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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四周只有水声。阳光普照,天空中的浮云映着倒影,从水面飞快滑过。
宛云一时起了玩心,脱去鞋袜,试探的伸出一只脚踩入水底。但骤然接触到冰冷彻骨的温度。腿突然抽筋。她站立不稳,就要往水中倒去。
正在这时,有人伸手到肋下,轻轻将她抱回岸边。
宛云惊魂未定,只觉此生从未这般惊讶,也从未有过这等迷茫。
周愈静静将她抱在手中,动作十分轻柔。他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淡淡笑道:“像见鬼一样。”
隔半天,宛云问他:“你怎么来了?”
周愈说:“我那日在艺术馆等足你三个小时。”他笑着说,“如果一个人不想找你,他只会动动嘴皮。但如果我十分想寻找你,上天入地,无论如何也都会把你搅出来。看看,我只比你晚了两个航班。”
宛云无一言以对,勉强抬抬手指,拍拍他的胸口,示意周愈将自己放下。
周愈坚持将她抱到小型机场。
馆长随后匆匆回来,眉头紧锁。
“我收到电话,展出的画出了些问题。”
大型拍卖除了英国瑞士为主场,一般都设立在繁华大城市。但近年古董首饰兴热,一些价格名贵但并不罕为人知的首饰拍卖前,格外注重噱头,不然也不会在有“彩虹尽头”的岛屿举办。
“岂有此理!”馆长恼火地对宛云说,“你的画不能展出!和你画展出的珠宝真品,据说今日被主办方提前预定售出,你那一块的时间段要被别的什么狗屁占领!”
预定?提前售出?宛云也有几分惊奇。
按道理,拍卖标物就是为了竞价,价高者而得。哪有没拍之前便早早预定的道理。若不是购买者关系极硬,或者出的价格极高,主办方断不会冒着违反行规的风险去做。
馆长说:“我正想办法打听谁购入,听说匿名者拍得,出价极高,达到顶级珠宝的档次。”
但宛云并不好奇。拍卖其实也有隐形销赃和转移资产保值一说,很多匿名竞拍永远查不到姓名。
何况按照私心,她也并不想公开展示自己的画。
此刻,能和自己亲手作的画一同来到这如诗般的岛屿,也算不虚此行。
拍卖行程安排三天有余。宛云索性一天都没出现,周愈在她身边陪伴。
他非常大方,居然还跟她聊到冯简近况。
“……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工作日程转发到全公司,再由人泄露到媒体。不是我多嘴,你家里实在太压榨人。那日程那么密,排到那么夜,想做死人吗?”
宛云缓慢摇头:“兼管两方,这么强密度的工作是必须的。我曾劝过冯简不必如此,至少先舍弃一个,但他……”
大概当笑话听。
周愈说:“世界上像你这般轻视物质的人并不多。”
不,并非轻视物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的所有生活就是这般强度的工作。宛云对这种寂寞和压力了解很多。因此当初周愈这般骗她时,她十分鄙夷。
“我也会计算利益。想我当初没日没夜的工作,你只要假恋爱一次,便可收到资金。是,我完全不能原谅你。”
周愈沉默。
过了良久,他缓慢说:“我并不想让你原谅我。”
周愈掏出一个首饰盒,里面的钻戒大得惊人,闪得刺目,堪称何泷梦想之物。
他缓缓跪下:“我注意到你手上没了戒指,我想你可以嫁给我。”
《希望》没有在拍卖会展出。
拍卖会商赔偿一大笔钱,希望息事宁人。
这几天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馆长又认识了一个因毒瘾息影的老牌男明星,打得火热。
宛云不担心馆长,她联系上保险公司,打算等明天拍卖彻底结束后,把画送到新的城市,新的地址。
馆长得知后大惊:“你不回城了?”
宛云笑了笑:“我会去新的国家任职。”
馆长一时难以接受,怔怔地看着她。
他试探地问:“你是为了小冯,还是为了你现在身边这位?”
宛云笑了:“为了躲开这两位?”
