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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不理睬他,他也不在乎。他时时笑着,带着一种自以为是、悲天悯人的微笑瞧着他们的脑袋。等到祈祷完毕,人群开始拥出教堂,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挺直了门板一样的身躯,凑近卡罗尔,十分傲慢和冷冰冰地望着库鲁夫的一群群男女乡亲,望着一起放过牲口的伙伴和朋友——他们看到后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可是不敢走过来跟他打招呼。
安卡也走过来了,他跟安卡低眉顺眼地请了安,安卡请他共进午餐,他顿时高兴得涨红了脸,把嗓门喊得很大很大,表示感谢,故意让从旁而过的人听见:
“我得回家去,因为几个姐妹都来了。现在不得不放过这个宝贵的机会,真是万分遗憾,只好等以后了。”
“我们现在去看西蒙神父。”安卡低声回答说。
“我陪你们去,我也要看看他。”
他们慢慢走过挤满人群的墓园。
一群一群穿着棉布工作服、戴着帽檐很亮的帽子的农民和披着五颜六色头巾、身穿毛线衫的农村妇女都对卡罗尔毕恭毕敬地行礼。可是人群的大部分是回家探亲过节的工厂工人,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以挑战的眼光望着他们的这位“厂老板”。
卡罗尔虽然认识过去布霍尔茨工厂的许多工人,这时候却没有一个工人对他行礼。
只是一些女人老是走到安卡面前,亲吻她的双手,或者冲她伸出一只手,寒暄几句。
卡罗尔于是跟在她的身后,转着两只眼,张望那大群大群的人们。马克斯也兴致勃勃地东张西望,维尔切克则压在后面,十分客气地对一些人大声打着招呼:
“你们好!你们好!”
他握着每一只伸向他的手,询问对方的工作、对方的孩子、健康。
几乎人人都向他鞠躬致敬,善意地望着他。他们感到自豪,因为从他过去在这个地方打架、放牲口的时候起,他们就认识这位大人物,这是他们的人。
“敢情他们都认识你呀。”当他们走进神父的花园时,马克斯惊叹地说。
“认识,整个镇子都爱维尔切克先生,为他感到自豪。”安卡兴奋地说。
“他们这种爱戴给我的好处,不过是把我这双干净手套捏得又肮又臭罢了。”
说着他摘下手套,故意惹人注意地往树丛里一扔。
“等回家时他会捡起来的。”卡罗尔低声议论说。
维尔切克听见了这句话,气得直咬嘴唇。
西蒙神父住在修道院一层几间由单间改成的耳房里,它们的窗户面对着一个照料得很好的大果园。
大木栏杆是不久前安装的,木头还是黄色,通往房间。
葡萄架遮掩了整整一堵围墙,绿色的藤叶悬挂在窗口之上,丁香树的繁茂枝条紧挨着窗口,大簇大簇的鲜花快伸到了屋里。
西蒙神父刚刚穿过修道院回来,就十分热情地在小厅里接待他们。这儿的墙壁才刷上石灰,透过它还隐约露出盖满拱顶的旧壁画的模糊不清的颜色和残缺的轮廓。
小厅里充满了盛开的丁香和从浓绿果园反映出来的绿中带紫的色调。
他们一进屋时,一股潮湿的凉气就迎面扑了过来。
“你好吗,斯塔赫?癞小子,你昨天怎么没上这儿来,嗯?”
“来不了啊,我的姊妹都来了,我连一步也离不开家。”维尔切克一面亲吻神父的手,一面解释说。
“你爸爸跟我说过。你就不能换换他,来参加唱诗班,嗯?老头儿连步都迈不开了。雅谢克,雅谢克!混小子,把我的烟袋拿来,给客人抽支烟。”
“弹琴我都忘光了,神父,你要是允许,我就好好学一段弥撒曲再来弹。”
“好啊,好!……安卡,安纽霞!快过来,孩子,帮我招待招待客人。你瞧她,还以为我会让她闲着呢!”神父笑了,一面忙着把桌子搬到房中间。
“你早就认识神父吗?”马克斯问维尔切克。
“小时候就认识。头几个字母和头几烟袋的打就是同时在神父那里领受的,不用我多说,真够呛。”斯塔赫笑着说。
“你说过头了,我亲爱的好人,过头了,没怎么用烟袋打过你呀!”
“我公开承认,比我该挨的打要少。”
“哎,这就对罗!你说话公道,日后一定能成人,嗬嗬,不错的人嘛!雅谢克!雅谢克!这混小子,藏到哪儿去了?”
