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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李近雪还是那干净醇和的笑,慢慢地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微微带点歉意地道,“我赞成……”
营副冷笑。
“……以及晋国公托我表态,赞成。”
冷笑僵住。
李近雪摊开的掌心里,一枚乌金牌熠熠闪光,古篆“晋”字形神朴雅。
“按照规矩,”李近雪絮絮地道,“我是特邀教官,遇表决以一抵二,晋国公向来不参与地方光武营细务,但相信以他总领光武营的身份,想必和营副大人一样,以一抵三也是当得的。”
营副直勾勾地瞪着他手中的令牌,只觉得满嘴发苦。
怎么就忘记了他另一个身份!
“添五人赞成。”李近雪转向院正,“您看?”
院正瞟了令牌一眼,谁也不知道晋国公到底有没有托李近雪表这个态,但令牌在人家手里,人家说了算。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李扶舟,晋国公府大总管,南齐第一总管。
第一,才能第一,容楚不喜在京,常年游走天下,他的晋国公府一切琐碎事务,大到皇帝圣寿贺礼,小到一家子爵府孩子洗三,诸般迎来送往丧喜红白,都由大总管一手操办,从不出错。
第一,地位第一,相传他和容楚并不是主仆关系,他为容楚做大总管也不是卖身为奴。而是因为当年家族欠了容家的恩,出于报恩,李家坚持每代子弟都会来容府长驻几年,和当代国公兄弟相称。所以两人关系更近于朋友,容楚那只不好惹的狐狸,对李扶舟相当信任,李扶舟作为大总管,往来自由,也不常常在府,容楚竟能容他遥控府中事务,掌握府中诸多强卫。对于王公贵族来说,这是不可思议的异数。
第一,神秘第一。对于容楚麾下第一*将的出身,自不乏有心人多方打听,但始终不得真相。传说里李扶舟出身武林神秘世家,江湖巨擘,本身血统高贵,家世豪贵不逊王侯,江湖地位便如容楚在南齐朝廷的地位,但至今没有证据证明。
所以,李扶舟拿出的容楚令牌,便如容楚当面,光武营无论谁,也不敢当面为此去向容楚求证,只怕便是去求证,容楚这个出名护短的,也必然点头。
寒门学子喜极欢呼,执法队惶然地左看看右看看,院正舒了一口气,连连道:“退下,退下!”
营副脸色阴沉如将滴水,半晌咬牙道:“我光武营力行多年之严规,怎能因为几个贱民,说改就改?”
“一切凭规矩定夺。”李近雪笑道,“姚营副刚才那句话,在下十分赞同。”
“就算允许修改。”姚营副咬咬牙,腮帮上鼓起铁青的肌肉,“这女人触犯营规,挟持杀伤同学之重罪,绝不可恕!”
寒门学子听见这句,欢呼立止,愤然上前一步,太史阑岿然不动,她至今没有任何激动之色,抵在郑四少脖子上的小刀就没颤过一丝。
“姚营副此言差矣。”李近雪好温和地笑着,“申诉已经通过,按照营规第二十三条,但凡提出重大谏言为营内主事通过者,视为特功,予以嘉奖,赏‘嘉言’勋章,结业后允许升一级入仕。院正,可对?”
红脸老者犹豫一下,点点头。
“至于杀伤同学……”李近雪忽然对太史阑眨眨眼。
太史阑忽然小刀一收,将郑四少一推,对他点点头,“不好意思,开个玩笑。”
“你看,”李近雪立即接上,“玩笑。”
红脸老者开始咳嗽,花寻欢大笑,“是的,玩笑,你们吓成这样好傻!”,郑家人面面相觑。姚营副脸色如猪肝,额上青筋突突跳动,半晌嘶声道:“无耻!”
郑四少晕晕乎乎中被突然推开,下意识反推太史阑,手刚抬起,忽觉被飞速塞进一样东西,入手黏糊冰冷,低头一看,赫然是一柄小刀。
“自己的东西,拿好。”太史阑平静地道。
郑四少险些背过气去——这插了他腰一个洞的刀,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
“太史阑!”姚营副怒喝,“便纵你今日受得嘉奖,你伤人之罪难免!你以为你把凶器丢开,就可以湮灭罪证吗?郑四的伤在这里!”
