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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我赶快跪下,呈上锦盒。蓝田暖玉在此,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我却没有回答,默默的打开锦盒。
大殿里忽然间说不出的寂静,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他们的目光汇聚在我手中的锦盒上。锦盒里是一尊千手观音像,色若琼脂,神如秋水,栩栩然,似凝日月之精华,撷天地之灵气而成。
这便是百恭的叔父花了一整晚赶出的。
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工匠,短短一个夜晚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将碎璞琢成如此美玉。
隆戏谑的眼中多了几分惊讶,父王的目光中也满是赞叹。更不要说西燕的使节,他看得眼都直了。
结果,没有任何人对礼物的变更发难,无论怎么看,都是雕琢出的千手观音像更胜一筹,我幸运的逃过一劫。
百恭是这个冷漠的大宣宫里第一个伸出援手真心帮助我的人。
我应该好好的感谢他,报答他,然而我却比以往更加害怕与他的会面。若是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后改变了态度,这种背叛带来的打击将会是致命的。
反复的犹豫之后,还是决定去百工苑道谢,最后见他一次,从此以后永不相干。
百恭依然在他的小屋里专注的做着什么。
我的脚碰到地上散乱的木头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便回头,对我笑了。
后来怎么样?你没被罚吧?
我点点头,这次多亏你才逃过一劫,谢谢。
沉默弥漫在空气中,我正斟酌着怎么告诉百恭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却突然开口了。
……绍熙,等会儿有空吗?
啊,有,怎么啦?
去放风筝吧。百恭举起手里的东西。
风筝?
就是纸鸢,你没放过吗?
……纸鸢是什么?
百恭一副没辙的样子,他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我的脸色一沉,转身就要离开,明明知道百恭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有些受伤了。你让我回答什么,说我从小待在冷宫里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吗?说我被兄弟姐妹排斥才没人教我玩过这个吗?
百恭赶忙抓住我的手,别别,我不笑你。纸鸢就是老鹰。
骗人!别欺负我没看到过老鹰!我恨恨的回头,试图甩开他的手。一点都不像!鸟会长成这样吗?
是真的。百恭把纸鸢高高的举起来,我可以让他飞起来,飞得很高很高,直飞到大宣宫外去!
很多年以后的某个黄昏,我突然被这段回忆惊醒。
虽然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但记忆中的一切却如此清晰,仿佛就在昨天发生。
在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了手持桃木剑轻轻微笑的辰旻,那样子正如当年的百恭一般。明旭总是说辰旻长得丑,我不知道这种偏见从何而来,他的相貌虽然普通,但相处久了却让人不能不喜欢。
我问辰旻,你和明旭小时候放过风筝吗?
当然啦,他笑着,那时候明旭老找不准风向,结果就总输给我们三个,他不愿开口问我们,又不甘心,只好偷偷耍赖,用掌风把纸鸢托起来。我们看到了只当不知,结果越发纵容了他。
我也笑了,明旭一直就是这样的孩子。心高气傲,不愿居于人下。
那后来呢?辰旻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后来和百恭去放风筝了吗?
我点点头,从嘴角牵起一个混浊的笑容。
闭上眼睛,眼前出现的是百恭微笑的侧影。
湛蓝的天空上覆盖着薄羽似的白云,那只纸鸢已经飞得很高很远,渐渐的看不见了。大宣宫灰色的宫墙距离他是那么要不可及。
他就这么飞啊,飞啊,如同一只什么都束缚不住的,自由的鸟儿。
鸟儿能飞,多好。人要是也能飞就好了。
人也能飞啊。
我将信将疑,真的?
绍熙。我听见百恭的声音响起。
他说,我知道你是谁,他们怎么对待你的,我早看到了。
我抬眼,悄无声息的剪断手里的线,就这样看着纸鸢消失在太阳的光辉中,然后,仿佛承受不了光线般顺手遮住眼睛。
他说,总有一天我要带你一起飞,飞过这高高的宫墙,飞到大宣宫外面去!
