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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好特别。
黑漆漆,乱糟糟,门里头半扇照壁原本是精致的牡丹琉璃照壁,现在给烧得一坨一坨,乍一看还以为谁家茅坑竖起来了。
远处隐约可见园子,半边精致华丽,繁花葳蕤,半边一片焦土,零落地种着还未及成活的花草。
简直比大战之后劫后余生的北严还凄惨。
一个国字脸,三缕长须的锦袍中年人,站在被烧掉半边的园门下迎客,头顶上瓷制的匾额也被烧得歪歪斜斜,一个学生眯着眼睛轻声读“台三苑……”
他身边那个叫黄永的副将脸皮抽搐,道:“是怡兰苑……”
……
园门下的西凌总督董旷,脸皮子也抽搐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央的女子身上,稍稍凝注。
不用介绍,他便知道,这必然是太史阑了。
受伤未愈有点苍白的女子,不算太高,也不算最美,但在人群中央,无论有多少人,都必然会第一个被看见。
那种醒目,来自于她特殊的宜男宜女的气质,来自于她俊美又清丽的容貌,来自于她天生昂然而利落的姿态,来自于她眉宇之间,顾盼之间,少见的自如和睥睨。
董旷身为封疆大吏,阅人多矣,也有些人看起来霸气高贵,但那大多是地位身份造就,养移体居移气,久在高位自然不怒而威,像这个女子这样,还身在底层,便气度摄人,还真是少见。
他在打量太史阑,太史阑却没打量他,她又懒懒地躲在花寻欢背后,欣赏眼前这个奇特的园子,觉得,嗯,用色很大胆,嗯,造型很奇特,嗯,以后不妨照样来一个。
董旷一接触到她那很有兴趣完全无辜的目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看!看啥看!
要不是某个无耻大胆的人为了救你,我这园子能烧成这样吗?
我那四海搜集的名花……
我那价值万金的花圃……
董旷在心里一万次捶胸顿足,第一万次诅咒放火烧他园子的那个无耻国公,脸上还得扯出舒心的微笑,满面春风迎上前来,笑道:“这位便是太史姑娘了吧?这位是花教官?这位是杨兄弟?……”
他将众人名字一一点出,连火虎的名字都没漏下,太史阑禁不住多看他一眼——这位总督看来做足了功课啊,那么火虎的身份他应该也知道,看样子,火虎的前科也可以一笔勾销了。
董旷和众人寒暄几句,随即一侧身,身后早已摆了香案等物,董旷退到一边,恭声道:“请公公传谕。”
一个青色锦袍,锦袍上滚黑色边的太监,一步三摇地踱了出来,手捧黄绫卷儿,身后还跟着俩小太监。
众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架势知道要传旨,都纷纷跪下。
太史阑没动,景泰蓝也没动。
景泰蓝是没有跪的意识,这天下就没人能让他跪的。
太史阑眯着眼睛,盯着那身袍子,这样的打扮,烧成灰她也认得出。
西局太监。
西局太监给她传旨?旨意来自皇太后,能有什么好结果?
既然知道不会是好结果,何必对仇人屈膝,平白遭受屈辱?
此时众人皆跪,景泰蓝是小孩子不明显,还站着的太史阑就特别显眼,众人诧异的目光,以及西局太监警告的目光已经投射过来,花寻欢着急地拉了拉太史阑的袍角,小声道:“太史!别犯倔脾气!”
她们以为太史阑生性骄傲,不喜欢对人跪拜,有心相劝,却不知道她和西局的恩怨。
太史阑的衣袍被她这一拉,袖子里有东西簌簌响,太史阑忽然想起容楚临别的话——在怀疑不安的时候,打开它。
怀疑不安时刻……
她立即抽出纸条。
纸条只有一句话。
“忍一时风平浪静。”
太史阑目光闪了闪——他要她忍?
难道他觉得她忍,会有好结果?难道他已经知道是西局太监传旨?
他知道是西局太监传旨,依旧放心让她来,还特意留纸条关照她要隐忍,难道此事还有转机,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
信,还是不信?
