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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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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张府尹倒没有说话,河泊所大使金正过来,冷笑道:“听说你已经说动了村人离村?行,由得你,但如果堤坝不溃,误了栽秧,还有这许多人扶老携幼上山有个什么闪失,以及相关花费,你打算怎么负责?”

“等到不溃再说。”太史阑注视滔滔河水,懒得看他。

“决口了!”忽然一声大叫,众人一惊,便看见杨家坪那边迅速围拢了一群人,众人奔过去一看,有两处裂开了尺许的裂口,这对堤坝来说不算大事,离溃堤还远得很,松一口气之余也不禁冷笑,金正道:“太史阑,这就是你说的溃堤?哗众取宠!妖言惑众!听说你刚才还假扮什么圣女蛊惑人心?你莫不真是什么邪教出身吧?”

太史阑却没说话,眉头微皱——火虎曾说,杨家坪这里地势最高,且是最后一道拦江坝,再湍急的水,经过前面一层层的缓冲,到了此处都应该平缓,是最没可能溃堤的地方,如今杨家坪这边都出现决口,万一火虎估计错误,杨家坪也不是安全的地方,那这几千百姓,岂不是一样要面临洪水之灾?

火虎毕竟没有亲临现场,苏亚也不是专业人士,报回去的数据,终究没有眼见分析来得确切,此事事关重大,怎么办?

她看看四周,北严府的大小官员,大概是想看她笑话,已经来了一半。偏偏没有带任何治河专家来,金正虽然懂水利,可现在他绝不会伸出援手。

“你们看着,我有事。”她对张秋随便一躬,也不等他回答,奔下堤坝,跳上自己的马。

“喂你干什么去……喂我们在问话……你……没规矩的野人!”

“啪!”长鞭一甩,光影飞落,下一个瞬间,太史阑已经驰远。

一路奔回北严城,此时雨越下越大,太史阑在府衙门前停马,来不及系缰绳,直奔向后衙地牢。

火虎一听她说杨家坪堤坝也开始决口,惊得呼一下站起来。

“怎么可能?”他声音都变了,“怎么会这么严重?这下糟了,北严城外除了杨家坪地势高些,就没什么山可以任人逃生,最近的山在三十里外,扶老携幼根本过不去!”

“决口不重,未必有溃堤可能。”

“你不懂。”火虎烦躁地抓头发,“一旦三田明安等地溃堤,连带引起的震动会导致其余堤坝受损,杨家坪已经有了决口,到时候……”他忽然扑过来,抓住太史阑,“让我去!带人去堵,我去看看就知道哪里最薄弱,可以提前加固!”

太史阑望定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沉默一瞬。

然后她道:“好。”

“太史姑娘你说什么……”站在她身后的狱卒大惊,正要劝阻,太史阑头也不回一个肘拳。

“砰。”狱卒向后便倒。长流的鼻血喷溅在乌黑的栅栏上。

太史阑一把扯住他的腰,扯下了钥匙。

“劫狱!有人劫狱!”其余狱卒纷纷奔来,太史阑站定,回望他们。

“三田、明安、近水围、仙庵、仰义、八百桥、六都、兴隆台!”她道,“有没有你们的朋友、亲人?”

狱卒们站住。

“你们拦我,就是杀你们的亲人。”太史阑道,“火虎我带走,一切罪责我承担,谁拦我,我就开了火虎的镣铐。”

“谁拦我,我就杀谁!”火虎立即接口,大笑。

……

半个时辰后,大雨里水花飞溅,两骑狂飙而来,后面还跟着一些壮汉,是太史阑在半路上遇到前来帮忙的金刀会的属下。

火虎一到堤坝下,就霍然变色,一个翻身下马,大呼:“兄弟们跟我来!”

太史阑湿淋淋地奔上杨家坪,按照火虎的指示,安排百姓在地势高处尽量往上攀登。

张秋等人在堤坝上,看见四处奔走,指挥汉子们堵沙袋搬土石的火虎,一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到确实看清楚,不禁勃然大怒。

“太史阑!”张秋大喝,“你竟然私放牢中死囚重犯!”

“景泰蓝来了没有?”太史阑抓住苏亚,苏亚摇头,“三田村的人几乎都来了,就小映和景泰蓝,还有小映的娘没来,村长说,小映的娘犯了疯病,非说出门有鬼,死活不肯离开,小映孝顺也便不肯走,我正想着回去看看。”

“你留在这里,我去接景泰蓝。”太史阑两眼全是血丝,转身狂奔。

“太史阑!你太过分了!”张秋和金正在堤坝上咆哮,“本府在问你话!来人呀,给我抓回火虎,还有你,太史阑,你逃哪里去!太史阑!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金正怒不可遏地提了袍子,抢了堤坝下一匹马就去追太史阑,“太史阑,府尹大人有令,你已经被剥夺典史副史职衔,并追究你不遵上令惊扰百姓妖言惑众私放重囚之罪,你还不速速停下……哇呀……气死我也……停下!停下!”

