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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史阑触及他的眸光,心中一跳,随即她忽然发现,立在桅杆中截的司空昱位置比她高,手中火枪并没有因为杀了海姑奶奶而放下,黑黝黝的枪口,竟然是……对着她的。
虽然认为司空昱不会对她下手,但她脑海中忽然便掠过那夜密室里的火光……一阵警兆闪过,她毫不犹豫再次抬起枪口,对准了司空昱。
海风若啸,衣衫齐飞,你来我往,持枪相对。
司空昱眼底忽然掠过一抹痛色。
随即他开枪!
一霎间太史阑似乎觉得他枪口微偏,但此刻她已经来不及多想,这一刻她能选择的也只有——开枪!
“啪!啪啪!”
炸裂声有三声,并没有淹没在四周的乱像里,一团热量擦着太史阑的身边过去,太史阑忽然觉得不对劲,一回头就看见身后,大越数丈远处,码头旁一株遮荫的高树上,树叶一阵哗啦啦响动,有一个人一路折枝断叶,倒栽下去。
刺客!
专为暗杀她而来的刺客!
隐藏在码头旁的高树上,一直沉住气冷眼看码头边风云变幻,直到海姑奶奶身死,大局底定,太史阑最松懈的那一刻,冷枪出手!
而刚才司空昱的枪口,对着的就是他!
如果不是司空昱……
太史阑惊出一身冷汗,不是因为险些被刺,而是因为,她看见司空昱忽然一个后仰,从半截桅杆上倒栽下去。
太史阑风一样地冲过去,扒住船舷,如果不是身后有人忽然拉住了她,她大抵就要跳了下去。
刚才那一枪……
刚才那一枪,她那位置居于下风,出手也只是本能,不如之前决断,照她的想象,击中司空昱的可能性很小。但刚才同时,那刺客也对司空昱放了一枪……
她扑到船边,水已经变成红色,浮沉无数黑色的人头,一时哪里辨认得出司空昱!
“大人!”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是苏亚等人冲了上来,抓住了她。
太史阑霍然回头,没容苏亚说什么,一把抓住她肩膀,“给我找人!下去找人!找司空昱!”
苏亚一怔,眼看太史阑难得如此焦灼,到嘴的话咽在咽喉,默默带人下去了。
“隐秘些!”太史阑又吩咐。她猜那刺客既然先前没出手,想必和海鲨并没有关系,如果不是当地驻军暗中指派,那就和东堂有关系。或许此刻的码头上还混着东堂的探子,她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去方寸,大肆表现出对司空昱的关切,给他带来麻烦。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抽——麻烦,要人活着才能带来,如果他……
她闭上眼,拒绝去想。
司空昱救了她,再被她因误会一枪击杀——这叫她情何以堪。
“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
海鲨身死,海姑奶奶身死、辛小鱼身死、几个负隅顽抗的大把头被射杀……剩下的人,跳海逃生的跳海,其余人弃械投降。
这一场来势汹汹的战事,还没真正展开战场,便已经结束了。
五艘大船近六千精壮,死七百一十二,死亡的人,多半是混乱踩踏至死,少量被射杀,更多的人,湿淋淋地自海中,被当地士绅组织的民壮,和总督府的兵丁俘虏,一排排地跪在码头广场上。
邰世涛已经护着纪连城,跳海逃生。他在水中护着纪连城很挣扎了一阵,将他又折腾了一阵,最后在苏亚等人的暗助下,悄然夺了一条救生船,驶出了那片血海。
当时纪连城身边亲兵只剩两个,几人完全是因他才逃出生天,重病的纪连城气息奄奄躺在船上,看着湿淋淋满身伤,耗尽力气的邰世涛,眼神里满是感激。
逃掉的只有这几个人。其余都是俘虏或尸体,太史阑下令,所有尸体都要捞上来,一一辨认之后统一入葬。
一个上午的激战,日正当中的时候,海面上终于平息下来。
五艘满是创伤的大船停在码头边,码头上黑压压的人群默然等候。
有人放下梯板,垂头恭候。
太史阑慢慢下船来。
众人微微仰头,看着逆光行来的女子,高挑挺秀,姿态从容,行走间衣袂翻飞,露出穿着白绸裤的修长笔直双腿,其色洁白,不染纤尘。让人想起远山之上,落了雪的青松。
众人看不清她的脸容,却能想到必然是冷峻沉静的,是雕刻了千年万年的玉版。
却也没人敢于看清她的脸容,甚至无人敢于和她的目光对视。
长空下,海波上,满是创痕的楼船上,硝烟未散的码头前,那人漫步而来,一袖一风云,一步一天下。
人们仰望着她,仰望这世上最勇猛的将军,最智慧的女子,最果敢的英雄,最寂寥的王者,在她淡而远的目光里,轰然下拜。
“见过总督,恭迎总督回归!”
