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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3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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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连城一低头,便看见一抹细细的鲜红在水中曳过不见,心中一惊——怎么会有血?谁受了伤?自己吗?自己被那个什么箭鱼攻击了?

他只觉脑子越来越糊涂,一个短短的念头转了半天,到后来散为脑中混沌的字眼,眼前一片黑暗,随即又是一片空白……

容榕已经不惊叫了。她浮在水中,用一种憎恶冷漠的目光瞧着纪连城,瞧着他表情渐渐空白,躯体渐渐僵直,人慢慢地沉了下去。

她不动,顺着船移动的轨迹慢慢游着,在心里数过七十次后,伸手一拎,将憋得满脸通红,已经快要窒息至死的纪连城拎了出来。

远处船顶上,邰世涛一动不动远远瞧着,船的阴影处到底发生什么,他看不太清楚,但是他和容榕有约定,只要她发出信号,他便知道她遇险。现在没有任何动静,说明计划已经完成。

他心中飘过一丝模糊的疑问,再次认真地想了想容榕的身世,她的见识、应变、谈吐,以及身上的那些东西,不是一般人家能有,寻常豪门都做不到。

她是谁家的女儿?

邰世涛坐在那里,船上的其余人都知道他是纪连城的亲信,有他在,纪连城不会有事,也便放心地自己睡觉。

容榕眼底闪着憎恨的光芒,再次把纪连城捺下水底。默数七十次后,再把快窒息的纪连城拎上来。再捺,再拎、再捺、再拎……像只玩老鼠的猫,一遍遍将纪连城的脑袋狠狠捺到水底。

她要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纪连城在昏迷和麻痹状态中,也感觉到了痛苦,鼻子里水哗哗地流,渐渐呛出了鲜血,脸色越来越白,眉宇开始发青。

容榕的这种毒针,上头的毒来自某种毒蛇,是府中一位出身五越的护卫的独门法宝,十分珍贵,容榕这点还是软磨硬泡得来的。

这种毒其实也是动物神经毒,本来中者半个时辰后会死亡,不死也会变呆子。不过毒针含毒量轻微,又经过水流稀释,效果大概也就能维持半个时辰的昏迷。

但这毒的后遗症很强烈,会逐渐侵蚀大脑中枢,人会从健忘开始,渐渐迷糊、麻木、失忆、痴笨……直到变成废人。

这是容榕听说了邰世涛的任务之后,为纪连城精心挑选的一种毒药。

按捺起伏七八次,确定这家伙不被毒傻也要被窒息傻,容榕才罢了手,一仰脖子开始尖叫,“救命啊……”

她只弱弱细细地叫上一声,随即回手用毒针给自己也“刷”了一下。

极轻极细,她也不确定这样刷一下会有什么后果,但此刻只有她和纪连城同样症状,才更可信,邰世涛才可以进一步获取纪连城的信任,在他身边呆到一直取到权柄。

这一个步骤,她没和邰世涛商量,自己做了决定。

躯体微微僵硬,意识渐渐模糊,她在发昏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如果自己真的也傻了,是不是从此就没人要了……

邰世涛一直等着这一声,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鹰一般地掠了下来。

他人落到船底部,顺手在甲板上抄走了一柄挂在那的锯刀,掠下船舷,在将两个人捞起来之前,一刀砍断了那两条系住纪连城和容榕的绳索。

随即他在容榕沉没之前,将她捞了上来,抱上一边的小船,又脱下自己的袍子盖上。这才一个猛子扎下去救纪连城。

他在幽黯的海水里,看见纪连城紧闭的发青的脸,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忍不住抓住他的头发,把他往水下的船身上狠狠撞。

他揪住纪连城,在水底拳打脚踢,手撕头撞。揍得浪层千叠,水花乱涌。

已经赶到船边的水手们,只看见海面上水波翻翻滚滚,邰世涛的脑袋起起伏伏,看起来援救十分辛苦的模样。

众人眼看邰世涛救得那么“吃力”,还以为水底有鲨鱼之类的凶兽,一时惊得不敢下水,还是海鲨赶过来,看了一眼道:“这片海域应该没有鲨鱼,还不下去救人!”

不过在水手准备下海之际,邰世涛终于“千辛万苦、精疲力尽”地将纪连城从水中拖了出来,送到小船上。众人松一口气,连忙把几人拉上去。

邰世涛一上甲板就躺在地上喘气,断断续续地道:“刚才那丫头惊叫,说什么有鱼有鱼,我看着不对才下了水,下去的时候少帅已经昏迷,我看见水下有一群长长的、尖尖的鱼,很是凶猛,我好不容易才将他们驱走……”

众人看纪连城和容榕都很狼狈的样子,纪连城尤其面色发白,嘴唇发紫,像是中毒模样,有人皱眉道:“长长尖尖的鱼?难道是静海传说中那种带毒的箭鱼?”

