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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你就别管了”朱厚照有些不耐烦地冒出这么一句,冷不丁瞥见张皇后脸色不好,他才放缓和了语气,拉着张皇后的手说,“总之,儿臣已经长大了,自个的事自个能够料理好。再说了,做事情要有始有终,儿臣就不相信,我的天赋会比别人差哼,鹿死谁手,未必可知”
朱厚照说着说着就冒出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张皇后自然听得大皱眉头。她正要继续说什么,却感到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一抬头就看见是弘治皇帝。发现丈夫冲着自己微微摇头,她只得暂且打住,脸上却仍是不以为然。
“人既然回来了,就先传膳吧,这都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好久了”说到这里,弘治皇帝就轻轻巧巧岔过话题道,“厚照,你母后特意让人做了你喜欢的红焖羊肉。”
朱厚照看到父皇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立时心领神会地道:“多谢母后”
被这父子俩一搭一档,张皇后自然而然就渐渐把先头的事撂在了脑后,一家三口就这么彼此手拉着手出了屋子,谁也没注意到刘瑾还跪在那儿。而等到他们一走,这门帘一落下,刘瑾立时一骨碌爬了起来,长吁了一口气擦了一把额头上那油津津的汗珠。
“一天之中居然碰着两回,俺这胆子都快吓破了,难道是昨儿个撞上了什么邪祟,所以俺才这么倒霉?”
那边厢一家三口在两个女官带着好些宫女的服侍下,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漱过口后又捧着茶说了好一阵子闲话,弘治皇帝这才站起身道:“厚照,跟朕回乾清宫去。”
张皇后一听这话,生怕弘治皇帝又去考较朱厚照的功课,顿时大急,连忙在旁边帮腔道:“皇上,今儿个晚了,要考较功课还是改日吧,也让厚照早些休息。”
“母后,没事,儿臣还精神着”
见朱厚照冲着自己做神采奕奕状,张皇后一时无法,只能用嗔怒的目光去横了丈夫一眼,继而就命人去打点手炉等物,自己又接过女官递来的一席孔雀织锦面子貂绒里子的大氅给朱厚照穿上,嘴里絮絮叨叨嘱咐了好一阵,末了又低声说道:“要是你父皇要责备你,就往母后头上推,让我和你父皇打擂台”
虽是低声,但弘治皇帝就在旁边,哪有听不见的道理,可却只能装成什么都没听见。及至带着朱厚照出坤宁宫上了肩舆,他这才似笑非笑地对儿子道:“看到了,你母后多着紧你,好似朕会吃了你似的”
见朱厚照只是笑,弘治皇帝拿这个独子也没办法,再加上路上风大,他也懒得再说什么,直到跨进暖意融融的乾清宫,他背着手径直走进了东暖阁,见朱厚照乖乖跟了进来,他才一个眼色把一应近侍答应都屏退了去,又看着朱厚照问道:“之前晚饭都不吃急急忙忙跑去西苑干什么了?”
之前耗了那么久,朱厚照当然把口供都给严严实实对过一遍,这会儿就耷拉着脑袋故作老实状说道:“找徐勋比射箭去了。”
“找徐勋比射箭?”弘治皇帝面对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眉头险些没皱在一块,“你特意把齐济良叫进宫来,还神秘兮兮单独把人审了一回,然后又跑到西苑,居然说是为了找徐勋去比射箭?你以为朕是这么容易糊弄的?”
“父皇”朱厚照就势跪了下来,可怜巴巴地说道,“父皇,齐济良那小子是混账,他不知怎的知道了上次去仁和长公主府闹的就是儿臣和徐勋,拿着逃奴的借口找兴安伯府的麻烦来着,结果还把儿臣送出去的玉坠儿通过仁和长公主送还了母后,还打算通过这个告刁状,结果给儿臣狠狠训斥了一顿。要儿臣说,他这种性子就该送到国子监去好好磨一磨……”
这母子俩怎么都把国子监当成杀人性子的地方?
弘治皇帝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却只能沉下脸喝道:“胡闹,你以为国子监是什么地方,送进去一个徐叙还不够,还打算搭进去一个年不到十五的齐济良?好了,别和朕东拉西扯,在西苑射箭怎会要射这么久?还有,你之前不是对你母后说不练了,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还不是徐勋”朱厚照立时跳了起来,脸上满是不服气,“还说他不会射箭来着,谁知道居然在那偷偷练,准头竟比我强,刚刚射箭还赢过了我他还耀武扬威似的在我面前说什么持之以恒,要不能赢回来,我这个太子的脸往哪搁?”
