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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寺院道观那样门口常有乞丐在那儿徘徊,更让香客自在了不少。这会儿供奉着二徐的雕像前,无数善男信女虔诚地行礼祷告,供奉的种种莲花灯明晃晃地摆满了好几张供桌。
夹杂在人群中的沈悦行礼如仪,拜过之后又亲自去舍了一盏莲花灯,但退出大殿之后,她却不像别家女眷那样从这儿往外一路拜将出去,而是东瞅瞅西看看,一副别有目的的模样。虽说她戴着帷帽,但随行的李庆娘仍是大为不放心,到最后不得不上前低声提醒了一句。
“大小姐,不过就是道听途说一句话,您就连来了两天。这都是撞运气的事,况且咱们根本不认识人,怎就认出那位夫人来?而且,那样尊贵的人物,焉知不会事先净寺?”
“你既然说了是碰碰运气,横竖生意一时半会难以打开局面,当然是碰运气更为要紧。”沈悦哂然一笑,随即斩钉截铁地说,“就算碰不上人,每日到这儿供奉一盏莲花灯给祖母爹娘大哥,祈求他们无病无痛,也不算我白来。至于净寺,真要是那样大张旗鼓,我自然没办法,可我听说李阁老为人谦和,料想那位夫人也不会是那样兴师动众的人。徐勋的事终究是要过内阁那一关的,不管怎样,我也想试一试。他今天一进吏部还不知道怎样个结果,我不求别的,只求尽力罢了。毕竟,要说别的,我什么都帮他不上。”
眼见说不过沈悦,情知她又犯了执拗的李庆娘只得暗中叹了一口气,不过是左右留意避免遇到登徒子而已。主仆俩在这大殿前的广场兜兜转转好一圈,虽也偶尔看到几个官眷模样的,但远远瞅着不是年岁不对就是光景不对,便都没有贸贸然上去搭讪,这一耗就须臾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正当李庆娘又想劝谏沈悦回家去,偏殿注生堂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喧哗。沈悦连忙抬头一瞧,却见那边厢一个汉子正拽着一个妇人的头发往外拖,那妇人正在死命挣扎叫骂,四周好些人驻足围观。
“贼婆娘,偷了我的钱到这儿来白给这些道士,反了你了”
“你这个杀千刀的,那是我好容易积攒下来供奉二位上帝的银子,是为了保佑牛哥儿的病能赶紧好,你休想再拿去赌”
“什么上帝,就是几尊泥胎木塑没用神灵,这就值得你花钱?把钱给我,小四要平安有我这个爹就够了,翻了本我有的是钱给他看病你这个贱人要是再敢浪费银钱,我休了你”
听清楚这一番吵闹的缘由,沈悦顿时勃然色变,当下推开人群走上前去,眼见那汉子对着妇人拳打脚踢,她几乎硬生生忍住了冲上去动手揍人的冲动,头也不回地喝道:“妈妈”
李庆娘自己就是被婆家不容赶出来的,最恨的就是这等下三滥男人,闻听此言二话不说上前一搭那汉子的肩膀,一按一反手再一折,轻轻巧巧就把人按倒在地,随即用另一只手扶了那妇人一把。眼见这般少见的情形,围观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动,紧跟着就只听那汉子杀猪似的惨叫了起来,显见是李庆娘心中存怒,那两下竟是有意卸下了他的关节。
“来人呐,这刁妇勾结外人谋杀亲夫了……”
他这话才刚嚷嚷出口,下颌就中了重重一下,一时吃痛,顿时叫不出一个字来。而那被扶起的妇人见他这般光景,却是含羞忍怒地对着李庆娘盈盈行礼道:“多谢嫂子仗义,都是我命苦……”
“仗义只能一时,你这汉子这般无耻,回去了你打算怎么办?”沈悦虽不能动手,但这会儿要她忍住不说话却是怎么都不可能。一句质问之后,见那妇人面色颓败,四周围更是一片叹息之声,她当即冷笑道,“没有这等人,你那孩子兴许还有救,要是任由他变本加厉,你们一家人迟早都给他害死这种烂赌成性的狗东西,就应该把人送官府去”
那汉子好容易恢复过来,一听说这旁边的小姑娘竟说要送他去官府,顿时为之大怒。然而刚刚吃李庆娘那两下,他终于学了乖,趁人不备溜出去两步,随即就一骨碌爬起身喝道:“臭丫头,我赌我的,关你何事官府又不是你开的,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这些”
“官府是朝廷的官府,但只你刚刚那两句话,就足够官府治你的罪”沈悦根本没注意到四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也没注意到人们都看着自己,当即冷笑一声喝道,“就凭这灵济宫是永乐爷下令敕建的,就凭这二位上帝是成化爷进封的,就凭朝廷官员到这儿尚且要下马,朝廷四季尚且要派人祭拜,你说什么泥雕木塑没用神灵,就足可治你诽谤的罪过”
“好”
人群中也不是没有看妇人遭遇心怀激愤的人,但大多数百姓都是自扫门前雪,可眼看有人给那妇人出头,终究有忍不住的喝了一声彩。有了这个好字,那些来上香的妇人们自然忍不住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盯着那汉子一阵痛骂。那汉子吃这一顿骂,恼羞成怒正要反身走人,却不料背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顿时整个人又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是偏殿注生堂的二位徐夫人显灵”
面对这情景,也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当下竟是无数人跪倒在地虔诚礼拜,就连那妇人亦是如此,谁都再顾不得那丑态毕露的汉子。眼见这光景,反倒是沈悦有些始料不及。她毕竟不是真的笃信神佛的人,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到了一个香炉边上,随即使劲摇了摇头。
命苦……要是她当初嫁给赵钦的儿子,是不是也会像这妇人一般命苦?
