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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岔开话题”弘治皇帝又好气又好笑,重重一拍扶手,见朱厚照立时老实了下来,他方才沉下脸说道,“总而言之,下次要是再让朕看见你懒洋洋的,朕就罚你……罚你不许出宫城,老老实实在承乾宫给朕呆着”
“啊”
见朱厚照一声惊呼,那脸色简直比吃了黄连还苦,他又放缓和了语气说道:“当然,若你能好好听讲,不让那些老大人到朕面前告状,朕也有赏。你昨儿个扮成小太监过去,终究是极不像话,朕和你母后提过,你就以你表弟寿宁侯世子的名义,名正言顺到那儿观瞻,就说朕有意磨练寿宁侯家的人。只要徐勋那边叫你一声小侯爷,别人不会怀疑的。”
“啊?”
接连两个瞠目结舌的惊呼,朱厚照盯着自己的父皇,突然爆发出一个响亮的欢呼:“父皇万岁”
“臭小子”
弘治皇帝情不自禁地骂出了这么一句从未出口过的市井俗话,见朱厚照欢喜得什么样似的,他又没好气地说道:“不过,这一次你自己警醒些,要是再冒出一个什么寿宁侯府的朱小侯爷来,那你以后也别想出去了。甭管你怎么闹,朕也非得拘着你在宫中不可”
“父皇放心放心,不就是张小侯爷嘛”朱厚照满口答应,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情愿,“姓朱随父皇,姓张不就是随母后?唔,不过父皇别忘了和寿宁侯府打个招呼,别到头来让大舅舅给我穿了帮,他这人做事最不可靠了”
尽管朱厚照对张鹤龄的评价仍是不怎么样,但至少叫了这么一声舅舅。面对这样重大的进步,弘治皇帝在哑然失笑之余,心中不无欣慰。
因祸得福,朱厚照那次文华殿逃讲学逃得总算还值得
第一百九十三章天子愁名义,储君变世子(下)
“张小侯爷?”
面对这么一个由司礼监掌印太监萧敬亲自送过来的少年,徐勋面色如常,王守仁却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这儿是在练兵啊,徐勋把他这个兵部武选司派过来监军的拉了做牛做马也就罢了,好歹是因为练兵的正经事。可是,皇帝把这寿宁侯世子送过来观摩,还让他多多指点,这算什么?他王守仁即便在兵部不得志,可也不带让他来看孩子的吧?
而徐勋只是面上一本正经,肚子却快笑破了,尤其是看着朱厚照刚刚又自称本小侯爷,却在说自个姓名的时候险些穿帮的情况下。只是,在满脸不解加郁闷的王守仁面前,他却不好表现出这些。然而,待朱厚照回转身在萧敬的引领下去四下里参观了,王守仁立时一把将他拉到了旁边,眼神中没了刚刚的郁气,满是疑惑和若有所思。
“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叫了寿宁侯世子来?”
为了这事儿,徐勋先头就让王守仁这三个月别回家了,刚刚萧敬又重申了此事,他见王守仁丝毫没放在心上,于是,此时面对这番疑问,他自然是不慌不忙。
“王主政,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恩爱旷古未有,对张家也颇多恩遇,我说的没错吧?”