金正的嘶叫在后头一路追着,太史阑就好像疯狗身后吠,头都没回一下,一路狂驰回三田村,村里却空空荡荡没有人影,再一抬头,她眼神一缩。

三田村外堤坝上,竟然有十几条人影,其中有个小小圆圆人影,不是景泰蓝是谁?

此时已是半下午,照火虎的断言,随时都可能决堤,他们这个时候跑到堤坝上,不是送死?

太史阑几乎是滚下马的,一路狂奔上堤坝,一眼看见小映的疯娘,正在堤坝上又跳又叫。

“天女来了!天女来了!来接引我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那疯婆子衣衫不整,双手向天,乱发间一双眼睛光芒疯狂,充满释放的喜悦和期待。

太史阑瞬间有种因果报应的感觉——刚才她假扮天女骗得百姓离开堤坝,现在小映的娘“看见天女”引得景泰蓝上了堤坝。

“赵十三!”太史阑怒喝,“你在这里怎么会让景泰蓝上堤!”

赵十三苦着脸——这不都你教的?现在景泰蓝动不动,“要么做,要么死。”他敢拦吗?

这个疯婆子,他倒可以拦下来,但这女人一被男人靠近就开始脱衣服,吓得他和众兄弟倒纵三千尺。

太史阑此刻也没心思和他废话,她一眼看出,要人下堤,关键还在那疯婆子。

她奔过去,那疯婆子看人靠近就开始脱衣服,小映哭着阻止,太史阑一蹲身,把疯婆子扛了就跑。

众人都傻住,衣服解了一半的疯婆子也愣住,干瘪的胸垂下来,擦荡在太史阑颊边,一股难以形容的霉臭味道冲入鼻端,她想吐,强自忍住。

疯婆子一被扛走,小映立即跟上去,赵十三抱起景泰蓝就跑,他步子大,几步超越了小映,景泰蓝在他肩上,担心地回头望着小映。

果然那小姑娘跑不了几步,终究因为换了地形,眼睛不方便,被石子绊倒,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赵十三回首,正准备去拉,这时候金正骑马也赶到了,气喘吁吁地奔上堤来。

金正奔上来时方向不对,没看见太史阑,直奔赵十三而来,此时赵十三抱着景泰蓝,伸手弯腰去拉小映,金正冲到他面前,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咔”一声响。

清脆、巨大,整个地面都震了震,像山的脉,在瞬间断开。

这声音如此不祥,刹那间仿佛将所有人的心都拽起,用力拉扯拽断,几乎在每个人心中一沉的刹那,地面也霍然一沉。

“决堤啦——”

赵十三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而他对面的金正,以及后一步赶来的北严府孙同知,张大嘴,似乎也在嘶喊,但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

极度意外惊恐导致的声带痉挛,无法发声。

“轰轰轰。”几乎就在那声绝望的“咔”声之后,脚下的堤坝接连传出沉闷的巨响,随即,堤面轰然向下坠落,如果此时从天际向下看,便可见沂河坝如首尾盘旋的巨龙,在巨龙的中间龙骨,巨大的骨骼,一截一截地断落,断得齐齐整整,像被怒极的天神,操天斧劈成数段。

几乎在瞬间,久蓄的河水便狂猛高涨,矗立成墙,怒冲而下!

金正的眼神,倒映着山一般压下的河水,那是一面墙,撞在他生命中的墙,排山倒海轰然而来,将要瞬间碾压他的仕途,乃至生命。

惊恐绝望的这一刻,狂涌而起的不仅是后悔,是不甘,还有深深的恨。

恨老天不公,恨上司贪墨,恨当初张秋心太黑,拿沙石填了堤坝底部裂缝,主要定桩木发现腐朽也没换,说要留下银子好给康王送上一份他满意的寿礼。

还恨太史阑的存在,为什么是她发现堤坝不稳,为什么是她救了所有百姓,为什么她这么讨厌,让他不得不为了讨好张秋来追她,以至于蹈入死路。

此时此刻,他恨的全是别人,全然没想到自己,也曾分了赃银,也曾自大自信,也曾将太史阑嗤之以鼻。

电光火石,思绪一闪而过,恨意滋生的那一刻,他看见赵十三转身去拉小映,抱在他怀中的景泰蓝担心地伸出手,半个身子扭出了赵十三的怀抱,而洪水,就在他们身后不过数丈。

金正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景泰蓝,往身后卷来的河水里一抛!

