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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底下欢呼雀跃,大宣的旗帜四处飘扬。
我才知道明旭说的没有错。
都城保住了,大宣保住了。
王。
背后有人轻轻唤我。
我回过头,竟然是天枢。
你不是离开了吗?
我只是去解决一些事情。他朝我笑着。
我不会走的,因为,若是连我也走了,你便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天枢告诉我,他出宫解决的事情有两件,其一是说动武林群豪同仇敌忾英勇抗燕,正是有了这样一群江湖人士的加入,大宣与西燕的战斗才出现了这样戏剧性的变化;其二是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将燕军的主将擒获,带回宫中。
我听了皱起眉头,其实他大可不必冒那么大的风险将那人抓回来,若要挫敌军士气,就地杀掉便是了。
天枢却坚持认为这件事情因他当年的举动而起,所以现在也必须由他来解决。
他说,我希望你去见见这个人。
于是我去了。
我在那里竟然见到了应该早已被我赐死多年的次子明和。
天枢向我坦言,当初是他暗中救下明和,送往西燕。只因有之前那么多人的教训在,他不忍心见我一错再错,众叛亲离。
但他不曾想到,我的儿子竟与我一样固执,不惜以毁灭母国为代价,也要完成复仇。
所以,天枢抓了他,将他带到我的面前。
我看着明和,如同看到许多年以前的自己。
我问他,过了这么多年你依然如此恨我,可是因为瑶卿?
他愣了一下,瑶卿?
那神色很古怪,仿佛在问,瑶卿是谁?
就是当年被杖毙的那个侍童。我看着他,莫非你已经忘记?
他努力的回想着,渐渐的变了脸色,闭上眼睛,又睁开,反反复复,嘴里失魂落魄的念着这个的名字,终于淹面而泣。
我还他以自由,告诉他瑶卿落葬的位置——我将他与那个顶替明和而死的人合葬了。
明和听完,便黯然离去,从此去向不明。
他也是个可怜人,一心想为心爱的人复仇,这才踏上这条绝望的不归路。
他改换了名字,抛弃了身份,走得异常辛苦。
他想必受过太多的苦,所以逐渐淡忘了那份刻骨铭心。
而权力,是的,权力又改变了他,让他沉迷于追逐与杀戮,忘却了自己的初衷。
现在,他终于幡然醒悟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也第一次梦到了百恭。
依旧是在那间冷宫的破屋子里,夕阳从洞中撒下来,透明一般的浮尘在光中游弋,地上是斑驳的光影。
他正坐在那里翻捡有用的木料。
我唤他,他便回头,对我笑了。
醒来的时候,我回味着这个梦。
突然之间,泪流满面。
——我竟然已经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桓庚二十三年秋,我在早朝时突然倒下,虽然天枢安慰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我心里明白,自己早已病入膏肓。
于是,我唤来辰旻。
我问他,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辰旻却告诉我,其实,不在于能不能,而在于你想不想。因为很多时候,心甘情愿遵从所谓命运安排的人,恰恰是你们自己。
他的话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做下的那些选择。
其实我有许许多多次机会,可以放下仇恨,可以放下执念,但我没有。
隆和百恭也是一样,如果他们想要挣脱,完全可以跳出这种命运,但他们也没有。
于是,我相信了辰旻的话,下诏退位。
很快,明旭继位,成为新一代的宣王。
大宣并没有在我手里灭亡,预言不攻自破。
我问辰旻,这样,是不是就算改变命运了?
他轻轻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要改变命运,竟然只是那么简单的一个选择。
桓庚二十三年冬,我迎来了人生的最后阶段。
也许是回光返照,那一天,我突然很想找个人聊聊。
于是,我唤来了辰旻。
他有些不解的问我,为什么不叫天枢?
因为他看见我这个样子必定会难过,而我看见他难过,也一定会难过。
我笑着告诉他。
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惧怕死亡。我只是感到遗憾,因为有些问题我到死也没有找出答案来。
是不是就好比百恭当年留下的那个尊盘里究竟放了什么东西?
我诧异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他朝我眨眼睛,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远近闻名的小半仙,能掐会算,博古通今吗?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他点点头。
我释然的笑,其实我早该想到的,你娘精于易容,你也必然得到她的真传。
我问他,我害你家破人亡,你难道不恨我吗?难道不想复仇吗?
辰旻却答道,我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更何况真论起来,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如果不是我当年不小心摔坏了那个尊盘,爹爹便不会气得来抓我,你也不会因此看到他的本来面目,天玄门更不会因此被灭,所以追根溯源,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我无可奈何的笑了,原来那个尊盘是你弄坏的,那你一定知道,尊底究竟放了什么?
辰旻点点头,在我耳边轻轻报出答案。
我听了,不禁哑然失笑。
可不知怎么的,泪水却在不经意间滑落。
辰旻不知何时已经悄然退了出去。
现在,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闭上眼睛,半梦半醒间,被一种熟悉的气息包围。
非常熟悉的气息。
让我想起很久以前有百恭在身侧的那些日日夜夜。
百恭,你知道吗?前些日子我终于梦见你了。
还是在冷宫的那间破屋子里,我唤你,你便回头对着我笑了。
我醒来后,却只是哭。
我竟然已经想不起你的样子了。
我是多么多么的想要不忘。
但时光还是带走了我的记忆,将你的相貌偷换成一个空白的符号,只与那一丝明亮温暖的感觉相联。
还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我曾蒙住你的双眼,让你猜猜我是谁。
你那时笑嘻嘻的拉下我的手,说,傻瓜,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
可岁月是如此可怕,轻易粉碎了青春的容颜,我鬓角的白发你可看到了?
若是你还在,只怕认不出我了。
过去的记忆充盈在胸口,满满的纠结在一起。
朦胧中,感觉有风吹进寝宫,抚过我的脸颊,如此轻柔,如此温暖。
我睁开眼。
看见本应在春日出现的白色气旋在面前汇聚。
渐渐的显出人形。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想象中阴森的白骨,而是如同春日般明媚的笑容。
这笑容令我如此熟悉,如同旭日般驱散了萦绕在心头的乌云,仿佛先前的一切担心都是多余,只要有他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我的泪却不知怎么落下来了。
原来,你在我身边,从来就不曾离开过。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认出你来的。
只有你,才会如此信守承诺,无论我怎样赶你,都徘徊不去。
百恭对我说,绍熙,我来带你一起飞,飞过这高高的宫墙,飞到大宣宫外面去!
飞?怎么飞?
百恭笑着,从我手里接过那截断木。
断木在他手中慢慢长大,最后,长成一只巨大的纸鸢,顶端点着朱漆和金泥,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他带着我走上去,纸鸢便高高的飞了起来。
飞啊,飞啊。
飞过高高的宫墙,飞过大宣的都城。
我问百恭,我们现在去哪儿?
他便笑了,我们去找一个人,去找一个你现在最想见的人。
我也阳光灿烂的笑了,抓紧他的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