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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承认。“你或者为了不知名的原因死也不肯找出狙杀你的幕后真凶,也准备把一条命送到对方的手里,这同我没一点关系。原本,告知你有人欲对你不利,已经算仁至义尽,没道理再搅和进来,管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闲事。可是,拉斐尔不能白白捱这一枪。”
冷天炀脸色变了一变。“他不答应了——”
“拉斐尔是答应了。”我悠然一笑,左右支腮,淡定地看着他,“我——却没有答应。不妨告诉你,除非你不死,只要你死,你苦苦保全的那人,我一定揪他出来。”
“Time!”冷天炀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
就在他低吼的同时,一声沉闷却清晰的枪响,仿佛夏末最后一声惊雷一样,在我的耳边炸了开来,然后,这样闷闷的枪又响了一声。与此同时。冷天炀胸前慢慢渗出血来,将他浅蓝色的西服染成了绛红色,直似用泼墨蕴染成的一幅血色玫瑰,惊心动魄的妖异。
他低头看看自己胸前的血,又抬起头看看我,眼里闪过诧异、惊疑兼具的光芒,然后他举起右手,摸向自己的前心,在手指才刚沾到衣襟的时候,他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我足足呆了数秒,才跑过去探他的脉搏,我知道自己永远没有办法适应这样血腥而突然的事,即使经历过了两次,仍然令我心魂俱裂。我攫住他的肩,摇撼他。
“冷二!坚持住!不要死!”接着我艰难地拖着体重一百七八十磅近两百磅的冷天炀在石子路上前行,辛苦地把他搬上车。“冷二,我从没有希望你死!我从没希望任何人死!你如果想保全你最在意的人,就给我撑下去!别叫我看不起你!”
上了车,我发动引擎,一路狂飙飞车将冷天炀送进医院去,我的驾驶技术只比醉鬼略好一点,能安全到达医院,是我和冷天炀的运气。冷天炀不是小人物,其父更是举足轻重的工商巨擘,我也知道他中弹的事不宜张扬。且,以冷老爷子的身体状况,未必受得了这样的刺激打击,我必须亲自去通知他老人家了。
开车始进冷宅,我狂奔进冷宅,佣人门皆被我双手和前襟上沾染的血迹给惊呆了。
“冷伯伯呢?冷伯伯在不在?”我抓住一个女佣劈头问,在医院通知他以前,我必须见到他。
“老爷、老爷在、在、在……”女佣见我披头散发睚眦欲裂的鬼样子,吓得连讲话都结巴了。
“我在这里。”这时,冷天烨扶着冷老爷出来了。“金钱,怎么了?”
“冷伯伯,我——他——”我举起了染血的手,怎样也说不出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
“是不是天炀出事了?他还好罢?有没有受伤?伤得重不重?”冷天烨紧张地问。“他在哪里,快带我们去见他!”
“金钱,有什么事慢慢说。你这身血是怎么回事?”冷老爷子也问。
“金钱你快说呀,真急死人!”冷大先生急出一头汗来。
“老爷,医院来的电话。”管家选在这时候来凑热闹。
冷老爷示意冷大先生先别急,接过电话接听。他只是在听,一语未发地听,脸色凝肃。此时,他与冷天炀平日的脸,看上去是那么相似。
“天炀他——”他只说了这三个字,手里的电话就掉在了地上。
“父亲——您别难过,天炀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吉人自有天相……”冷大先生的声音哽咽了。
“冷大哥,我几时说过冷天炀他出事了?我又几时说过他受伤了?”举着两只血红的似开膛破肚过的手,我冷静地望向一脸焦急的冷天烨。
“这——你一身的血,医院又来电话说天炀……这,想也知道。”他伸手擦拭额头的汗水。
“是么?连冷伯伯这做父亲的都晓得问一问我这一身的血是哪里来的。你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这么笃定我这一身的血是因为冷天炀呢?”我继续淡然地问,语气不急不徐,反正我不赶时间,慢慢来好了。
“这——你和天炀约好的,不是吗?你们在一起,却只有你一个人满身是血地回来报信,不是吗?”冷大先生的汗是越擦越多。