太史阑几乎立刻就做了决定。
她把纸条一揉,塞回袖囊,随即干脆利落,一跪。
“公公见谅。”她道,“草民有伤在身,行动不太利落,不是有意不敬。”
众人都舒了一口长气。
景泰蓝眼珠子转了转,也跪了下去,却跪在太史阑前面,稍稍侧身对着她。
“麻麻……”他低低道,“你不是给她跪的哟。”
太史阑唇角一勾,手臂揽过去,悄悄抱了抱他。
是她狭隘了,跪一跪有什么关系,保护好景泰蓝,不给他带来麻烦才是正理。
她这里一走神,就没听见太监读的什么内容,那些长篇大论的溢美之词她也不要听,只听见了最后几句,“遂授一等男爵位,北严同知,领西凌上府副将衔……”
身后有吸气声,带着满满惊喜,太史阑眨眨眼——怎么,赏得很重吗?
她对官位什么的,完全没概念,就是马上给她个总督做,她也顶多觉得嗯还行。
旨意对北严参战有功人员都做了嘉奖,花寻欢授了参将衔,她本身作为光武营在职教官,就有校尉之衔,其余沈梅花苏亚史小翠萧大强熊小佳等人,都授了校尉,最低的杨成也有七品旅帅,可以在上府营率领400人队伍,并各自嘉奖“勇毅”勋章,甚至连火虎的罪责都免了,为他叙了沂河坝示警之功,赏了个军曹职位,虽然微末,但从此便算正统出身,再也无需东躲西藏。
太史阑听着身后那些急促喜悦的呼吸,也为他们高兴,唯一遗憾的就是苏亚,她为保护自己,没服从北严府分配,自动从二五营除名,只是她的护卫,所以不能以二五营学生名义接受嘉奖和勋章。
太史阑看看一脸淡定的苏亚,暗暗发誓:今日亏欠她的,总有一日,加倍来补。
旨意传毕,各自欢喜,董旷亲自上前扶起太史阑,笑道:“太史大人请起,从今日起,你我便同朝为官,能和太史大人这样一位女英雄共事,本督深感荣幸。”
太史阑望定他,道:“大人你不喜欢我,不要勉强了,反正我任职北严,也不会天天让你看着不乐。”
董旷呛住,连声咳嗽,最后只好苦笑……
传闻里太史阑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如今可算见识到了。
给不解风情太史阑这么一堵,董旷也无心说官场套话了,笑道:“太史大人说笑了。”随即赶紧道,“自太后主政,修改南齐律法,允许女子为官,太史大人算是第二位进入南齐朝廷的女官员,和咱们的西局副都指挥使乔大人,可谓朝堂双璧,如今敝府有幸,难得两位奇女子都在,说不得要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嗯,乔大人也一直说,想见太史姑娘很久了……”
太史阑一怔——乔雨润在昭阳城?
“呵呵,董大人过誉了。”声到人到,乔绿茶的甜美亲切语声已经传来,伴随一阵高雅香风,“雨润一介弱女子,和力挽狂澜的太史姑娘比起来,可是万万不如。”
香风隐隐,环佩叮当,隐约碧绿树丛中,一抹雪白若隐若现,两个雪衣小婢从树丛中先转出,手中拎着装满鲜花的花篮,另有两个小婢,撑着淡绿底色粉荷花的纸伞,纸伞下,乔雨润纤指掩嘴,袅袅婷婷而来。
董旷等人露出赞叹迷醉之色。
二五营学生们露出不忍目睹之色……
“太史姑娘,别来无恙?”乔雨润立在离太史阑一丈远的地方,亲切地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乔大人。”太史阑一点头,“自然无恙。”
她这话断成两截,乍一听好像在回答乔雨润的“别来无恙”,可联系在一起听,就成了“不见你自然无恙。”
众人都听出来其中意思,忍不住哧哧笑,倒是苏亚有点忧心地看着太史阑,她知道这两人恩怨,万难共存,如今乔雨润在这里,可不要惹出什么风波来。
乔雨润还是在笑,若无其事,似乎心情甚好。
董旷一怔,“你们认识?”他随即笑道,“如此甚好,两位同朝为官,正该多亲近。”
“董大人这话说得不错,不过似乎说得早了点。”乔雨润笑道,“是否同朝为官,还未成定数呢!”
第二卷啭九天第八章我为她证明
众人都一怔。圣旨已下,她却说还没定,什么意思?