注生堂对面的偏殿永安宫门口,一个头戴帷帽的老妇被三四个妈妈簇拥着站在那儿,却是已经看了好一会儿这一出闹剧。见沈悦在香炉边落寞地站着,突然低着头仿佛颇为黯然,老妇眉头微微一皱,旋即对身边一个妈妈说道:“你去,把那位姑娘请过来,记得有礼些。”
别人以为是徐夫人显灵,暗中出手的李庆娘却趁机使劲踢了那汉子两脚,待到发现自家小姐不见了,她方才慌忙左顾右盼,结果一扭头就发现一位看似大户人家管事妈妈的妇人走到沈悦身边,低头正询问什么,她连忙撇下这一头快步走上前去。
“你家夫人请我过去叙话?”
沈悦顺着那妈妈的手指抬起头往永安宫门口一看,立时发现了那一行人。见居中的老妇一袭青色衣裙,看上去丝毫不显奢华,但几个人的举手投足却流露出几分雍容贵气来,她不禁眼神一凝,冲着匆匆过来的李庆娘使了个眼色,就点点头随那妈妈缓步过去。到了近前,她大大方方裣衽一礼,称了一声夫人。老妇连忙搀扶了她起来,又含笑微微颔首。
“姑娘刚刚那一番话我都听见了,虽说义正词严,亦是打抱不平,兼且抓着了那人的把柄,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一介女子出这样的风头,传扬出去不好。就算真的把人扭送到官府,终究是夫妻一场,难道那妇人能看着自家丈夫徒刑流戍?”
“夫人教诲的是,我爹娘也常教训我这爆炭脾气,只多年来就是改不了。”
沈悦原本还在琢磨对方的身份,可听到这温和的教导,顿时想起了常常嗟叹她为何不是男儿身的祖母沈方氏,竟是落下泪来,声音里头也不知不觉带出了几分哽咽。老妇见沈悦这般坦诚,心中倒也喜爱,待见她仿佛是动了心事,更觉得自己所料不差。她虽身份尊贵,向来却有些古道热肠,想了想就说道:“不想却是说到了姑娘的辛酸处,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位妈妈,灵济宫的客舍很是整洁,带你家小姐到那儿坐坐可好?”
李庆娘看见沈悦落泪,本就有些心慌,此时闻言自是无所不从。待扶着沈悦的肩膀跟着老妇一行往后头,不多时就有小道士上前行礼带路,口口声声都是夫人不提,原本就有些怀疑的她顿时喜出望外,走着走着趁人不备,她就在沈悦的耳畔低声呢喃道:“大小姐,十有八九真的是那位夫人”
眼睛已经给眼泪糊住的沈悦乍然听见此话,那些软弱无助立时被她狠狠压回了心底。她一把接过李庆娘递过来的绢帕擦了擦眼睛和脸,这才定了定神把之前的预备又过了一遍。
眼看客舍在望时,斜里一个身穿玄色纻丝道衣的老道带着两个小童匆匆走了过来,近前之后笑吟吟地打了个稽首:“朱夫人,未料今儿个您竟是大驾光临,老道还是刚刚才得了讯息,实在是怠慢了。今日还是为李阁老请灯么?”