尽管朝野对张皇后颇多不满之词,哪怕不敢说其悍妒,骄横却是大多数人暗地里的看法,就连弘治皇帝也被人在背地里指摘这么一位中兴圣主,竟是个惧内的。然而,王守仁和妻子诸氏成婚多年无子,却也始终没有纳妾,外人也附赠惧内二字,所以他对帝后之间的恩爱甚笃只有钦佩赞叹,觉得堪为民间所有夫妻楷模,倒不像朝臣们逮着个张字便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不过对于张家的备受恩宠,他还是不以为然。
“没错,但即便是皇上礼遇张家,可今次对这位小侯爷也未免恩宠太过了。”
“是,但王主政要体会皇上的良苦用心。张家乃是皇后娘娘母家,如今一门两侯,看似贵不可言,可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呢?要是家门中没有得力的人才,也就是坐吃俸禄庸庸碌碌而已。皇上之前才训诫过寿宁侯,如今又想把寿宁侯世子引上正道,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对张家的一片爱护之心。而作为我们当臣子的,也该为此事多多出力,让寿宁侯世子了解民间疾苦,了解世情艰难,了解这些军中情形。毕竟,这位小侯爷是勋贵,难保将来会不会领军上战场的。到时候他一身安危不要紧,将士安危,家国安危,那却是最要紧的。”
徐勋这合情合理的一番话说完,王守仁终于为之动容,而且竟是丝毫没听出任何破绽来——毕竟,弘治皇帝对张家的厚待几乎是不可理喻的,最是宽和的天子甚至曾经因为他的友人李梦阳弹劾张家而将李梦阳下狱。没有办法扭转皇帝这种过于偏袒的心理,那么就只有对寿宁侯府的下一代掌权人下手了
“你说得对,若能把这位小侯爷引到正道,实在是天下之幸事”
朱厚照自然不知道,弘治皇帝和徐勋策划了给他引来这样一位编外讲官,而徐勋又忽悠了王守仁,后者正打定主意要改造他。为了今天他能够乔装成张小侯爷出来,这内校场附近的所有宦官统统换了一个遍,沿途也都作出了相应安排,足可保证他在这里四处乱晃而不会有人发现,在朝堂上又引起一场轩然大波。而那位可怜的真正张小侯爷,则是正在坤宁宫里头窝着。
昨天只是远远看了一会儿,不好近距离观察这许多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幼军,今天既然逮着机会,朱厚照甚至还招手叫人上来,问了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惹得旁边七老八十的萧敬不得不提心吊胆。他却浑然不觉别人怎么看自个,问完了就挥挥手把人赶开,待到好大一圈兜完,他正要对身旁的萧敬说话,却不料一旁突然传来了尖利的竹哨声。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萧敬等人无不如临大敌。然而,见一大堆刚刚还席地而坐休息的幼军无不是一骨碌爬了起来,飞一般地朝竹哨的方向跑去,刘瑾就立时笑道:“小侯爷,应该是集合,他们又要操练了”
“走,去看看”
朱厚照昨儿个见识了几场拔河,今天很好奇徐勋还有什么新鲜玩意,见一应人等很快站成了五个大方块,须臾竟是跑动了起来,他顿时眼睛眨着到处看。东张西望了一阵子,他恰好看见之前见过的那个兵部主事背着手走了过来,他就立时招招手道:“你……嗯,那个王守仁,你快过来”
堂堂太子,需要讲礼数的除了两宫皇太后和帝后外加三位阁老和数得着的部院大臣,其余的就数不上来了。所以,朱厚照当然不认为对王守仁直呼其名有什么不对。
然而,王守仁就不这么看了。同样是世子,这寿宁侯世子怎么就和兴安伯世子徐勋差这么大?定是因为锦衣玉食,不知道民间疾苦,不知道人情世故,一定要好好扭转过来才是
“小侯爷。”
“来来来,你给本小侯爷解说解说,这练兵的要旨不在于舞刀弄棒吗,好端端的怎么跑起来了?还有,为什么还要喊什么一二三四的口号?”
倘若说王守仁本就对这位寿宁侯世子很不感冒,那么此时此刻,听人把小侯爷三个字挂在嘴边,他就更加皱起了眉头。然而,想了想徐勋的那番话,他就耐着性子解释道:“小侯爷,这些都是府军前卫的军余,此前练武还有些底子,但却是一团散沙。所以要先练队列,以正军风军纪。为军者,最重要的就是纪律,比如说……”
他突然伸出了手掌,冲着朱厚照五指徐徐击出做了一个手势,继而又捏紧拳头一下子打了出去:“就好比五根手指头,各自为政的话,就是打人也不疼,但若是五个手指头能捏成拳头,那么便是凌厉一击。”
“啊啊,是这么个意思”如此浅显的比方,朱厚照立时听得连连点头,继而又若有所思地道,“按照你这么说,打人之前都得把拳头缩回来,然后打出去,是为了蓄力。而徐勋不让他们一上来就练那些战阵,却不是真刀真枪,其实也是一种蓄力”
此话一出,刚刚还存着几分敷衍心思的王守仁不禁吃了一惊。端详了朱厚照好一会儿,他方才欣然笑道:“小侯爷果然是聪明,竟能因此及彼”
朱厚照虽说也没少被那些朝堂大佬们说什么聪慧天成,可这些人嘴上说着,背后就去弘治皇帝那儿告状,久而久之他也练就了一副几乎能立马看出别人夸奖是真心还是敷衍的利眼。这会儿见王守仁是真的吃惊和赞赏,他便洋洋得意了起来:“能看出我聪明,你也不简单能不用那些之乎者也把道理说得这般简单,你比……”
由于顺口,朱厚照险些要说你比文华殿那些讲官强,可话到嘴边总算是给噎回去了,因改口道:“你比我府里那些西席先生强多了”
“哦,敢问小侯爷,贵府的西席先生是怎么讲课的?”