“冷大哥,你的消息真灵通,连冷二哥的私人约会也晓得。”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始终,都不想将事情想得太过丑恶,毕竟,我曾经看见过太美好的假象。然而,事不过三。缘何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袭击冷二哥,我一直都不明白。直到——冷大哥,你知道么?冷天炀不笨,他不可能连连被人狙杀却还是置自己的安全于不顾,连我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外人都会要替他过滤可疑人物,他自己,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第一次狙击,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后他立刻了然于胸。所以他不揭穿,只是苦苦隐忍,就是想给凶手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所以,那个人罢手了,故此冷二哥过了好一阵太平日子,直到社交圈里盛传冷伯伯说,希望我可以嫁给冷二哥。一场还未成型的婚姻,为什么会带来致命杀机呢?所以,我第一次约会了冷二哥。”
“你想说明什么?”冷大先生一贯和善的眼里闪过慌乱。
“我一直都很好奇,按理说冷氏的长孙,应该是极其受宠才对,可是,因为一玛的缘故,冷天炀把他远远送到了澳大利亚,等于是放逐他一样。这很不合理,不是么?冷枫琉甘心么?他同冷二一样年纪,可是,冷二手里掌握着JT的实权,而他却只是一个领着干薪的经理,换成我,即便不会心有不甘,偶尔也会不平衡。况且,他连交女友这样私人的事,都被和他同龄的叔叔干涉,想必,滋味并不好罢?我想他是真的很爱一玛,甚至有安定下来的决心,想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可是,这一切被冷二哥破坏了,所以,他策划了第一次狙击,就在他被送出国的那一天。这事,冷大哥你应该是事后才知道的。”
“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还不明白么?”我摇头叹息,终于将两只血淋淋的手放在一起拍了拍。
门外,金银推了一辆轮椅进来,曼托萨则推着另一两轮椅。金银推的,是浑身浴血的冷天炀,曼托萨推的,是基本痊愈的拉斐尔。
冷大先生见到一身是血的冷天炀,脸色倏然一白。
“冷大哥你看到冷二哥活着回来,怎么脸上毫无喜色呢?”我轻喟。兄弟阋墙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古已有之,成王败寇更是理所当然,可惜,他漏算了我这个程咬金。
我指指自己,然后接过金银递上的手绢,将手上沾染的血迹擦去。
“你知道儿子所做的事之后,非但没有觉悟到他的错误,甚至还更详尽地计划了第二次狙杀。原本会成功的,然,我管了这件闲事。假使杀手一击未中全身而退,消失在人海,我怎么也不会联想到冷大哥你。你实可以当成什么都不晓得,但,你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事后知道自己射中了拉斐尔的狙击手找你要尾款,因为他知道他得罪的是什么人。而你,却索性杀了他灭口。如果他不死,我想我永远都不会联想到温厚敦实的冷大先生。警方给我看了死者的照片,我一眼就认出他是冷天炀遭袭那日上午十时许在乡间农舍与你走在一起的人。”我复又指向口不能言的冷二。“你还是不死心,又策划了第三次狙杀。这一次,你终于得逞了,收到了目标已被清除的回复。所以在我似疯子一样冲进来的时候,你已经知道我身上的血,一定是冷二的。也之所以,我还什么也未说,你已经笃定了冷二的凶多吉少。只是,这不过是我们联合起来演给你看的一出戏。”
没错,冷天炀中了枪,不过第一枪是特殊的漆弹,营造出血效果,第二枪则是强效麻醉弹。药效是狠了些,以至于冷二到现在还一动不能动。
所有的这一切,亦都是出自我的授意,冷天炀这倒霉鬼事前并不知情,颇吃了些苦头。冷天烨更不知道,他第三度聘请的杀手,根本就是曼托萨。事先,我已经以意大利黑手党教父拉斐尔·麦克格雷的名义发出了警告,谁接手这单生意,就是和麦克格雷家族过不去,那些杀手也不笨,怎么会为了一票生意而得罪整个意大利黑帮?