人们看纪连城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也就没怀疑会有人做手脚。自然不会有人想起来去掀开纪连城头发,瞧他的满头包。

海鲨走过来,细细地瞧了瞧两人,也觉得有点像中毒,海中动物品种极多,奇诡有毒的更多,渔民下海中毒受伤也是常事,便让人把两人搬进船舱,唤来随船大夫给两人治伤,大夫瞧了,也说似乎两人中了什么动物之毒,又指着纪连城胸口有点溃烂发红的伤口说,小小伤口就令人险些丧命,说明此物甚毒,所幸少帅灵活,没有被完全刺中。却也说自己没把握一定能治好,当即先开了药。

邰世涛又挣扎爬起,二话不说接了药方去煎药,船上备药没那么齐全,他急得团团乱转,众人瞧着他那发自内心的焦灼神态,都赞他对少帅忠心耿耿,连一直用怀疑审视目光瞧着他的海鲨,最后都微微点头。

其实邰世涛只是担心容榕而已,他没想到容榕给自己也来了一下,生怕她玩大了,直到次日上午容榕醒来,他才舒了口气。

容榕一醒,就想起自己腿上的假皮肤里,有解药,当即悄悄拿出来吃了。邰世涛愕然看着她,问:“怎么当时不提前先吃?何必受这个罪?”

容榕笑着吐了吐舌头,“人家忘了嘛。”

邰世涛瞧她一眼,心知她虽然紧张,也不至于连生死相关的事情都忘记,想必是怕自己做戏不真,给他带来麻烦,甘愿为此冒险。

他微微垂下头,不敢接触对面少女明亮的眼波。她的目光射在他身上,他便觉得似有明媚的箭,射到他千疮百孔,不敢招架。

又过了一天,纪连城醒了,却显得有点神智不清,肢体虚软,对谁都态度模糊,唯独对邰世涛亲热些——他最后的模糊记忆里,记得是邰世涛为救他奋然下海。

船上大夫给纪连城把脉后,当时没说什么,出去后脸色沉重地和海鲨说了一些话,海鲨皱着眉,心中暗叹自己好容易找到的同伴又出了问题,却也不和纪连城说,毕竟那个“剑走偏锋”的计策是他海鲨出的,提醒了只怕纪连城想起来要迁怒,干脆对之前发生的事不闻不问,只警惕着不许邰世涛靠近。

邰世涛眼看海鲨戒备森严,在这船上想杀了海鲨实在难如登天,容榕身体还有点虚弱,也不能给她带来麻烦,只好收了杀海鲨的心思,专心照顾纪连城。

他原本听说太史阑的噩耗,心伤若死,此刻却又转过念来,觉得如果夺取了纪连城的权柄,姐姐知道必然也是欢喜的,只要她欢喜的事,再难他也愿意去做。

纪连城伤口溃烂,蔓延半边胸膛,发出恶臭,他自己又脾气恶劣,伤病之下对亲兵非打即骂,以至于亲兵也不敢上前伺候,只有邰世涛不动声色,不避恶臭,随便纪连城怎么发作都态度恭谨,一心一意照顾,几次三番下来,纪连城也难免感动。

这一日他终于喝药时,终于握住邰世涛的手,诚挚地道:“世涛,此次海上一行,虽说我倒霉,吃了些苦头,但能瞧着你真心,也算值得。等到咱们回去,一定给你好好叙功。”

“少帅身子好了,就是世涛的福气。世涛只想跟在少帅身边一辈子。”邰世涛给纪连城掖掖被子,捧了药碗出去,犹自能感受到身后纪连城充满感激的目光。

他回去将这话学说给容榕听,容榕笑得叽叽咕咕,忍不住扑在他怀里捶他胸膛,“你坏死了!”

