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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莱蒙特:福地-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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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蓦地停息了,树木屏住气息伫立着,天空变得更加昏暗,鹅毛大雪象千千万万白色蝴蝶一样从满天愁云中飘飞而下,把所有的坟墓和人都染成白色,用同一张清冷的尸布遮盖了一切。
  透过满天大雪,从罗兹传来工厂低沉的汽笛声:晚祷时刻到了。
  “卓希卡现在怎么样了?”回到城里以后,布卢门费尔德问维尔切克。
  “她准得上街。一听说凯斯勒死了,她就大发脾气,骂她爸爸,说因为她爸爸这一招儿她还得再找情人。可是听说威廉·米勒早就勾搭上她了。”
  “维尔切克,你干什么呢?”霍恩走上前来问道。
  “买卖事。我放走了格罗斯吕克;煤炭,我搞腻了。”
  “这么说你把地皮卖给格林斯潘了?”
  “卖了。”他含含糊糊低声说,咬紧牙关,好象是伤口受到了触动一样。
  “怎么,他骗了你?”
  “骗了,骗啦。”他咬着牙痛痛快快地唠叨着,“卖了四万,赚了三万八千五,可是他骗了我!到死我也不能宽恕他!”他竖起皮领子,好掩盖住气得走了样的脸,也挡挡雪,因为雪片直打眼睛,越下越密了。
  “我不明白,你既然赚了这么一大笔,还谈得上什么受骗不受骗呢?”
  “是这么回事。你知道,我跟他签订合同以后,拿到了钱。这时候,这个混球、这个狗娘养的,又向我伸出一只手来,冲我表示感谢,说我心好。还说我实在精明,漫天要价才要了四万卢布!……他哈哈大笑起来,说,他原来是下决心给五万的,因为那块地皮他绝对需要!请你想一想,我怎么竟掉在他的陷坑里,现在招人笑话!”
  他闭住了嘴,向后退了半步,以便消一消快把他呛死的那股气势汹汹的、却又软弱无力的怒火。
  现在压在他心上的不是钱的事,而是那股恶气,他受不了。他让人骗了,这么个不足挂齿的格林斯潘,竟欺骗了他;而他,维尔切克,竟让人拉入陷阱。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无法表述的痛苦的打击。
  他沉着脸告别了同行,因为在这个时候他谁也看不见。然后他坐上马车,回到了住所。他还住在原来的小房子里,因为他说定是要住到春天的。
  屋里又冷又潮又空荡,好容易捱到晚上,他才缓步来到现在常去吃饭的“侨民之家”,因为他需要和所谓的同业结交更密切的关系。
  可是平时总是笑声不断的“侨民之家”,今天所有的人都哭丧着脸。卡玛隔一会儿哭一阵,跑到小客厅里去,因为阿达姆·马利诺夫斯基的样子震动了她的内心。阿达姆把母亲送到了家,把她安顿在家里人中间,然后自己在罗兹漫无目标地转悠了几个钟头,最后才又冷又伤心地来到“侨民之家”,照例来喝茶。他想,到了一群好人中间,心情可能好些。
  他坐在桌子旁边,凝望着远处什么地方。他的一对绿眼睛变得阴沉起来,似乎反映出了锁在脑海中的、他最后见到父亲时的景象;这景象老是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深深体会到了对他深表同情的许多人的心意,感觉到了许多真诚的目光,周围的低声细语,在此聚会的人现在奇怪的情绪,和卡玛不断的痛哭声。他再也忍不住了,没跟别人打招呼,便三脚两步跑进门厅,发出一阵痉挛的哭泣。
  霍恩和维尔切克也急忙跟了出去,劝慰了几句,把他送到了家;不一会儿,所有的朋友也都来了。
  大家沉默了很久,还是布卢门费尔德用提琴首先极轻地拉起肖邦的夜曲,拉了很长时间,全神贯注;阿达姆听了音乐,稍许平静了些。
  后来,达维德·哈尔佩恩到了,极为亲切地安慰着他,对他十分虔诚地讲述了主持公道的善良的上帝。
  大家都相当专心地听着,只有维尔切克例外。他悄悄走了,谁也没有留意。两个星期以来,对于格林斯潘的切齿痛恨一直在啮咬他的心。
  他整天整天在罗兹城里瞎逛,一心想着出什么点子来给这个工厂主设个陷阱。