乔雨润忽然脸色一正,淡淡道:“旨意呢,自然是真的,本指挥使并非指圣旨无效,只是本指挥使自来到昭阳城,便数次接到西局密报,称北严之战其间另有隐情,需要详细调查,本指挥使已经以千里传递密匣奏事,上奏圣上,之后是否还有旨意,本指挥使也要等消息。”
随即她笑颜如花,瞟了太史阑一眼,道:“太史大人,旨意未下之前,你当然还是北严同知,副将男爵,谁也不能剥去你的官职,不过呢,我们西局一向秉公执法,上至皇子,下至草民,一视同仁,你目前因为被指控暗通西番主帅耶律靖南,已经被我们西局列为嫌疑人,按理说,我们有权暂停你的职务,将你下狱审问。只是……”她看一眼四周忽然变色,满脸愤然的二五营学生,眼底掠过厉色。
她当然恨不得立刻将太史阑下狱,然后用西局最恶毒的刑罚,让她招认出所有她想听到的话!
她有这个权限,一省总督她想整也可以整!
一想到这女人被困北严,绝境之中是李扶舟闯营救她,又陪她进入西番大营,不顾生死,她便从心底,烧出一把燥热的火,那火阴柔而持久,要将眼前的这人,慢慢烘烤成干尸才痛快。
可是……她不能!
最起码现在不能。
太史阑目前威望太高,太得民心,整个北严,都在拥护着她,包括这些很有实力的二五营学生,现在都是她的拥护者。
在这所有人都在等消息,期盼着太史阑被朝廷恩赏的时刻,如果她将太史阑下狱,那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轻则二五营学生拼死闹事,重则引起北严动乱,连带影响整个西凌,这责任,她担不起!
如今只有缓一缓,等到将这些二五营的人调开就职,等到北严百姓渐渐不再关注太史阑,以为她在昭阳城享福之后,再动手!
乔雨润深吸一口气,心中想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以她对太后的了解,加上太后在北严之战中的反应,她敢肯定太后绝对不会放过太史阑,更不要说给她如此厚的封赏!
一定有问题!
所以她急急飞鸽传书,将此间情况说明,等待太后的下一步旨意。
现在……需要看住那个女人……
“只是我等也知道诸位功勋卓著,不好随意以律法制裁,是非黑白,还是要等事情查明之后。”她笑容可掬地道,“我们西局对太史姑娘也是很敬佩的,不希望太史姑娘当真有罪,只是职责在身,必要的措施还是要有的。这样吧……”她笑对董旷道,“麻烦总督大人安排一处地方,好供太史姑娘及她的随从住入,当然,我们西局的人也住在一起,方便照顾。”
众人相顾失色,乔雨润说得客气,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不就是软禁?
还是将所有人都软禁。
她哪来这么大胆子?难道此事真的还有变数?
“太史姑娘。”乔雨润似笑非笑,注视着太史阑,用口音悄悄道,“真令人欢喜,我们又住在一起了。”
太史阑注视着她。
她的眼眸清透平静,深如静水。
乔雨润目光缩了缩,心想这女子经历一场战事,气质竟然更加深邃沉稳,当初那厉烈眸子里偶尔还有不能收敛的寒意,如今,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觉得深,无底般的深。
随即,她听见太史阑淡淡道:“是,我也很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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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封书简重重扔到书案上,纸面和黄杨木桌接触的清脆之声,惊得一屋子的人都抖了抖。
“夺。”
黄金镶琉璃珐琅护甲重重敲在桌面上,险些将桌面敲出一个洞,那双长得惊人的黄金护甲挥动着,伴随着主人难得愤怒到尖利的问话。
“为什么会这样?”年轻的皇太后宗政惠环目四顾,目光威棱四射,“谁来给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一堆人,有跪有站,跪着的在抹汗,站着的在皱眉。
跪着的,是内阁的学士和兵部的主事,被传来向太后回话,问他们为什么传错旨意?
站着的,是朝中三公,以及中书令等重臣。
“微臣等不明白太后的意思。”大司空章凝神情肃穆,“关于北严功臣太史阑等人的封赏,是兵部和我等商议后,报请太后及圣上定夺的,当时太后还说,如此大功,兵部所叙封赏太低,不能激励将士,老臣建议封爵,太后您当即首肯,如今旨意已颁,并无任何错处,不知太后为何发怒?”
他嫌恶地盯一眼宗政惠台上的青灰色加漆封的密信,一看就知道是西局来的密信,不知道又告了谁的黑状,这群阴私小人,如果再一直放纵下去,难免重蹈前朝阉党之祸,女人执政就是*用这些阉货……唉,很久没见圣上了,也不知道天花到底恢复了多少……
章凝的反驳,也让宗政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