我低下头,手还捂在眼前。
阳光是如此强烈,灼了我的眼,所以才会流出这么多水来。
顺着脸颊,沿着手背,如同一条静静的溪流,蜿蜒而下。
流淌,流淌。
这一次,百恭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出手,轻轻抚着我的头。
6
一直以来我的存在感都淡得叫人满意,我以自己最大的耐心表现出对宫中一切的兴趣索然。
我童年的经历和阴郁的性格让所有人都视为毒物,唯恐避之不及,然而,我们的父王,睿智英武的大宣皇帝却对我有着一分意想不到的特殊的执著。
我很少见到他,除了皇家必须列席的晚宴和僧人空远的法会。
他很喜欢抽查皇子们的功课,听听他们对一些事情的见解。
他管太子叫“隆儿”,管二皇子叫“鸿儿”,以此类推,就连玥华也得了个“玥儿”的称呼。
只有我,除了七岁那年他第一次见我时叫的那声“熙儿”,这以后他都只是冰冷的叫我的名字“熙”。这个疏离的称呼,让我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疯癫的母亲低低的耳语声。
宫女太监们都敏感的发现了这点,越发认为我是不被父王喜欢的,也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我自认为除了性格上的孤僻阴郁不和群外,礼数上还是做得很周全的,决不占人先,也决不落人后,始终奉行中庸之道。所以在父王抽查功课的时候,我也总是答得中规中矩。
然而父王却总是不满意。
他盯着我,问,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那眼神居然包含了玩味,以及一种充满危险的……胁迫。仿佛不将我的本意逼出口,便不会善罢甘休。他的态度让我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会被扣上欺君的罪名,冷宫中那些无辜宫女的身影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结果,父王每每都能迫得我慌乱不堪,说出些惊人之语。
然后他便带着意料之中的表情,朝我冰冷的笑。
在他的面前,我感到自己不像一个皇子,甚至不像是父王的孩子,而是一个正在处心积虑的算计着他的,让这伟大的宣王投入全身心力量准备对付的敌人、对手。
虽然此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够对父王,对大宣产生怎样的威胁。
我没有任何野心,甚至还在心底强烈的希望自己不是皇子,而是宫中一个小小的工匠,这样的话,我就有足够的时间和百恭在一起了。
百恭是我在宫中唯一的朋友。
自那次一同放风筝后,我就时常去百工苑找他。
对于我来说,百恭是那样一个特别的存在,特别到我无法清晰的界定他在我心中究竟处在怎样的位置。
虽然他只比我大一岁,但他却仿佛懂得许许多多的东西。
天空中星辰的传说,地面上鸟兽的习性,民间的习俗,草木的药用他都一清二楚。他虽然不能教我太傅传授的那些帝王之道、登龙之术,但这些东西对于自认清心寡欲的我来说毫无价值。与此相反,他知道的许多东西却是太傅这辈子都不曾注意过的。
我问百恭,你懂得这么多的东西,怎么会来百工苑?
他答得倒快,我叫百恭,当百工自然天经地义啊。
我无可奈何的朝他翻白眼,估计是问不出结果了,依据我的了解,这个人若是不正经起来,是无论如何都套不出话来的。
其实……百恭突然开口,小时候有相士给我算过命,已经记不太清,只隐约记得他说我命中有劫,好像注定死在什么女子手里。我娘一害怕,就逼着我念经诵佛,最好一辈子不和女子打交道。结果在和尚堆里混久了,反倒因祸得福学会了雕刻的手艺,还进大宣宫来了。
这有什么好!我赶忙摇头,这样不是连娶亲都不成了?你难道准备和佛像过一辈子?
这又有什么不好?
不好不好!当然不好!
你急什么啊!命中有劫的是我又不是你,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你才太监呢!我正要跳起来发作,又看见百恭正经的表情,他眺望远方,眼神深邃而遥远。
他说,如果真能遇到一个值得我爱的人,为她去死又如何?
刹那间,我只觉得百恭距离我很远很远,仿佛易碎的泡沫,一阵清风就能将他粉碎。
我轻轻唤他的名字,声音里有些颤抖,如同害怕震碎他的幻影一般。
如果……如果遇不到呢?
那就……那就……
他突然回头,满脸狡黠的笑容,那就娶了你吧!反正你也像个小丫头似的总哭哭啼啼。
我蓄力,抡拳,奋起一击!
却发现落了空,抬起头,百恭正站在一丈开外,他欢快的笑着,不时朝我扮个鬼脸。
何·百·恭!!!
我大叫着跑去追他,在大宣宫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步声。
百恭比起太傅来,更像我的老师,比起隆、鸿和淳来,更像是我的兄长。
但他归根结底还是我的朋友,我在十三岁的春日里认识了他,他的出现有如打开了一扇尘封十三年的禁宫之门,散尽沉积已久的霉味,把外面满园的春色放了进来。
百恭很喜欢笑。
看我笨手笨脚的尝试雕刻时,他会偷笑;我们一起瞒着百工苑里的其他人恶作剧时,他会坏笑;若是一不小心被其他人逮到,他会苦笑……
然而我看见最多的还是他的微笑。
弯弯的眉,细细的眼,上扬的嘴角。
他是那样一个勇敢而无畏的人,我甚至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样的事情会让他动容。
就这样,因为百恭,我也逐渐喜欢上了微笑的动作。
在太傅授业的间隙,我经常会失神,想着今天百恭会讲什么新鲜玩意儿,不知不觉间,笑容已经爬上嘴角。那些日子里,我仿佛拥有了一个快乐的源泉,每天都有不同的惊喜出现。
唯一让我感到不安的是隆冰冷的眼神,好几次当我神游归来,一抬头便能看见他正看着这里。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越发的肖似父王,也越发继承了父王那种令我恐惧的特质,但这两者又不完全相同,如果说父王给我的感觉是将我视作阴险狡诈的敌手,那么,从隆的身上,我只是本能的感到他的厌恶。他厌恶我,尤其厌恶我的快乐,毫无原因的厌恶。
从小到大,他总是在我面前刻意的强调彼此身份的差距。
这种举动其实毫无意义,大宣宫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天之骄子,是未来的宣王,而我只是被打入冷宫的夕妃的儿子,宫中最不受欢迎的人。
年老的宫女们在我身后窃窃私语,她们在议论着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态度暧昧,言语闪烁。
很多时候我有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的世界是构筑在虚幻的根基上的,只需轻轻一击,就会崩溃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