居然是这么一回事?
弘治皇帝看着捏着小拳头的朱厚照,突然觉得一股说不出的高兴,恨不得大笑三声。请将不如激将,看不出徐勋这小小年纪,居然不像那些只知道唯唯诺诺惶惶恐恐的应声虫,竟是能把已经气馁的朱厚照硬生生扭了回来射不射箭他才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独子的心性
想到这里,他立时高声喝道:“来人,明日一早去西苑,赏徐勋宝弓一把,雕翎箭一袋……等等,连那王守仁也一并赏了”
朱厚照闻听此言,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脱口而出叫道:“父皇,你好偏心,他赢了我已经够得意了,你还赏他们不行不行,你也要赏我”
弘治皇帝笑眯眯地摸了摸朱厚照的脑袋,意味深长地说:“厚照,这天下迟早就是你的,你还要什么别的赏赐?”
第一百九十九章军令如山,赌注豪情
一大清早,随着一阵阵急促的竹哨声,一间间营房里瞬间就热闹了起来,不时还能听到里头踢翻凳子摔下床或是互相踩踏碰撞的声音。然而,不到一炷香功夫,一众人等就全都穿戴了整齐争先恐后地从温暖的屋子里冲了出来,哪怕脸上还带着尚未睡醒的疲惫。在五个教官的呵斥下,不用一会儿功夫,五个方阵就基本上成型了,却是非同一般的快速。
尽管才练了几天的队列和内务,但这些已经渐渐印入了他们的脑海中。
然而,高台上的徐勋却知道,能够做到这些并不难——借用皇家的天威,许以封官许愿的美好前景,再加上严厉的惩罚和不菲的奖励,当然能够把这些人撩拨得满身是劲。这会儿,他照例总结了昨日的操练,点名称赞了表现突出的一些人,甚至不再只表扬团队,而是报出了几个人的名字。眼见得下头终于抑制不住起了骚动,他才满意地笑了笑。
“如今离你们齐集到这儿,已经过去了七天。从今天开始,以七天为一周,这第一周受褒奖的五个人,各授御马监所藏腰刀一柄,从今往后佩刀上操出列,授刀”
这年头兵器都是朝廷管制,各地监造上来的军器往往良莠不齐,就连军器局里头出来的也往往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这些幼军虽都是正经军户出身,可要说兵器,除了军中所发的制式兵器,自个平日里也就是摸摸那些大刀片子镶个木柄的粗制滥造玩意。于是,眼看着那五个被点到名字的一个个出列接过了那一柄柄腰刀,无数人羡慕得眼睛发红,哪怕是那些个之前临时委了总旗小旗的幼军也不例外。
“我知道,之前临时委任总旗小旗,不少人兴许都有不服,但不服归不服,军令归军令刘万才,钱乙,丁甲……”徐勋一口气说出了七八个名字,这才喝道,“这是管你们的百户呈报上来的,你们或是违抗过所属总旗小旗的军令,或是背地里私自议论鄙薄,犯了军纪,来人,拖下去每人军棍十五”
赏过之后突然就是罚,这种急剧落差顿时引来了下头又是一阵骚动。然而,眼见身边不断有人被拖了出去,哪怕已经操练了七天,基本上都已经认同了这艰苦却又有奔头的操练,但还是有个被拖出去的少年大声叫嚷道:“我不服那又不是兵部所授的正经军官,背地里说一句有什么大不了的况且,他那脓包势,弓马刀剑什么都不精,凭什么他能当总旗”
“凭什么?就凭他如今还是总旗,我还没有下令撤了他”
徐勋沉声说了一句,这才环视了一眼底下或噤若寒蝉,或满脸不服,或低头躲避他目光的幼军们,淡淡地说道:“如今他们确实还未得到正式委任,但只要还在任,你们就该令行禁止你既不服上官,那也不必留下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
这一句后世的名言如今拿出来,震慑力自然也非同小可,尤其是王守仁深觉赞同。当看到下头再无不服的声音,一应人等又在所属百户和总旗小旗的指挥下,继续分块操练了起来,王守仁就走到徐勋身边笑道:“徐指挥,果然精辟,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不过这话传出去,指不定那些武将怎么编排你”
“王主政过奖了。军中不比其他地方,建言上官是好的,但贸然质疑上官却绝对不能纵容。否则战场上不服军令,或者令出多门,这不是大乱吗?”
