”
“你要休息。这些事我自会叫人做。”说话间,我已被君行健拉得离玄武城楼远了。那天后来,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反对君行健的种种安排,一路随他回去好好吃饭、乖乖睡觉。我知道,要做最后的赢家,就决不能比对手先倒下。
次日,听闻兵部因玄武门军事演习、导致士兵意外死亡一事,发出告示,让三百禁军的家眷于当日到兵部领抚恤的银两,过期不候。此事大违常例,直觉告诉我或许有问题。
我和君行健乔装后,迅速赶去。老远,就看到人头攒动,要领抚恤银两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蔡宝。”“是。”
“吴二牛。”“是。”……侧门边,一个兵拿了花名册,依次叫着死亡士兵的名字,随后,被喊到名字的家眷,到另一个兵那里领银两。每条枉死的人命,二十两白银,这就是政治牺牲品的价值。
“秦海。”无人应答。
“秦海——秦海——”还是无人回应,众人皆东张西望。
无人回应,意味着什么?秦海没有亲人?亲人不知道可以领抚恤银两,或因为其他事,所以没来?
“咦?怎不见秦嫂?二十两白银,够他家过半年。”
“前儿半夜,我看她驾了马车急急出门,她说是回娘家。唉,搞不好她还不晓得秦大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