随即他转身就跑。

赵十三拉到小映,忽觉怀抱一空,再一回头,心胆俱裂!

小小的景泰蓝,一声未出,穿入河水之墙,瞬间不见!

此时太史阑也已经看见这一幕!

她离众人并不远,只是被堤坝上的长草给挡住了身形,她看见金正奔来,心里已觉不安,但还扛着个小映娘,不能就这么扔下。

此刻一回首,正看见景泰蓝身子高高飞起,穿过水幕,落入河水巨墙,太史阑想也不想,眼角看见堤坝底下正有人狂奔而上,用尽全力,将小映娘往那人身上一抛!

随即她也不管对方接没接到,更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是谁,转身,一头冲向堤坝。

正在此时,铺天盖地的河水,当头压下。

第一卷此心倾第六十三章水中情

没人能形容河水当头压下那一刻的感受,像天幕整个从头顶倒砸,砸进人的天灵盖,所有的意识瞬间全被黑暗和冰冷阻断,金花四射,胸腔憋闷,满腔的血都似乎被挤压在胸口,再在下一瞬就要破胸而出,冰冷的水绵绵不绝地灌下来,把奔涌的热血冲凉。

头顶上的河水不像河水,像整个银河,一层一层地压下来,翻滚呼啸,永无止境,人在其中,不过如须弥之纳芥子,渺小到自己都感觉绝望,每一次挣扎,都被压得更深一点,恐惧和死亡的阴影,在此刻盘桓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或许是一瞬,但在可怕的意识里这就是漫长的一生,太史阑喝了几口水后,及时调整了姿势,终于找到点自己的意识,调匀了呼吸,脚一蹬,出了水面。

她此刻睁不开眼,发不出声,却拼着眼皮剧痛,拼命睁眼,眼前一片浑浊的黄色河水,刚才的堤坝、小村、人,都看不见了,瞬间这里就成了汪洋。

太史阑一边挣扎拍水,一边对着奔涌的河水,大叫:“景泰蓝!景泰蓝!”

声音出口便嘶哑,喉咙已经被河水灌得充血。

河水滔滔,无人回应,太史阑知道在这种堤坝全溃,高水位河水倒灌的刹那,别说人,房子都能卷走,她就算及时跟在景泰蓝之后入水,很可能当时差之毫厘,转眼就谬以千里。

但她不能放弃,不敢放弃,景泰蓝是她坚持要带在身边,她任何时候,和他同生共死。

“景泰蓝!景泰蓝!”

河水打旋,奔流无声,她沙哑的呼唤,像永远也等不到那孩子呢喃的回答。

浑身酸痛,头也开始剧烈地痛起来,这一日夜,她来回奔波,殚精竭虑,体力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跳进河水,全凭一股心气,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

“景泰蓝……”

半个时辰过去了……

“景泰蓝……”

一个时辰过去了……

声音越来越弱,呼唤犹自不绝,哪怕唇间带血,哪怕下一瞬间就是死亡,她的呼唤也要带进阴间,让那孩子听见。

“景……泰……”

她忽然顿住。

飞旋奔腾的河水里,忽然有一大块黑色的东西向自己的方向游来,仔细看却是一块门板,门板上小小的孩子,安静地躺着。

她大喜过望,一生至今岿然安稳,原以为再无天地撼动机会,然而在黑暗寂灭前一刻,看见光。

绝大的惊喜冲击得她忘记一切,怔怔张开嘴,灌了一口河水。苦涩腥臭的河水入腹,她才醒觉。

门板很快到了近前,她第一眼看的是门板上的景泰蓝,害怕那不过是个死娃娃,好在,她看见微微起伏的小肚皮。

眼神还没来得及错开,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肩。

那手虽冰凉却有力,抓住她的肩就像永远不肯再放开,一个她熟悉,以前有点讨厌,此刻却觉得是天籁的声音,在她耳侧笑道:“一个月不见,你越发水灵灵的让我惊喜。”

容楚的声音。

太史阑抹一把脸上的水,张眼看着他,容楚很狼狈,泡在水里,头发粘在脸上几乎看不清五官,脸上还有被细枝划破的伤痕,一侧脸颊有点青肿,不知道被什么给撞到。

一向衣锦风流,华贵妖丽的容楚,以这般模样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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