太史阑不理姚营副,俯脸冷淡地看傻在那里的郑四少,声音低而清晰,“我袖子里还有一把刀。”
郑四少激灵灵打个寒战,下意识拔腿想逃,可他的胳膊还在太史阑手里,受伤后浑身发软哪里跑得动。
“你自己认了,我就不出刀。”太史阑轻描淡写地道,“废掉一只腰子,你还能活,废掉两只,你知道的。”
她说完,轻松地掉转脸——纨绔子弟惜命如金,是决计不愿拼上性命拉她一起死的。
“我……我……”郑四少满头大汗滚滚而下。
“郑四,你放心……”姚营副刚要说话,忽然被郑四少的放声嘶叫打断。
“不是……不是……这刀,这刀是我的,我刚才看她被绑,心生不忍,想来帮她解绑……是,就是这样……我来帮她解绑,无意中一撞,反伤了我自己……”
四周的嘴越张越大,姚营副越听越震惊,郑四少越喊越流利,太史阑越听越满意。
不错,智商尚可。
郑四少喊完,眼睛一翻,砰一声,直挺挺倒地。
受伤、被挟持,几番生死惊吓早已不堪重负,又惊又气又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吞下苦果的同时,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
太史阑平静地跨过他,卷好袖子——她根本没有第二把刀。刚那把还是先前给景泰蓝削水果后,在出门前怕有事顺手揣袖子里的。
她对李近雪点点头,没打算此时过去谢他,转身牵了景泰蓝要走,身后,李近雪温煦好听的声音响起。
“太史姑娘,请留步。”
第一卷此心倾第四十五章醋意
“太史姑娘,请留步,我想你也许想知道哪些课目适合你。”
太史阑停住,还没回答,一堆女人哗啦一下涌上来,沈梅花冲在最前头。
“李教官我们也想知道哪些课目适合我们啊啊啊……”
“好的。”李近雪温和地点点头,在一大片闪闪发亮的目光笼罩下,伸手对花寻欢一让,“花教官比我更了解营内科目,相信她会乐意解答。”
“乐意之至。”花寻欢笑得呲出一口白牙,瞟一眼太史阑,凑到李近雪耳边悄悄道,“女人你追,麻烦我来,有什么好处?”
“这次我游历西北行省,很瞧见一些好男子……”李近雪笑起来,眼眸弯弯。
“滚吧你!”花寻欢一把将他搡了出去,“追你的女人去吧!”回头笑得分外阴森,“姑娘们,想问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嗯?沈梅花,本教官亲自解答你们疑问,你敢走开?”
“偏心!偏心!”远远地,沈梅花哭嚎声传来……
给花寻欢和沈梅花闹了这么一出,太史阑再和李近雪相处时,便觉得气氛似乎有些异样。
两人在院内小道中前后行走,四面学生指指点点,远处女子们哀嚎声犹在,太史阑向来是个冷的,虽然有点不适应,却懒得开口,倒是李近雪看看她神色,忽然停步,微笑道:“我知道前头有个亭子,景致不错,要不去那里坐坐?”
太史阑无可不可一点头,抬头看看前方,那里是一截高高挑起的山崖,斜斜向天,像山体对苍穹刺出的獠牙,獠牙的最尖端,一座亭子下对空谷,寂寥临风。
亭名“凌翼”,身凌绝顶,如插双翼。
只是从营内走到亭中,还有一段崎岖的山路,所以便纵有人*那壮阔风景,也很少有人愿意劳动双腿跋涉。
太史阑默不作声,当先开始爬,景泰蓝跟在她身后,小短腿跌跌撞撞。
“我抱着吧。”李近雪看了景泰蓝一眼,对他伸出双手。
景泰蓝先看太史阑。
“景泰蓝。”太史阑没有回头,指指上头亭子,“觉不觉得上面很美?”
“美。”景泰蓝奶声奶气答。
“想不想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像蚂蚁在爬。”
“想。”景泰蓝嘻嘻笑,觉得人蚂蚁很好玩。
“那就自己爬。”太史阑仰头看着山顶,“抱你坐上去的位置,永远不如你自己爬上去感觉更好。”
景泰蓝呵呵笑,“……她们天天都抱我坐上去……”
“以后你自己上去。”太史阑回头看他,“一次不成,两次。两次不成,三次。只要你自己想往前走,谁拦你,踢谁。”
“谁拦我,踢谁。”景泰蓝狠狠挺了挺小肚子。
太史阑点一点头,继续向前。
李近雪却停了脚步。
他看一眼小脸红扑扑的景泰蓝,眼神中异色一闪而过;再看看步子不算轻快,却一直没回头的太史阑,打消了想要以轻功拉她上山的念头。
这倔强的女子,她是巍巍的山,温暖捂不热,人情载不动。
“叔叔这里有棉花糖。”他变戏法似地掏出一根雪白的棉花糖,在景泰蓝面前晃了晃,“你走到前面那棵树那里,这糖就给你。”
景泰蓝两眼发光,立即蹬蹬蹬出发。
太史阑看一眼那棵树的位置,大概也就是景泰蓝现在的体力极限能到达的地方,李近雪果然敏慧。
“你怎么随身还带糖?”