“没错,正是如此。”王守仁赞同地点了点头,继而突然想起那位令人头疼的寿宁侯世子,脸色不免不太好看,又摇了摇头道,“只可惜那位小侯爷不是军中人,不能拿军令管束。前几天我就待他严格了一些,看那架势,他今天下午必定是不会再来了。豪门子弟,家中父母又纵容,哪里有耐心学什么射箭?”
“哦?”徐勋想起昨晚上和朱厚照比的那一场射箭,脸上顿时露出了狡黠的微笑,“王主政真的觉着那位小侯爷厌倦了不会再来?可要知道,毕竟是皇上让他来的,他就算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决计不至于违了君命。”
“算了吧”一想到那位小侯爷,王守仁就忍不住头疼,当下摇了摇头,“要说这位小侯爷,人自然是聪明绝顶,可就是没个长性,看什么都好玩都有趣,都愿意试一试,可你真正让他做一件事十天半个月,那却是不可能的。反正我也尽到责任了,只希望这位小侯爷不要像他父亲那样……”
“咳咳”
这下子徐勋立时不敢让王守仁再说下去了,只得用两声重重的咳嗽打断了这位的埋怨——毕竟,朱厚照的老子可不是那位寿宁侯,而是当今的天子。若无其事地遮掩过去这一茬,他就笑眯眯地说道:“王主政既这么说,那咱们打个赌如何?要是小侯爷今天来了,那就算是我赢,要是没来,就算你赢,怎样?”
王守仁一想到昨天那位张小侯爷气急败坏拂袖而去的样子,心里就不抱多大的希望,当即一挑眉道:“哦,赌注如何?”
“这赌注嘛……”
徐勋也是被王守仁说得一时兴起,这赌注如何还真没想好。而王守仁见他踌躇不定的样子,知道徐勋也是临时起意,心念一转就笑道:“不如这样,要是我赢了,你设法让我见太子一面可好?当然,要是徐指挥你赢了,我也会在家父和我相识的人当中,好好解释解释,免得他们真以为你是奸佞小人。”
这话说完,他就发现徐勋那脸色异常古怪,还以为徐勋觉得自己是打蛇随棍上,不免有些尴尬。然而,下一刻,徐勋仿佛被呛着了似的,扭过头去连连咳嗽了好一阵子,继而才回头干咳了两声,郑重其事地说道:“王主政既然这么说,那就这么着吧话说回来,不是我说风凉话,你的赌注真是没什么意思。要是那些老大人们会听你的,你在兵部也不至于被打发了去治丧。年纪越大秩位越高的人,往往也是越固执的人,等闲听不进别人的话。”
尽管被人戳到了心里的痛处,但王守仁也知道徐勋这话中肯,竟无话可说。两人正你眼看我眼呆呆站在那儿,不远处就突然有一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还不等近前就大声叫道:“徐指挥……徐指挥快集合了人,皇上有口谕”
徐勋这一惊非同小可。虽说前时弘治皇帝还白龙鱼服亲自来视察过,但这等正儿八经派人传旨却是他怎么都没料到的。他当即亲自到了鼓架旁边去擂鼓,好在这些天也常演练紧急集合,不小一炷香功夫,五个方阵就初现雏形,几个百户连同总旗在那儿连呵斥带马鞭脚踹,队伍须臾就整齐了起来。这儿刚刚消停,就只见那边厢四个小宦官用一乘凳杌抬着一个老太监过来,徐勋定睛一瞧,就发现是自己从未见过的。
那老太监下了凳杌,见队形齐整一派肃然,倒是有些吃惊,看了片刻方才冲着迎上前来的徐勋和王守仁走去。到了面前,他就笑着说道:“咱家司礼监秉笔兼提督东厂王岳,奉皇上之命过来看看,顺便传口谕。”
王岳当先上了高台,见一众幼军都已经被那些百户喝着跪了,徐勋和王守仁亦是行礼不迭,他方才冲着旁边那捧着东西的小太监瞧了一眼,继而收回目光慢条斯理地说:“皇上口谕,徐勋练兵辛苦,王守仁亦兢兢业业,各赏宝弓一把,雕翎箭一袋从今往后,该怎么练还怎么练,练成之后,朕要亲自看”
这王岳的声音中气十足,下头一众幼军也都听得清清楚楚。眼见这一武一文两位主官行礼谢恩,尽管这会儿谁都不敢吭声,但心底终于无人敢再有不服。然而,对于上头这领了赏的两个人来说,徐勋是心知肚明这赏赐从何而来,而王守仁却是激动得满脸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