冷天烨微微谢顶的脑门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你不能任意诬蔑我,血口喷人。”
唉,我悠悠叹息。垂死挣扎,大抵就是这样的了。
“我手上有你和杀手接洽的谈话录音,有你在杀手沈国亮遇害当日仓皇逃离案发地点超速行驶的照片,还有你……”
“不!不!你不能诬陷我!”冷大先生猛地挥手,几近歇斯底里。
我冷下眼,死不悔改的人,机会之于他,是多余的罢?转身面对冷天炀,我轻声问:
“他这样对你,你还要维护他?你籍故阻止冷枫琉回国,就是不想让他更加内疚罢?你已经原谅了他一次,想不到他父亲却变本加厉,以冷枫琉的性格,或者会崩溃罢?”
麻醉弹药效未过,他只能盯住我。
“你虽然讨厌,自负又狂妄,可是,你的确深爱你的家人,宁可一肩承担,也不肯报警。然,他并不领情罢?一心一意要置你于死地。”
“为、什、么……要、在、家、父……面、前……拆、穿……”他艰难苦涩地问。
我瞥向始终一语不发未置一词的冷老爷子,淡淡摇头。
“你以为令尊不晓得么?天真!他只是在等在看,看你们两兄弟,究竟要怎样收场罢了。”
“呵呵,呵呵。”冷天烨突然掩面笑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既然收养了我十八年,天炀为什么还要出生?我的枫琉哪一点比不上天炀?他一回国,枫琉就必须让出自己的位子,就因为他是亲儿而我是养子吗?我的儿子,谈个恋爱都要经他同意,他自己花天酒地夜夜笙歌却仿佛是应当的……”
我,不想再听下去。我一早已经知道冷家兄弟年龄相差悬殊,却不料,个中还有这样一番曲折。只是,豪门恩怨,我没兴趣留下来当观众。
走到拉斐尔身后,我推他走出冷家,曼托萨同金银一起跟了上来。而冷家的事,就交由他们自己去处理罢。反正,任流浪已经带着伙计等在门外了。
拉斐尔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背上,温暖的体温,振奋了我低落的情绪。
“累了吗?”他低低说。
“有一点,但,没关系。你呢?会不会觉得辛苦?”我问。他们放任我将计划付诸实施,却又一直不放心我一个人演完一整出戏,所以执意全数跟了来。
“不会。”他微笑。
☆ ☆ ☆
一切纷扰,总算过去了。拉斐尔要处理中断搁置了两个月的商务计划,而我,还要在公司里装装样子。
“小银。”我放下手边的商务公文,双手交叠撑住下巴,看向捧着一本厚厚原版小说做陪太子读书状的金银,有无法解释的疑问。
“什么事?”他从书页中抬头,用一双深邃的眼遥遥看住我。
“如果,我对你说,我想要自由,你会怎么回答我?”
“自由?”他漂亮的浓眉淡淡扬了起来。“你觉得不自由?”
我笑一笑。“不是,只是——”
他放下手中的书,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
“只是,因为那一场失踪,在伯伯和大妈的心理上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你知道他们的担忧,所以,你压抑自己,在这座都市里做一个游走的吉普塞人。他们的爱束缚了你希望满世界翱翔的灵魂。所以始终,你都再不肯让任何人爱上你,为你萦系挂怀,你不要再有人为你受伤。”
我翕动嘴唇,却说不出话来。他,一直是知道的。
金银叹息一声,伸手环住我的颈项,将我带进他怀里。
“我们对你的爱,缚住了你的翅膀,可是?”他的眼里有无法掩饰的苦笑。“善良如你,宁可掩去一身的洒脱不羁,掩去坚强聪颖与卓绝能力,化身成一个平凡女子,只是不想让我们会有随时可能失去你的忧虑罢了。”
我直直望进金银的眼底里去,然后,笑着同他拥抱。
小银啊,你是我最亲爱的堂弟,你知道吗?从小睡在一个襁褓里,穿一样的衣服,喝同一种牌子的奶粉,读同一间学校……一直一直,我们都在一起。直到八年又九个月前,我去旅行,他没有跟上来。五个月后我回家时,我们已经再回不去从前了。我知道小银有很多事瞒着我,可是,如果他不说,那么,我便不问。
良久,金银放开我,吻一吻我的眉心。
“如果你要自由,我会在你的身后,微笑祝福。”他微笑,眼睛明亮清澈。
“小银,如果你不姓金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