回归回归回归……无数人的声浪回荡海上,震碎平静海波,扬于茫茫海域。
天下女帅,此刻诞生。
……
景泰二年五月二十,静海总督、静海将军、一等子爵太史阑,以计一举灭雄踞静海数十年的海鲨团,杀灭其首领七人,俘虏其余孽五千二百余。并成功整合当地豪强士绅势力,令其以所豢养武装团组建民军。同时捐资成功组建“援海”大营。
捷报驰丽京,上大悦,依例升太史阑为三等伯,援海大营改名援海军,赐虎符于太史阑,为援海军第一任元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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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的清点工作持续了很久,天快亮的时候才基本结束。静海的大小势力一改以往观望态度,分外殷勤地帮忙清点和善后工作。
太史阑一直没离开码头,等着具体的清点结果,众人更加不敢马虎。
沈梅花带着一批人悄悄回来,站到她身后,太史阑凝视着黑暗中斑驳的楼船,头也不回,“送走了?”
“送走了。”沈梅花有点不理解的模样,咕哝道,“这时候一刀杀了多省力?何必还专程把他护送回去?”
“杀了他,可拿不到天纪军的军权。”太史阑淡淡道,“外三家军的军制改革,还指望以天纪军为突破口呢!”
她眯眼注视着黑暗中的海域,想着世涛的苦日子,应该快要到头了。
花寻欢也带了一批人过来,低声道:“海鲨的尸体没有寻到。”
太史阑皱皱眉,海鲨中枪落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两枪,虽然隔了点距离,她本人枪法谈不上精熟,可能没有击中心脏,但应该也是内脏要害,又从那么高的大船落水,寻常人早该死了。
她原计划是杀了海姑奶奶,却在意外发现海鲨那一刻,当机立断,选择对海鲨动手,就是因为她知道海鲨比较难缠,在那种情况下,先杀海鲨,再挟持海姑奶奶才是对的。
她做出了正确的举动,却没有收获如意的结果。
海鲨如果不死,那么终有一日还是带来麻烦。他缘何不死?太史阑想起他穿得鼓鼓囊囊的袍子,他不会一年到头,身上都裹上了什么护身宝衣吧?
太史阑也不禁心中喟叹,纵横静海多年的海鲨,果然还是有两把刷子,最起码他的谨慎便无人能及。
只是海鲨终究还是错了一件事,他太狂妄,认定自己出手太史阑就绝无生路,在关键时刻没有巩固势力,反而放心离开静海,去赴一个在他看来更重要的约会。
一个错误误一生,这一场约会,注定遥遥无期,似乎也注定会就此隐没无人知。
又一批人上了码头,是出去秘密搜索的萧大强和熊小佳,面对太史阑微有些急切的目光,他们微微摇头。
太史阑目光复杂——司空昱的尸体也没有找到。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他的落水,果然别有用意。铜面龙王已经落入了她的视线,在之前没有利益纷争的小岛上,他们可以将彼此的敌国立场忘记,但一旦回归静海,他的存在就会令她为难。
太史阑微微叹口气——就这样吧。
或许不久之后还会再见,彼时已是战场相对。或许此生作别,那桅杆一坠就是最后一霎。
他还是有些恨她的吧,所以举枪相对,故意坠海,要让她以为是她误杀了他。他用这样的方式,让她狠狠地记得他,记得这一幕彼此相对的黑色的枪口和眼睛,记得曾有这么一个人陪她救她一路,在最后一刻因她坠落。
他是不是觉得她会轻易将他忘记,所以不惜以血色在她心上镂刻一刀?
太史阑闭了闭眼睛。
这个别扭而……深情的男人。
……
太史阑的思绪从云天深处收回,这才有时间一一慢慢看过身后的属下们,在船上一番惊险,她没能也没敢一一去数自己的亲信,远远看见苏亚已经觉得是滔天幸运,此刻从人群中扫过,她才愕然发现,最重要的亲信,竟然一个不少。
怎么可能?
