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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莱蒙特:福地-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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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卢希,入列!一起进攻!‘一圈一圈又一圈’,特拉、拉、拉、拉。”他哼哼呀呀地唱着,正在指挥一群咕咕鸣叫的雪白的鸽子,鸽子也从各个方向团团向他飞来。“‘老太婆有一头牴羊,噢,狄——比,狄——比,一头牴羊’。瓦卢希,到花园去!”他厉声下着命令,用帽子轰走了那些老跟着他,落在他椅子车上的鸽子。“走呀,混小子!”
  “走。”小厮半醒半睡地回答后,把车推到了花园里,在苹果树间走着。这些树盛开着鲜花,亭亭玉立,在草地的衬托下,象一束束巨大的锥形花一样,上面包着粉红色的花粉,周围飘飞着大群大群嗡嗡叫的蜜蜂,象一个个小红球从一束花飞到另一束花上。
  夜莺在樱桃树上歌唱,站在窝里的鹳鸟把头掉了过来,靠在自己的背上,十分焦躁地喳喳叫着。
  “瓦卢希,今年结不结苹果?”
  “是的,结。”
  “快点推!”
  “走!”
  “结不结果儿呀?”
  “结呀,怎么不结呢。”
  “你还要乱摘,混小子,是不是?”
  “我没有摘过。”小伙子听了他的警告,挺不高兴地嘟哝着说。
  “去年是谁把‘仙姑’苹果吃光了呀?”
  “弗朗齐什库夫、米哈乌,不是我!”
  “我知道,知道,你要是乱摘,瞧上帝惩罚你吧!‘老太婆养了头牴羊,噢!’山乌,山乌!”他一面叫嚷,一面冲那挂在窗外笼子里的山乌打起口哨来。
  山乌从翅膀底下伸出了它的脑袋,抖着翅膀,用两只耳朵交替地听着这抖翅的响声。然后它跳到上面的一根横木,对主人高兴地鸣叫几声,便马上停止了,因为空中传来了修道院叮玲叮玲响亮的钟声。这座修道院的钟楼和窗户高踞于这个小镇的许多低矮的屋顶之上,从花园里可以望见。“瓦卢希,到修道院去!去看看利贝拉特神父,快走,嘿,混小子。”
  “走,等我换一换脚。”
  他们沿着一条从果园通向河岸的小路走去,穿过了草地。草地上空飘浮着残余的薄雾,好象被撕碎的丝绫条子一样。迅速飞翔的燕子在薄雪中咕咕地叫着,上下翻转不停,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白线。
  一只鹳鸟在草地上威风凛凛地踱步,一次又一次地把头伸进绿草,当它捉住了一只青蛙后,便向上伸伸脖子,痛痛快快地把它吞了下去。
  那急速流动着的小河映出了一带蓝天,不时溅起银白色的鳞鳞细浪,冲洗着岸边长长一行的泽泻草和勿忘我花。草丛里的黄眼睛和蓝眼睛都在凝望那浅水中互相追逐的浅灰色的鮈鱼群;凝望那藏在睡莲下的小鳟鱼的狭窄的绿背和尖细的头,这睡莲的叶子就象许多绿色的手一样浮在水面;凝望那些专吃小东西的凶猛的大鱼,这些大鱼象子弹似的在鱼群中间穿梭,随时可以迅速吞下一条条小鮈鱼或者小鲤鱼。鱼群往往还没来得及散开,它们就已经消遁在岸边的草丛下面,消遁在金车草发红的叶簇之间,消遁在虽然鲜花盛开但被蛇麻草的长臂压住了的稠季草的荫影之下,这些蛇麻草在湍急的水面上不停地颤抖,就象散开了的绿色发辫一样。
  后来,他们又来到了城郊,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菜园和果园,那里到处都是繁茂的树木,充满了洋葱的气味,田垄上牧放着长胡子的山羊,在绿色的醋栗树上、在残断的木栏上,还晾着被单。
  小车穿过环绕修道院大墙的花园后,瓦卢希把它推进了修道院,来到了走廊里。
  修道院里十分空荡和静谧。
  风儿摇动着窗户,还有一些灌木的绿枝在向院里窥视,因为在大墙内还有一个不大的果园。
  几棵果树弯腰曲背地冲着太阳,向第一层和第二层楼的窗子里探头探脑,果园内其他地方都长满了杂草,在杂草上闪现着几朵显得凄凉的白色的水仙花。
  “赞美基督!”阿达姆先生贴近一个窗口呼叫道。
  “永世赞美!”利贝拉特回答。他穿一身多明我教派的黑白掺杂的法衣,瘦小的个子有点驼背,蜷缩在墙下。
  他睁着一双暗淡无光、神色迷离的眼睛看了很久,才认出了来访者是谁。
  “身体怎样?昨天西蒙神父对我说,您好点了。”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好。”神父抖动着没有血色的嘴,轻声地说。
  在他干瘦的、就象那围墙一般的土色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神父今天到我家去吃午饭好吗?”