等不到雅谢克来,神父亲自从隔壁房间里取来了各种精美的食品,摆在桌子上。
“我的孩子们,亲爱的好人们,卡罗尔先生、巴乌姆先生、斯塔赫,请喝杯樱桃酒。藏了六年啦,甜得跟蜜一样。瞧这酒的颜色,请瞧瞧吧——真正的红玉。”
他把酒杯举到阳光下,杯中的樱桃酒果然变成了红玉和紫罗兰的颜色。
“请,请尝尝奶油点心,我告诉诸位吧,一到嘴就化。喂,请尝尝吧,不然安卡要生气了,这是她亲手做好了送来的。”
“西蒙神父,一会儿咱们去吃午饭。”
“你别说了,姑娘,没你的事。嘿,你瞧她,倒喧宾夺主起来了。先生们,喝啊。”
“我们等一等慈善的神父。”
“我不喝酒,我亲爱的好人们,我不喝。安纽霞,喂,你替我喝了吧,姑娘。”
他跑了出去,过一会儿回来时,腋下夹着一个大瓶子,同时扣着外套,因为他的外套老爱松开。
“现在我们再喝点甜酒,喝了完事。你瞧,姑娘,这是草莓酒,就是三年前你和我一块儿酿的。你们瞧这颜色,落日的颜色,纯粹的阳光。嘿,这味儿多纯正,喂,你们闻闻嘛!”
于是他把瓶口塞在他们鼻子下面,那瓶口便发出浓烈的草莓味。
“哎呀,神父!神父把客人们都灌饱了,还怎么吃午饭啊。”
“别做声,安卡,有上帝帮助,你的午饭我们会吃的,吃得下去!孩子们,听我说……咱们尝尝腊肠吧!怎么样?还配上五月的蘑菇,嗯?我亲爱的好人,我的孩子们,请赏光吧。我不能拿菠萝招待你们,因为我没有,我是基督的可怜的仆人;我有什么,你们就吃什么吧!安卡,替我请请他们。斯塔赫,你要是还这么不吭气,就留神我的烟袋,动手吃呀,小伙子。”
“神父,你这一桌子好菜连最精明强干的家庭主妇也会感到骄傲的。”
“这都是安卡办的。嘿,姑娘,你别害臊。我本来什么也没有,我亲爱的好人,没有,让斯塔赫说吧,净瞎凑合着吃饭。可是后来这位姑娘开始劝我了:‘神父你栽果树吧,养蜜蜂吧,整理整理果园子吧,干这吧,干那吧。’就这么唠唠叨叨没完,人家姑娘的话,谁能不听啊!嗬,嗬,安卡——真是金不换啊!等我以后给你们看看圣器所吧,瞧瞧那儿多干净整齐,那些披肩,那些肩架裟,就连给大教堂用也别说不配,那呀,都是她亲手做的,她真是我心疼的孩子!”
他激动起来,搂住了她的头,亲了亲她涨红了的脑门。
“我就是没办法给神父买一件新衣服。”
“我要那个干什么?姑娘,你别说了!雅谢克,拿火来呀,烟锅又灭了啦!”他叫了一声,脸红得象大姑娘一样,还把烟袋使劲地敲着地板。
“诸位先生暂时坐一坐,我回家去准备午饭。神父请莫久留他们了,快点送他们来。”
说完她走了。
维尔切克也告辞急忙回家,因为他弟弟来叫他了。
“这小伙子有股野劲儿。”他走后神父说。
“罗兹名不虚传的流氓。”
“你太刻薄了,卡罗尔先生。我教育出来的人,我得保护。从他小的时候,我就了解他。是个好小伙子,从来不上当,我亲爱的好人。意志象钢铁,机灵、心眼活,守规矩,可顾家哩!”
“可他还是照样拿一家人开心。”
“就这么个犟脾气嘛。小时候还嘲弄过一个又穷又病的女人呢。我用烟袋打他,想让他给那女人去道歉;哪儿办得到啊!挨打他不怕,道歉就是不去。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子拿了他妈妈的一件上衣和一条裙子送给了那女人。他要是愿意干,什么都行;要强迫他,就什么也不行。他拿自己人取笑,当然不好,可是他见人就帮,怎么还能骂他呢!他供他弟弟上中学,干活贴补家里,全家都因为他而高兴啊!”
“该送监狱。”卡罗尔嘟囔着说,因为神父这一席赞扬的话激怒了他。
“好啦,吃饭去吧,不然安卡小姐会等得不耐烦了。”
“走吧,你们先去,先生们,我马上就来,我得去看看利贝拉特神父。”
“你们这位西蒙神父真是无价之宝,这样的人我还从来没见过,的确是真诚、善良、节制的化身啊。”
“因为在库鲁夫凭真诚就能赚大钱,特别是如果这种真诚披上了袈裟的话。你在这儿凭投机取巧试试看!”