王守仁这一问,朱厚照之前才被弘治皇帝训了一顿,当即大倒苦经道:“还能怎么讲课,一上来就先给我摇头晃脑地诵读一遍,紧跟着又让我给他们读三遍,然后就是反反复复一句话拆成一个个字地讲哎,都是那些四书五经的经义,我又不考科举,他们尽讲这些干嘛?还不如讲史记汉书唐书来的有趣……”
朱厚照这牢骚一发,自然就有些止不住了,虽不能明说那些大佬的名字,但他记性何其好,一会儿学刘健在那捋须讲解论语时的滔滔不绝,一会儿学马文升讲礼记的颤颤巍巍,一会儿又学几个壮年讲官的慷慨激昂,末了才一摊手道:“说来说去,都是些空的,听着没意思”
尽管朱厚照不过是每个人学了一两句话,但王守仁还是听出了几分端倪来,暗自咂舌这寿宁侯为了自己儿子,居然请了这许多水平很不错的西席先生,只可惜肯定给这位小侯爷给气走了。然而,他自己年轻上学的时候也不是个省心的,这会儿最初对朱厚照的抵触心理几乎都差不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嗟叹。
学而不得其门,教而不得其法,这大概才是豪门多出纨绔的缘由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小侯爷应该从未出过京城吧?”
见朱厚照连连点头,王守仁就背着手自信地笑道:“那小侯爷可想知道这京城之外是什么情景?”
“当然想”
“那好,这些老先生的学识是好的,但所讲的条条框框确实太枯燥。小侯爷若是不弃,我在京城读书,年少去过居庸关,之后在浙江呆了几年,又去过山东主持乡试,从北到南都走过,倒是可以给你讲讲这大明天下的情形”
一直在暗地留意的徐勋见两边相谈甚欢,便走上前,正好听到王守仁这最后一番话。见朱厚照赫然是眼睛大亮,他便笑吟吟地在这位太子的天平上加了最后一颗砝码。
“小侯爷大约不知道,王主政文武全才,就是骑马射箭的功夫,也决计不下那些百战将领”
居然还是射箭高手
朱厚照终于完全心动,立时忍不住重重点了点头:“好好,京城之外怎么个景象我要听,不过,我要先学射箭我早就想学了,可一直没逮到机会”
第一百九十四章射术之妙,皇后之嗔
“凡射,必中席而座,一膝正当垛,一膝横顺席。执弓必中,再把之中,且欲当其弦心也……”
王守仁也曾主持乡试为人座师,也曾在京城开课给年轻士子讲自己多年的总结心得,曾经在历史中大放异彩的心学如今已经初露端倪。然而,他一个正儿八经的文官给一个世家公子讲射术,这仍然是破天荒头一次。他倒是曾经对友人和士子们说过练武强身,奈何如今不是士子皆佩剑的唐时,也不是朝廷大力鼓励组建弓箭社的宋时,承平日久,朝廷恨不得民间百姓少舞刀弄棒,更何况士子?而他的这点爱好,连父亲王华都不以为然,甚至还很是责备过,却不想这时节有了用武之地。
这会儿乃是操练的空隙,重新补足了五百的幼军围坐地上,个个好奇地看着站在那儿手持弓箭的王守仁,不少人甚至还在好奇地窃窃私语。原因很简单,这年头文官和武将的分别实在是太好认了,谁都没想到这会儿演习射术的竟然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文官。
“架子看上去挺不错的……”
“不知道能不能射中对了,听说咱们那位徐大人之前被不少老大人们弹劾过,兴许故意这么安排,只是为了让这位兵部主事出个丑?”
下头人怎么议论,朱厚照却在轻声复述着王守仁念诵的《射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不慌不忙搭箭上弦的主人公。听其念到“目以注之,手以指之,心以趣之”时,只见骑在马上的王守仁猛然一松手,一支羽箭陡然之间越过百步远,一头扎进了那箭靶之中。下一刻,一旁自告奋勇看靶子的马桥就一溜小跑到了箭靶边,取下那箭靶就兴冲冲地冲了过来。
“正中红心”
一瞬间,下头一片哗然。而朱厚照虽也常有看武将们端午节射柳,但不得不说,那一堆勋贵和武将们的表演之中,除却一两个出挑的,多数都有或多或少的失手。此时看王守仁一个文官竟有这等好本事,他在最初那一愣神之后,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