不是她要低估自己的属下能力,而是当时那情形,她一旦不在,她的属下必然成为众矢之的,苏亚她们又倔强,万万不肯事急从权,玉石俱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面对全静海的敌意,他们有几分胜算?
她赶回静海,心知再怎么着急,该发生的一定已经发生,要做的也只有为她们报仇。然而当她做好了亲信残损、满目疮痍,收拾烂摊子的心理准备后,却发现她们都好好的,一切都好好的,甚至比想象中还好。
苏亚触及她的眼光,才想起忙碌一夜,一样最重要的事情没有报告,急忙上前一步,贴在太史阑耳边说了几句。
太史阑身子一震。
站在她身侧的沈梅花和花寻欢,都清晰地看见,她们的主子,一瞬间眼底光芒闪动,晶莹若珠。
花寻欢转过脸去,沈梅花却在揉眼睛,揉了又揉,不敢相信——太史阑是在哭吗?
她会哭?
夜风掠过,转眼太史阑眼色如常,脸容平静,沈梅花想自己刚才一定是眼花了。
“大人。”苏亚一脸急切,“今天国公刚走!就在您到来前两个时辰出发的!我们现在快马去追还来得及!”
“不必!”太史阑语气坚决。
苏亚却回头便走,“大人!这事我不能听您的!”
“站住!”太史阑厉喝。
苏亚从来没听过她这样的语气,惊得浑身一颤,站住了。
“容楚如果能等我,他如何不等?但有一分希望,他都会等到最后一刻。”太史阑冷静的声音传来,“他走,就说明确实已经一刻都不能耽搁。”
苏亚抿嘴,她知道是这样,可这要她如何心甘?
“他已经不是闲散悠游的国公,他身负军国重任,来静海呆了这么多天,已经是奇迹和冒险。他再耽搁下去,影响的可能就是朝局和天下。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朝局有变他和我一样不能存活!他远赴静海帮我解决后顾之忧,难道我回报他的就是儿女情长坏他朝局大事?”
苏亚默默垂头,众人都知道她说的对,但心里却似被什么堵住,沉沉的压抑。
这一对总被责任和天下分开的情侣……
太史阑摸了摸肚子,其实她更想自己快马去追,好歹见他一面,可是最近毕竟折腾得太多,肚子里的小包子有造反的迹象,此刻正在隐隐作痛,她不敢再骑快马,拿孩子冒险。
她相信容楚也是不愿的。
她感激他为她做的一切,所以她要为他更好地照顾好小包子。
“走吧。回去休息。”她淡淡地道。语气没什么波动,可熟悉她的人都听出她情绪低落。
她转身,看见天纪军正在整束队伍,很服帖的模样,目光微微一闪。
“这都是国公的功劳。”沈梅花快人快语,忍不住的艳羡,“我还以为我学的指挥已经是一流水准,见到国公出手才知道天外有天,他就在营里呆了三天,天纪那群崽子被整得鬼哭狼嚎,现在指东不敢打西,指南不敢往北。啊!国公要是在这多呆阵子……呃。”
史小翠啪地一掌拍在她屁股上,沈梅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捂住屁股头一勾,难得地没有和史小翠针锋相对。
太史阑就好像没听见,继续向前,广场上的人看她走过来,都恭谨地自发让开道路,看她上了一辆马车。
有人看着这马车,觉得哪里似乎有点不对劲,想了半天才一拍脑袋,“哎呀!前几天总督的马车不都是半开门,垂黑丝,让人看个影子的吗?当时我们还说总督怎么风格变了,今儿可把门关起来了,又是原来风格了!”
“什么风格不风格,你傻了吧?”有人不耐烦地道,“没看见今天总督大人是出现在海姑奶奶船上吗?海姑奶奶的船可是从黄湾来的。前几天那个总督大人,根本不是本尊!”
“那是谁?那几天的总督大人厉害可不比现在差!这天下还有第二个太史阑?”
“呃,我怎么知道!”
……
“肚子有点不舒服。”太史阑回程和苏亚说,“悄悄寻个大夫给我瞧瞧,要可靠的。”
苏亚一听便紧张了,回府急忙安排太史阑休息,又去请大夫,大夫来瞧了,说是有点轻微地动了胎气,开了药,要求最起码先卧床两日,之后一个月尽少操劳。
属下们急得脸青唇白团团乱转,太史阑倒还从容,摸着肚子道:“你争气!闹成那样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如今我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