  他发誓要报复他,挖空心思想着办法。他甚至考虑采用人身报复方法,比如痛揍他一顿,或者把他打死。不行,那么办太蠢,他想要坑害他,让他伤财。
  所以他费了几个星期时间估量、深入了解格罗斯曼工厂失火的细节,他觉得要想咬住格林斯潘的要害,这倒是一计。
  他了解得已经十有八、九,但是与此同时,他一时心血来潮,下决心向博罗维耶茨基透露格罗斯吕克的阴谋,和莫雷茨夺取工厂的诡计。
  有一天,他精心打扮了一番,去访问阿达姆先生和安卡,心想在那儿可以遇见卡罗尔。
  安卡很热情地接待了他,因为她回忆起库鲁夫。她立即把他带到阿达姆先生那儿去了。
  “斯塔赫!你好吗,啊?你来了,真好,好啊……”阿达姆先生嗫嚅着,向他伸出了一只手。维尔切克不由自主地象以往那样吻了一下他的手,接着便谈论起库鲁夫来,因为不久前他去过那儿。于是安卡也凑近了些,聚精会神地听着。
  “嗯,你现在怎么样啊?”阿达姆先生最后问。
  “挺好,不错,和以前一样。”他随便地回答,又不以为然地谈到了那四万卢布,想激起他们的羡慕之情。
  “嘿,你瞧!上帝保佑啦,我的斯塔赫,当你的百万富翁吧,可是不能办缺德事。”
  维尔切克得意洋洋地笑了一下,便开始从头到尾地描述他的种种计划和打算,嘴里挂着五万、十万的大笔数字,然后又东拉西扯地谈论他和各位富豪的关系,粗线条的勾勒他的前途;可是这样表演未免显得可笑,因为渲染得太过分了。
  安卡鄙夷地笑了一下,可是阿达姆先生的确感到惊异了,大声说:
  “嘿,这世界上的事就是怪透了呀!你还记得吧,我的斯塔赫,你放牛的年月?还有西蒙神父的大烟袋,啊?……”
  “哪儿能忘呢……”他嘟囔了一句,涨红了脸,因为安卡怪模怪样地直瞅他。
  这件旧事破坏了他的好情绪,于是他马上站了起来,问起卡罗尔。
  “博罗维耶茨基出门了,昨天到柏林去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安卡一面说,一面给他倒茶。
  “你告诉我,那个犹太人老太婆怎么样了,你吃到了她的肉包子啦?”阿达姆旧事重提,毫不客气地盘问。
  可是维尔切克拉长了脸,只字不答,急急忙忙喝完茶,走了。这老头子和整个世界都使他十分恼火。
  “哼,小时候的事,成了他们手里的子弹!”他咕哝了一句。
  阿达姆先生跟安卡絮絮叨叨谈论着他,怎么也弄不明白,世道是怎么变化的,比如说,这么一个人,以前给他们放牲口,还挨过他的好打,今天居然有钱又有势,到家里来大摇大摆,跟他们平起平坐。
  阿达姆先生是民主主义者,可是想不通这个道理,适应不了这种平等。最后他说:
  “他们暴发得太厉害!要是贵族,那上帝也会喜欢的,可是依我看,象他们这样的人,只有魔鬼喜欢。你看这话对不对,安卡?……”




第 二十 章

  博罗维耶茨基到了柏林。
  他先去见露茜,因为她老给他来电报,威胁说他要是不去哪怕呆几个钟头,她就要自杀。
  他这次出游,甚至感到欣喜;他心想,到底可以离开工厂休息几天了;工厂全部车间都已开工。
  工作和层出不穷的麻烦弄得他极为劳累,疲惫不堪。
  他跟露茜每天见两次面。会见之对于他,无异于一种折磨,而且,因为露茜越变越丑,更是令人恶心;他一瞧她那变得粗壮的身材,心里就厌烦已极,亲吻起她那布满了黄麻子点的肿脸来,就感到快把人腻味死了。
  她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给他造成的是什么印象,于是每次会面她都哭闹着激烈谴责他,到头来不欢而散。
  他俩在互相往死里折磨。
  她爱他还象往日那么强烈,可是她已经不是往日那个温柔的、火热的情人;原来那个充满自然丰韵、天真无邪、大胆得令人感动的露茜,那个美丽的露茜,罗兹的倾国倾城,已不复存在;她骤然变成了一个平庸的、毫无特色的、小镇子上的那种没有教养、没有文化的犹太女人。动不动就叫唤,又傲慢又愚蠢。
  因为怀孕,她已面目皆非;她那个种族的各种特征,都如数显露出来了。
  卡罗尔发觉了这些变化,暗暗吃惊,可是对她又感到内疚,所以便尽可能地压下心里越来越大的烦厌,对于她的反复无常和动辄哭闹只好逆来顺受。