邰世涛霍然抓住她的手。

容榕一惊,这才发觉自己忘形,脸唰地红了,赶紧低下头。

邰世涛只看见她垂下的小小的脸,耳根呈现透明的红,一点小小的雪白的鼻尖,在眼皮底下娇俏地亮着。她的头发微有些乱了,发丝细细地拂在他脖颈边,一股似有若无的幽香传来,他的脸也红了。

两人手抓着手,怔怔地对望了半晌,容榕手都被抓痛了,抿唇试探地向后拽了拽,邰世涛这才惊觉自己也失礼了,急忙放手跳起,掌心一边不自在地擦着袍子,一边给她道歉,“蓉蓉姑娘,对不住……”

“叫我榕榕。”容榕声音很低,“邰……世涛,我……我有话和你说……”

邰世涛呆了一呆,心中轰然一声,已经明白她要说什么,一时慌乱,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下意识又退一步。

容榕只以为他害羞,她也害羞,但想着这少年如此面羞皮薄,等他开口要等到猴年马月,想着素日里哥哥和护卫们的教诲,鼓足了勇气,上前一步。

她上前一步,邰世涛便退后一步,眼看着要被她逼到墙角,邰世涛又去瞧舱门。容榕一怔,娇小姐多少都有点脾气,脾性上来,干脆一错身,堵住了舱门,娇声道:“你今日不听我把话说完,就别想跑。”

邰世涛只得苦笑站下,在她面前受审的犯人似的,低着头。

容榕正要再次开口,蓦然船身一震,随即慢慢停下,远远地听见似乎有人呼喝,再等了一会,就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她愕然转头,就看见两个水手从她门边飞快过去,道:“有船靠近!天纪军的快船!”

邰世涛立即抬起头来。

那两个水手边走边说,“在打旗语……什么……总督回归静海!”

邰世涛忽然浑身一震,一步跨过来,一把拨开容榕,大步奔了出去。

他奔得太急,心情太激动,也没注意到自己出手太重,容榕猝不及防,被他甩得砰一下撞在门板上,“啊”地一声低叫,急忙捂住肩膀,转头看邰世涛,然而邰世涛头也不回,早已去得远了。

容榕怔怔地立在门边,脸上的红潮渐渐褪去,似落潮后惨白的沙滩。

邰世涛奔上甲板,那边快船的人已经上船来,一看见他一怔,随即欢喜地大声道:“邰参将,速速通报少帅,静海总督已经回归静海,现在正在静海城大肆杀戮,卑下等担心她下一步要对天纪军下手,请少帅速速回航!”

邰世涛身子一震,定住了。

随即他猛力地扭过脸,害怕被人瞧见那一瞬眼角闪现的泪光。

他忽然又是一怔。

甲板角落,阴影里,他脸偏向的方向,容榕正站在那里,一脸苍白地盯着他。

……

“还有一日,便可到达静海城。”海姑奶奶坐在楼船三层宽大的厅内,对太史阑微笑,“怎么样,紧张否?”

太史阑撑着手肘,坐在她对面,伸手拈起她一缕乱了的发,替她别在脑后,才道:“有你在,我自然是不紧张的。”

说完她灌了一口茶——赶紧压下沸腾的恶心感。

这些动作都是和容楚学的,真不知道容楚活了这么多年,怎么没恶心出胃病?

海姑奶奶格格笑起来,斜睨她一眼,伸指点在她额头,“你呀,越来越会说话,我真担心我这魂儿,要给你勾飞了去。”

她笑得身躯微颤,修长的手指在半空中荡一抹柔软的弧,从眉梢到眼角,都满满喜悦和风情。

太史阑很想把那支染着蔻丹,戴着硕大海蓝宝石的手指,狠狠地拍下去。

她在心中一遍遍提醒自己——最后一天,最后一天。

“我倒觉得我勾不了姑奶奶的魂儿。”她转着茶杯,口气淡淡,“倒是鱼姑奶奶的魂儿,似乎落在我这里了。”

“她又怎么了?”海姑奶奶皱皱眉,脸色冷了下来。

“也没怎么,只是昨晚派人给我送信,说船头一叙。”太史阑语气轻描淡写,“我没去。直接将信退还了。”她挑挑眉,说笑话一般,“想不到鱼姑奶奶还会写信,不过那信可不是写的,居然是画的,画了只船,船头两个人,想来是这个意思吧?”

海姑奶奶原本眼神狐疑,也在怀疑辛小鱼大字不识,怎么会写信?听到后一句才释然,笑道:“这是她没错了,她确实有以画代信的毛病,她画还画得不错。”

太史阑之前见过辛小鱼记账,就是以画代字,这话一出口,便知道海姑奶奶是信了。

果然海姑奶奶的脸色随即便淡了下来,喝了口茶思量半晌,唤过人来,道:“去和鱼姑奶奶说,后头船上的壮丁多,没个人镇不住不行,让她过去管管。”

“是。”

太史阑垂下眼,喝茶。

这几日航行,辛小鱼一直用尽办法往海姑奶奶面前凑,太史阑也在用尽办法让她凑不到海姑奶奶面前。在她那轻描淡写不落痕迹的“美男计”和“争风吃醋离间计”下,辛小鱼数次靠近海姑奶奶的机会都被打灭,反而令海姑奶奶越发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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