馆长沉默片刻:“我不能给你任何建议。说实话,我活到年纪那么大,对于很多问题的处置,依旧非常青涩。”
宛云说:“我一直很敬佩您。”
然而不是不感慨。
人总会老,青春易逝,感情这种东西……如此捉摸不定,金钱不能购买,真心不能交换,真是无可奈何。难道等自己鹤发之时,还能像馆长一样,有勇气周旋在男人之间?
馆长说:“表情别那么惨淡,收拾一下,和我一起出去。”
宛云兴致阑珊:“不和你去酒吧,我的麻烦已经够多。”
“什么酒吧?”馆长眉飞色舞说,“我带你去一家拍卖黑市见识见识。”
此岛和菲律宾很近,一些名贵珠宝的仿品,无法在市场流通的赃物,以及来源可疑的文物,会在黑市秘密套现。
拍卖是在一个中型游艇上,公海举行,戒备森严。
上了船,居然看到熟悉面孔。
周愈笑着说:“我一直好奇这种交易,没想到你也来了。”
假如懂行,黑市的确能淘到不少好物。
身边的馆长和周愈都是识货人,几次隐秘叫价,分别淘到沙皇时期的杯具和清雍正的瓷碗。宛云多看了一眼腊梅白底的粉彩碗,周愈也帮她买下。
宛云索性不再关注,只来回翻着那简陋的拍卖单。
在某一页停下了手。
一直关注她的周愈看过来,他眯着眼睛:“看上什么?”
宛云合上画册录。
她有些憋闷。大概是船在摇晃,帽子又压得很低的缘故。
船舱里不停有人出出进进,蛇龙混杂。
周愈倒也不追究,他压低声音说:“云云,你考虑我那天的建议没有?”
宛云皱眉看着他,她其实花了一段时间适应西装的周愈和周愈的身高。
周愈的状态一直完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心的缘故。
如今,他们的打扮朴素,没有彰显身份,然而一进门便被迎到最前方的暗室。
气质有时候会说明些问题。
“想一想,云云,你嫁给我。”
宛云望着他,直到确定周愈是认真的。
她终于起了一丝好奇:“为什么想娶我?即使是同一个游戏,你多少应该换一个主角。”
周愈望着前方,过了会他笑道:“我也试过,但没有人像你一样。”
像她一样?宛云不明白,她的人生真的谈不上成功。
周愈的眼眸很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先说:“听说你准备将半山别墅出售?真可惜。那里的房价已经见涨。我推平了几所别墅种花,物以稀为贵,剩在手头的房子足够加三倍的价格卖出去。”
“我们结婚,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的名声不会太难堪。你也可以维护你的画廊,继续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在乎你嫁过人,你也不需要原谅我。我们最初应该结婚,这也许是我父亲预想的结局。其实我和冯简一样,希望自己有个漂亮、大方、得体的妻子。”
“你问我如今又玩什么游戏?我只想证明,即使没有感情,我也能和你相处得很好。这对你并不吃亏,是不是?你愿不愿意玩?我会给你正式的婚礼,当作以前的补偿。”
“你不爱我,我也不怎么爱你。但我们互相了解,至少在一起,你不会伤心和失望。”
宛云应该扇他一巴掌,一杯冰水泼面,或者迎战,总之让眼前人带着他无聊的游戏滚开。
但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她。
冯简曾问过她,周愈失约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宛云把司机支走,独自坐在街心花园,直到半夜。
在餐厅久等一个人,但他没有来。而另一个人只是为了玩笑,也不肯来。如今住的这所小岛,风景那么美,她不知道该和谁分享。
这种场景下,连眼前周愈的脸看起来都似乎可靠了些。
拍卖师正好叫到拍卖品的号数。
“526号,天然珠宝镶嵌。仿品。程度精良。名字取自希腊神话——”
馆长凑过来:“呀,这项链!云云,就之前你那画……”
“……自设计师设计后,不断有仿品问世。然而因为镶嵌的特殊工艺,很难达到正品的相似度。同样,仿品一般在原石上无法到达纯净度,但这项链算得上仿品中第一流——”
周愈眯着眼睛,倒也转移了话题:“项链的名字叫什么?鹅掌?怪得很。取自宙斯和天鹅的典故?”