  他们每天见面,她都滔滔不绝地唠叨,说是他造成了她的不幸,三番五次津津有味地提及他和她的那块肉,那个快要呱呱落地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同时老以她天天担心死去的话来折磨他,话一说完就扑到他的怀里,享受着激动人心的幸福。
  几天以后,他离开了她;虽然还没有回去,可是他已经缺乏力量和耐心了。
  他还在柏林,这才真正地得到了休息,白天黑夜沉溺在空洞的、毫无意义的吃喝玩乐之中。
  有一天,他在清晨方才回来,一直睡到午后很晚的时候,电报局的邮差把他从睡梦中叫醒。
  他睡眼惺忪,读了一遍电文:
    速归!工厂失火。莫雷茨。
  他从床上跳了下来,急忙穿好衣服,拿起早已冷却的茶慢慢地喝,通过窗口望了望街道对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觉攥紧的手掌里拿着一张纸,于是把它展平,又念了一遍。
  “工厂失火了!”他疯狂地、可怕地大叫了一声,跳到走廊里去,好象要去救火。到了电梯旁边,他才清醒过来,控制住了自己。
  他订好了专车。心里七上八下,极度不安,在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小餐馆里等车。
  他喝了什么,作了什么,说了什么,一点也不知道,因为他的全部心思都在那儿,在大火熊熊的工厂上。
  有人通知他说车已备好,他才明白,于是上了车;别人问他话时,他也明白,可是他回答不上来,因为不知为什么他的脑子里总是一片惊叫声:工厂失火了!
  仅仅由一节客车、一节联络车厢和机车组成的列车,片刻之后象着了鞭的骏马似的开动起来,凭着蒸汽的力量飞进了大雪茫茫的原野。
  在火车暂停的一个车站上,他给莫雷茨打了电报,请求他电告火灾情况。
  火车继续奔驰。
  车站、城市、山丘、河流、森林都象在万花筒中一样闪烁跳动,象影子、象幻景一样逝去,在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消遁。
  火车几乎在哪儿也没有停,象一匹睁着血红眼睛的野兽一样,疯狂地向前奔驰,喷出夹着金星的云雾,活塞唱出强劲的歌,在铁轨上愤怒滚动的车轮轰隆作响,冲破黑暗一直地、一直地飞奔……
  博罗维耶茨基的脸挤在车厢玻璃窗上,一直站着,凝望着漆黑的夜,望着向后奔驰、颤抖不停的万物形影,望着向后急速退去的茫茫雪原。
  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时时看看表。
  在亚历山大罗沃,有一封电报等着他。
    火在蔓延!
  他换上等着他的特别快车,继续奔驰。
  已是深夜。
  他遮住灯光,躺下,可是睡不着,因为在他的脑袋里,在整个身躯上,都翻滚着充满无数撕成碎片画面的令人惊恐的浓雾;尤其使人痛苦的是,他捕捉不到它们的轮廓,无法记住;浓雾在扩展,不可捉摸,可是又在不倦地、使人难以忍受地抖动着,充塞了他的整个身心。
  他突然跳了起来,拉开灯罩,集中全部注意力,在帐目中计算自己的债权和债务。可是还没算完,他就由于认识到自己资产的状况而惊惶地退缩了。
  保险公司只能够偿还债务、股东们的资本,以及安卡的钱,他自己的资本,他自己的辛劳,以及未来开工的车间,在这笔帐里,他都找不到。
  他不愿意想这些事,可是他越想把它忘掉,这些故意跟他作对的数字就越活灵活现地从脑海深处爬出来,在他的发愁的视网膜上闪耀不停。
  “可怎么办啊?”他只是这样反复唠叨,因为他已经不能思考问题,不能形成一个完整的概念,他脑子里的一切都已塌陷,充满了极度的焦躁不安。
  他凝望着车厢外的黑夜,咒骂火车走得太慢,因为他那急切的想象跑得要快一千倍,早已到了罗兹,已经看见了大火的光亮,已经看见了熊熊的火焰正在吞噬他的劳动成果,已经听见了坠落木梁的嘎嘎声和轰鸣声;他的灵魂里充满了火焰,火正在焚烧着他。
  他离开座位,在车厢里踱着,时时碰在车厢壁上,觉得自己酩酊大醉;于是又长时间躺着,凝望着灯光,觉得自己和车厢已化为一体,随着车厢一起奔驰,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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