“我听说最后一名女学生还带了个孩子,便在半路上买了糖。”他眼角唇角都含笑,点缀如春色。
太史阑脚步一停,心想这么温柔细腻的男子,难怪整个二五营的女人都恨不得嫁他。
他在,空气都似乎和软,日光澄净。
景泰蓝一鼓作气走到那棵树那里,果然小脸涨红气喘吁吁,多一步也不能,太史阑虽然要锻炼他,也不想伤了他的身,和李近雪要来棉花糖,关照他,“在这里等我,不许乱跑,不然你就给我洗一个月衣服。”
景泰蓝连连点头,捧着棉花糖喜滋滋舔去了,李近雪拍了拍手,对空气道,“保护好小少爷。”和她继续爬山。
太史阑也没什么惊讶之色,李近雪这人,虽然给人感觉干净至透明,但事实上,极度透明,一样让人看不清。
她也不打算看清。
两人默默走到山顶,足足花了一个时辰,这主要是太史阑拖了后腿,这山路一路大小碎石,相当难走,她毕竟没有武功。
当太史阑仰头看见“凌翼”两字时,眼底也微微一亮。
那座亭,古朴,深雅,褐色的檐角,挑一半青空,一半碧崖,一半朗日,一半大风。站在亭边,便对浩浩空谷,绵绵山脉,天地阔大,都在双臂一怀中。
太史阑立在亭中最高处,下意识张开双臂,仰起头,山巅涤荡的风奔来,唰一下卷走了她的头巾,一头半长短发,痛快飘起,招展如黑旗。
她闭着眼,日光自万丈高空射下,照亮她肌肤如透明,一点璀璨如钻石的光,在开阔的额头跳跃。
三尺之外,李近雪默默看她——她所站的位置,虽然最高,最敞亮,最能予人拥揽天地的感觉,但也是一个最为危险的位置,有坡度,陡峭,还微湿滑,很容易失足,甚至风稍大些,也可能将人扑入山谷,以前他也曾见过学生上来过,但无论男女,少有人敢站在这个位置。
只有这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毫不犹豫选择这里,似乎这是她的本能——无视危险恐惧,只向最高处行。
她临风而立,也不似那些好不容易上山的人,喜欢激荡地喊一嗓子,她只是默默,却在沉默中拥有岿然的力量。
李近雪在自己还没察觉的时候,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风大。”他道,“你也累了,坐坐吧。”
太史阑满足地深吸一口气,退回了亭栏边,双腿交叠,两条长腿舒舒展展地伸开去。
“李近雪,我还没问你,那天你怎么脱险的?”
“叫我扶舟吧。”他一笑,“近雪是我的号,我该和你说真名的。那天我落入崖缝,那里下通地下洞,洞中有水,我落入水中,被卷出山外,出来时已经在鹿鸣河的另一侧,好在我水性好,只是也受了点伤,一直在养伤,没能及时告诉你我已脱险。”他歉意看向太史阑,“抱歉。”
“还要抱歉让你受惊。”他又道,“我得罪了一批江湖人,那天那些人是来追杀我的,连累了你。”
太史阑只略点一点头,“没事就好。”
李扶舟微微笑,“是,看见你安然坐在我身边,我也觉得,真好。”
两人忽然都微微沉默,不是尴尬的沉默,而是此心宁静,不愿打破。
风过,轻柔如歌。
半晌,李扶舟忽然蹲下身,握住了太史阑的脚踝,开始脱她的靴子。
太史阑没有惊叫,没有缩脚,只低头看住他。
她狭长的眸子,瞳仁极大,边缘微带褐色,看住人的时候,像一泊深邃的水,要将人淹没。
李扶舟神情比她更坦然。
“你的靴子底太硬,这山路碎石又太多,你爬山少,走路方式不对,脚底一定有泡。”他半跪低头给她脱靴,动作轻柔,“要先挑破血泡,我有好膏药,敷上稍候就好,不然你下山还有苦头吃。”
太史阑不说话。只低头看着那个低头的人。
他手指很轻,头发穿过她的脚底血泡时,她几乎感觉不到痛,指尖挑起的膏药闻起来微辣,敷上去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