馆长翻了个白眼,不耐烦说:“是,也不是。我特意查过作者设计资料——希腊神话中宙斯化身天鹅,为了追求丽达。在场的人没有察觉异常,除了丽达的一位侍女。她发现一行人的脚步走进河里,接着却是天鹅的脚印从河中走出来。她借此推断那天鹅有蹊跷。不过那名侍女还没来得及阻止,天鹅已经和丽达相好——珠宝设计师大概想表达感情中有盲目性和伪装□。或者感情就像一条河,人一样进去,畜生一样出来……反正取了这么个怪名字。”
周愈若有所思:“两个不同的宝石镶嵌就是这个意思?倒很有心意。”
他转头对宛云说:“你喜欢?”
周愈随手打开之前合上的画册,正是鹅掌。
他举起了牌子。
竞价开始。
114
宛云重新看回主台。实际上她从没见过鹅掌真品;只见过一次仿品。
这是第二次。
眼前这颗仿品的宝石仿佛更小些,没有曾经的那枚碎钻如此夺目;但依旧不损其精致美丽。
周愈之前的话冷冷地环绕在耳边。他说他的人生依旧非常完整,有着财富和地位,其他没有任何缺失。宛云想着这句话的时候又隐约想起曾经有那么一个相似的场景;对面的男人沉着脸说:“云云,你不要总感情用事。”
宛云向身边人要了根烟。点火;烟草熟悉的气息迅速盖过窗外海洋腥气和船舱内的污浊气息;她居然很有些怀念。
宛云纤指夹着烟;过了会,轻轻笑了。
她淡淡说:“好;周愈,我和你玩游戏。”
“云云?”
周愈一怔;带着几分惊奇。
她也惊奇他有几分惊奇。
竞价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九十五万元一次,九十五万元两次——”
“四百万元。”
这次掀开帘子走进来的人,不是面容狡黠的黑人姑娘。
整个船舱的人回头看声音来源,对方依旧非常煞风景。
他皱眉说:“……是还需要举拍卖牌子?”
冯简没怎么费劲便看到角落里的宛云。但在见到她手上的烟和旁边坐的人后,眉头一沉。
“李宛云,你好大的本事。”他冷笑连连,大步走过来。
宛云望着他,周愈冷着脸站起来,馆长将自己的椅子向后搬搬。
“冯先生——”周愈说。
冯简根本不看周愈,他劈手夺过宛云的烟,再用脚狠狠碾碎。
“你不是戒烟了?现在又抽上?”冯简讥嘲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先跟我谈?你倒好,自己飞到这鬼地方。我真佩服你,李宛云,就算你铁心离婚,就算你铁心出国工作,依旧能先把自己搞得这么有情调!你真虚伪,真矫情,真无聊!还有,你到这破岛是来参加拍卖也罢,怎么还来黑市?胡先生,我早知道你性格非常不靠谱?但你居然独自带她来这种地方,又和这种人渣坐在一起。实在太过分些!”
这番话得罪了三个人。如果在场的人懂中文,大概会得罪整场人。
馆长都有些不太高兴,宛云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准备向外走。
周愈挑眉:“人渣?冯先生还需要‘人渣’赏你多少钱,你才能彻底放过云云?”
他使了个眼色,身后早就警惕的私人保镖走上前准备推搡冯简。但动作没有冯简快,他一脚踹倒周愈身边的椅子。
这时维护场内的保镖迅速赶来,拍卖被迫中止。
混乱好不容易结束,周愈被保镖搀扶走出。
他略微晃一下头颅,依旧有隐痛。但冯简也没占太大便宜便是。
宛云和馆长早就站在甲板上,等待快艇。她身后是海。大音希声,宽广无垠,只剩一盘皎洁的明月全部碎在波浪里。海风不断吹拂她的长发,仿佛所有的东西都从宛云身边擦过,飞速后退,全部都结束了。
周愈心里不知为何一紧。
他走上前,柔声道:“云云?”
宛云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走吧。”
下楼梯的时候,冯简追上来。他一把拉住宛云,皱眉道:“别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