  “不行,不行啊!我什么也吃不下去,现在活着就是等死,今天,明天我就要死了……”
  “神父你说什么呀!”阿达姆先生竭力反驳说。可是利贝拉特神父笑了一下,用盛开的丁香花枝拂一下自己的脸,吸了一口香气,然后含糊不清地轻声说:
  “死神已经站在我身旁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他使劲地重复着这句话,连阿达姆先生都稍后退了几步,瓦卢希也吓得直划十字。
  “昨天夜里院长到我这儿来了。”他又低声说。
  “耶稣,玛丽亚!那是幽灵,神父呀,不是别的,他不是已经死了十五年吗?”
  “是来了。我看见他了!我在合唱班作完祈祷后,回自己的房间时,在走廊里亲眼看见他的。他在我面前走过后,敲了每一个房间的门,每间房里也都有一个声音答应。后来,他继续往前走,好象是呼唤着所有的人。在一个拐弯的地方,他不见了,可是等我躺下以后,我听见了他叫门的声音;等我起来开门时,他站在走廊中间,举起一只手,看着我说:‘走!’我跟他走了。他带我穿过了所有的走廊,其他神父也从各自的房间里出来了,我们一起来到了修道院的饭厅里。那里已经挤满了人,还不断有人来,都是我们修道院创办以来的神父。有一位很老的神父正在照着一大本书宣读名字,按次序叫。大家也按次序走到他面前,这时他便撕下一张写上了名字的纸片,把它扔到空中,纸片突然着起了火,火球冲出窗口,飞到外面,于是每一个点过名的人就不见了。这时只剩下我了,他又点我的名:‘利贝拉特神父。’——‘走!’——院长对我轻声说。‘最后一个!’点名的人叫道,同时慢慢把写着我的名字的纸片也撕了下来,我觉得这是要夺走我的生命了。‘最后一个!’院长说。他瞧了瞧修道院,瞧了瞧我,吻了我的额头,轻轻地说:‘走吧!’——我就走了,啊,上帝!你在呼唤我。我这就来啦!……”神父低声地说道,同时痴呆呆地望着小花园上空的一片蓝天。他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站着;他的面色发青,宛如一尊雕像。
  虽然燕子在他头上疯狂地跳跃,麻雀在树上啁啾,但他却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他的身心已经沉溺在祈祷和这种预感到的死亡的幻境之中了。
  所有的神父都已死去,他、这不可胜数的各代神父中的最后一个,也感觉到死期迫近。
  阿达姆先生催瓦卢希就走,他想快点回家。因为利贝拉特神父经常使他害怕,今天说的这个梦境故事更是使他心惊胆颤。
  他呼吸着田野的空气和花草的芳香,眺望着到处都有的绿荫和行人,想试着打个口哨,哼唱一支曲儿,可是他的声音却哽塞在嗓子里。他不时回首返顾,好象担心死去的各代神父会跟踪而来,因此他喊道:
  “瓦卢希,快点推,混小子!”
  “在推哪!”
  在走廊里,他遇到了安卡;她坐在一个低矮的小凳上,正在给围着她的一群小鸡喂食。
  马克斯站在门口,欣赏着他眼前的一片田园景色。
  “老人家上哪儿去了?”
  “去利贝拉特神父那儿了。”
  “他好点了吗?”
  “唉,他完全鬼迷心窍了,完全。他告诉了我好些稀奇古怪的事,硬说他今天,顶多明天就会死。”
  “是不是昨天到你家来过的那个神父?”马克斯问。
  “不是。西蒙神父才是我们的神父。这个利贝拉特是多明我派的最后一位神父,是我们这座修道院里的。他是一个学识渊博、十分虔诚的人,可是……病了,几乎不省人事了。这几个星期,有时不睡、不吃、不见人,只是祈祷,趴在过去唱诗班祈祷的地板上,半夜就去敲那些没人住的单身房间的门,跟早已死去的人说话。而且还……”
  他躬着身子,向马克斯轻声说了几句,可是安卡打断了他的话。
  “嘎嘎嘎,嘎、嘎、嘎。”他呼叫着在小水池里拚命抖动翅膀的一群小鸭子,却没注意孵出这些小鸭的母鸡正在惊恐万状地咯咯叫着,来回奔跑。
  抱蛋鸡咯咯咯地叫着,好象要去救护它们,可是当它扇着翅膀飞到水边之后,又吓得退回来了。
  “您每天亲自喂鸡鸭吗?”
  “每天。”
  “这活儿可麻烦呢!”