PS:竞猜一个明代官场八卦问题,谁知道李东阳这位夫人出自何家,是李东阳的几婚了。猜中有奖,哈哈……另外,资料显示,明代称呼官宦人家的夫人,确实不一定随夫姓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灵济宫中遇贵人(下)
“是,外子这些天又犯了老毛病,有劳叶真人了。”
朱夫人温和地颔首示意,随即笑道:“请灯之外,也是要借灵济宫这吉祥宝地躲一躲清净,我家那条人称李阁老胡同的巷子整日里都是车马往来不绝,实在是看着也烦了。”
叶真人和朱夫人是极其熟络的人了,听到这句玩笑话顿时更是哈哈大笑,当即在前头亲自引路,将朱夫人引到了后头一座极其雅静的客舍之外,又站着说了几句话便知机地告退离去。这时候,朱夫人方才向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悦颔首示意。等到进了客舍,她四下里一看,一旁一个妈妈就笑着开了口。
“夫人,这叶真人也真有心,这座客舍仿佛是一直都为您预留着。”
“别看我没多少香火钱给他,光是我常常上这儿请灯,这老牛鼻子往外头一说,也不知道能引来多少信道的官眷。男人在官场,女人帮不上什么,也就是给求个身体康健罢了。”
沈悦这一路一直在悄悄留心观察这位朱夫人,可此刻听到这一句和下头妈妈的打趣,她不禁觉得对方更加亲切了一些,原本的惴惴然也稍稍宽解了一二。而朱夫人和那妈妈说笑过后,见李庆娘上来帮沈悦除去了外头帷帽,她少不得仔细端详了起来。见这少女年方十四五,面上不施粉黛十分匀净,虽只是耳眼上戴了一对玉塞儿,别的钗环首饰都无,可却怎么看也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别有一种落落大方的姿态,她当下就越发好奇了起来。
“民女方悦,方才不知夫人乃是李阁老夫人,还请恕罪。”
见沈悦盈盈下拜,朱夫人立时伸出手去亲自把人搀扶了起来,等到沈悦依言坐了,她方才笑道:“这有什么罪。我只是见方姑娘适才风采,一时欣悦,让人请你过来说说话,原是我唐突才对。对了,听你这口音,仿佛不是京师本地人?”
“是,民女是金陵人士。”
朱夫人原本只是怀疑,闻听此言顿时又惊又喜,因笑道:“居然这么巧?想当年我也是自小在南京长大,现如今也还有弟弟和几个侄儿侄女在南京。几十年没听见乡音了,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亲切。”
沈悦自打那次听人提过李阁老夫人常到灵济宫上香,便让李庆娘费大力气打探过一番,自然知道朱夫人和自己一样是南京人,刚刚说话便有意带出了些乡音来。此刻见朱夫人这高兴的光景,她便展颜笑道:“夫人竟也是南京人么?这些年三山街一带比从前更繁华了,百货云集商旅林立,秦淮河边上还造了几座新楼呢曲水那边也疏通过了,如今文人雅士多了好些……啊,成国公府前两年门楼还翻新过了,比从前气派多了呢”
好些年没回过南京的朱夫人听沈悦说着这些变化,一时眼眸闪动,却是想起了往事。
朱夫人出身公侯,父亲便是天顺七年守备南京的成国公朱仪。如今别人都道李东阳和她夫妻俩乃是天作之合匹配相当,可想当初李东阳即使有神童的名声,又是翰林院侍讲,可年不到三十就已经是连丧元配和继室,连着当了两次鳏夫,可以说这门婚事是高攀了。按照诰命封赠的规矩,这封妻只是一嫡一继,她嫁过去名分很吃亏,若不是父亲看好李东阳,她又远远见过这个年长自己十六岁的男人一面,于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了下来,就此远嫁京城,兴许就此错过了一段最好的姻缘。如今夫婿在阁多年,顺顺利利就为她请了诰封。
她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长女嫁给了如今的衍圣公孔闻韶,次女则是嫁了少卿崔杰初,唯一遗憾的就是她的儿子李兆同年少夭折,而她前头那位继室岳夫人的儿子李兆先亦是两年前去世,如今不得不过继了李东阳兄长李东溟的儿子李兆蕃为嗣。所以,对于弟弟朱辅的儿女满堂,她想着想着,不觉颇有些殷羡。
旁边一个妈妈觑着自家夫人走神,便笑着打断了沈悦说:“方姑娘,这成国公便是我家夫人的弟弟。”
“啊……民女不知,夫人恕罪。”
见沈悦有些惶恐,回过神来的朱夫人连忙摇了摇手,又嗔怪地看了那两个妈妈一眼。虽说她也曾经差过人去南京,可听自己人说的,总不过是表面那些,因而她略一思忖,就索性屏退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