“你说话跟莫雷茨一样。”马克斯不怀好意地说。
“小伙子们,我亲爱的好人,喂,等一等啊!你干吗跟鹿一样跑呀,瞧我追你们得、得撩起衣裳了。”神父一面追,一面喊着,因为袈裟碍事,得用一只手攥着。
他们一起走着,可是不再说话。
神父脸色阴郁,有时候叹叹气,悲哀地呆望着空中。利贝拉特神父的面容给他心上蒙上了一层愁云。
在库鲁夫这家公馆的台阶上,他们遇见了查荣奇科夫斯基,他正急急忙忙冲阿达姆先生说着什么。
“噢,原来是这个不敬神的罪人。”神父轻声说,“你好啊,我亲爱的好人!喂,你连教堂也不去,已经忘了自己的神父还是怎么的?嗯!”
“神父你最好别来找岔,我正火着呢。”这位贵族很不痛快地咕哝道。
“那你也别乱咬人嘛。你瞧他,又象猫一样冲我张牙舞爪了。”
“哎呀,耶稣基督啊,要是我找岔,你就打我好了!”查荣奇科夫斯基摊开双手叫了一声。
“好啦,别吵,别吵。快亲热一下子吧,我亲爱的好人。”
“先生们,请,请,菜已经上好啦!”安卡请大家入席。
“你不能开口就说别人找岔,这是神父生来的倔脾气。”
他俩互相亲吻,极为友爱地并排坐下进餐。这顿午饭是在沉默中吃完的,因为安卡脸色忧郁,一双眼睛尽打量着卡罗尔,可是他却顽固地一语不发。马克斯只瞥了他俩一眼,阿达姆先生的话也不多,神父和查荣奇科夫斯基只顾大吃大喝。
“在库鲁夫,这是好朋友们最后一次共进午餐了。”阿达姆先生十分忧郁地说。
“在罗兹,咱们大家还会共同欢宴的。我想,神父也好,查荣奇科夫斯基先生也好,都不会忘记我们。”卡罗尔说。
“嘿,哪儿能忘呀,哪儿能忘呀,我们俩一块去。我亲爱的好人,我要为你的工厂祝福,谁与上帝同在,上帝与之同在。以后我再给你们举行婚礼,再以后没有我,还会有谁给你们的小孩洗礼啊。哟,安卡跑啦,害臊啦,其实心里可高兴啦!正求之不得呢。安卡,安纽霞——”他兴致地勃勃呼叫道。
“神父你别让这姑娘害羞啦。”
“我亲爱的好人,这样的事儿,小姐们虽害羞,倒象喝了蜜糖水似的。雅谢克。给我装烟。”
“卡罗尔先生,请您到外面台阶上去,索哈在那儿等着,非要见您不行。”
“索哈?就是夫人保护的那个人,我安置在布霍尔茨那儿的那个?”
“是的,跟他女人一块儿来了。”
“安卡,你干吗脸这么通红通红的呀?”他往门口台阶上走时,问道。
“你这坏东西。”她轻声说着把头扭了过去,可是卡罗尔用胳膊把她搂住,又轻轻地问道:
“坏得厉害吗?喂,安卡,你说呀,坏得厉害吗?”
“坏得厉害,讨厌得厉害,还有……”
“还有什么厉害?”说着,他把她的头抱了过来,亲吻她闭住的眼睛。
“可爱得厉害。”她轻声说着,挣脱了他的拥抱,跑到门口台阶上。索哈夫妇站在台阶前面,可是他变得卡罗尔乍一看都认不出来了。
索哈没有穿白工作服,穿的是一件黑外套,前襟上滴满了蜡油;他的黑色裤子太短,卷在靴筒上;他戴的是宽边帽,那衬衣上的橡胶领子已经滑到后面去了,因此露出了又黑又脏的脖子。
他留了胡子,象硬刺钢毛刷子一样盖满了两边的腮帮,在耳边又和剪得很短的涂了头油的头发连成一片。
在又黄又皱又憔悴的脸上,还是过去那一双诚实的蓝眼睛。
他仍旧象以往那样给卡罗尔鞠了九十度的大躬。
“我差点没认出你们来,你象个工厂老板一样。”
“是啊……混在老爷们中间,就学了点老爷的样儿,没别的。”
“你还在布霍尔茨那儿干活吗?”
“他还能在哪儿干吗,厂长大人,……”
“住嘴,婆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