  “虽说没有什么可干的,总得干点吧!”他高兴地回答后,把一群群其他的家禽从院子的各个角落招呼到了台阶前,它们在这里贪婪地吃食,欢乐的叫声充满了整个院子。
  安卡坐在台阶上,一次又一次地从她身旁的几个箩筐里抓出一把小米,一把大麦,或者小麦,往那些挤成一堆、互相争斗的雏鸡雏鹅身上撒去,小家伙们便高兴得摇着身子,唧唧喳喳叫起来。
  雏鸡全身披着黄毛,那粉红色的小尖嘴啄起米来异常灵巧。它们还时时跑到孵化它们的母鸡身边,因为母鸡一声接一声地呼唤它们来吃它用翅膀盖住的新食。还有一些漂亮的小火鸡,十分白净,长着象青铜铸成似的绿腿,又神气,又淘气,跑起来要抬起小翅膀,叫起来象哭泣一样。那些已经长出羽毛的小鸭子,因为在水池子里泡过,全身挺脏,颜色灰不溜秋的,它们时而挤在一起昂首阔步,时而一声不响地扑向食料,狼吞虎咽,或者抬起头来抖动着大嘴叉,简直象把东西往喉咙里灌一样。最后来了一大帮小鹅和一只大鹅,显得笨头笨脑。大鹅踉踉跄跄地摆动着低垂的大肚子,烦躁不安地嗄嘎叫着,首先扑在大麦上,也不管是否踩倒了自己的孩子。这一伙叫声最大,因为它们时时都要抬起嘴巴,伸出蛇一般的脖子,互相吵嚷。公鹅喜欢啄那蹦跳不灵的母鸡,追赶鸭子,咬小火鸡,然后才跑到母鹅身边,为胜利而得意洋洋地叫起来。
  随后,台阶前面出现了吱吱嘎嘎一片混乱,鸡鸭鹅混在一起,打起架来。
  老母鹅啄小火鸡,小火鸡也展开了羽毛很硬的翅膀,气势汹汹地闪动着两只眼睛,放开嗓门咕嘟咕嘟地吼叫。一只长着扇面尾巴、因愤怒而冠子发红的大火鸡跳了起来,要用尖利的爪子抓那些长着绿颜色孔雀脑袋的公鸭,它们只吓得急急忙忙地逃跑,半路上还啄了一口食。
  喜欢胡乱起哄的鸽子看到鸣叫的鸡鸭鹅和阿达姆先生后,也在屋顶上兜起圈子来了,一忽儿象雪球一样落在一大群家禽中间,咕咕咕地叫着,从它们嘴下大胆地争夺谷粒,因而遭到孵蛋鸡和嘎嘎叫的鸭子的驱赶,只好兴致索然地飞回屋顶,然后象发了狂似地乱蹦乱跳。
  安卡观赏着这些家禽在自己脚下你争我夺,感到惬意,便继续将麦粒一把一把往它们头上、翅膀上撒去。
  “现在您真象密茨凯维奇的佐霞①。”
  
  ①波兰诗人密茨凯维奇(1798——1865)的长诗《塔杜施先生》中的女主人公。
  “不一样。佐霞干活是为了玩,喂鸡是为了解闷。”
  “那您是为了什么呢?”
  “喂肥了拿到罗兹去卖。这话您不爱听,是吗?”
  “岂止不爱听,您这么讲实际,我真没想到。”
  “被迫如此呀。”
  “讲实际的差不多都有实际原因。可是您善于巧妙地把实际跟别的东西联系起来,到底是什么,我说不上,因为……”
  阿达姆先生开始拖着长声吹口哨了,因而打断了他的话。可是火鸡听了十分害怕,咕嘟咕嘟地叫着;鹅也大声嚷了起来;孵蛋鸡象遇见了老鹰似的,吓得咯咯地鸣叫,赶忙叉开双腿,伸开翅膀保护着小鸡。鸽子也立即向上飞去,晕了头似的逃回笼里,或是落在谷仓上,有几只甚至落在台阶上。整个这一大群家禽都吓得高吼低鸣,各自逃弃,你踩着我,我碰着你,使阿达姆先生乐得放开嗓门哈哈大笑起来。
  “嗐,瞧我把它们搅成这样子!”他高声说。
  “这儿成了鹅的乐园了,吵得我睡不着觉。”卡罗尔来到了台阶上说。
  “到了罗兹让你睡个够。”
  “到了罗兹我还有别的事要干。”他不耐烦地嘟囔着,冷冷地和安卡打了个招呼,然后用疲倦的目光眺望那在小镇上空袅袅升起的淡蓝色的烟柱。
  “你们非得今天走不行?”安卡畏畏葸葸地问道。
  “非走不可,最好马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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