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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间突然传来了一个丫头的声音:“长公主,外头兴安伯世子登门,说是要见大少爷”
“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仁和长公主不禁有些慌神,站起身就六神无主地道,“他今天才从西苑出来,这大晚上不在家里歇着,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就说我们已经歇下,请他明日再来……不不不,还是请到正堂,让人把那一斤从前皇后赐给我的六安贡茶找出来,好生伺候着,大少爷立时就去见他”
只一会儿,仁和长公主就从避而不见改成了上宾招待。打发了丫头走,她便按着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齐济良肩膀道:“不要怕,打起精神来。你从正门进去,娘从后门进去。要真是他太过分,娘就是拼着回头被皇兄皇嫂厌了也会出来给你做主”
“娘,你还是别去了……”齐济良突然伸手拦住了仁和长公主,随即昂首挺胸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就是给他骂一顿打一顿也没什么娘,你就在屋子里等着”
眼见齐济良突然转身大步冲了出去,仁和长公主想要开口把人叫住,可话到嘴边终究是吞了回去,老半晌才无力地坐了下来。她这辈子就没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先帝在的时候万贵妃当权,她母亲王顺妃只得她这一个女儿,一直懦弱受气;等皇兄朱祐樘登基,她不过两年就出嫁了,驸马又是个那样的人,早早丢下她死了;如今唯一的儿子又犯下了那样几乎不可弥补的罪过,她这个当娘的甚至只能硬起心肠让人去负荆请罪,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片刻工夫,她就站了起来,高声吩咐道:“来人,拿我的鹤氅来,去正堂”
尽管外头人都称作是齐驸马府,但这座偌大的宅邸真正的名字是仁和长公主府。唐宋公主用正一品制度,明公主府却比公侯伯府的规制犹有过之,眼下这座中堂九间十一架,花样兽脊,梁、栋、斗栱、檐桷皆用彩色绘饰,这会儿晚间宫灯蜡烛一点,虽不像白天那样明亮,徐勋却也能看清四下里各种家具俱是用的好料子,唯有陈设显得老气了些,仿佛多年没换。
送上来的茶徐勋才只呷了一口,外头厚厚的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随着寒风进来的便是一个少年。尽管只是当日陪朱厚照大闹仁和长公主府时见过一面,但此刻这一照面,他仍然立即认出这少年便是齐济良。然而,和前时见到的倨傲相比,这会儿齐济良一进屋子便大步走到他面前,竟是不声不响深深一揖到地。
“徐世子,从前全都是我的错。是我有眼无珠把个冒认皇亲的往家里拉,你和太子殿下登门我也不知好歹拦着;是我不识好人心,被人三言两语挑唆就觉着是你的错,支使了徐毅在外头扇风点火让御史弹劾你;也是我记恨那会儿跟着你和太子殿下一块来的那个姑娘,想抓到人出口气……总而言之,都是我年少无知糊涂愚蠢……”
一口气说到这儿,齐济良再也想不出别的词来,却是只躬着身没有直起腰来。见到这幅光景,原本慢条斯理坐着的徐勋终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心里明白了徐良怎会这样滥好人——只怕是自家老爹看着齐济良年岁和他差不多,于是生出了怜悯之心。什么得罪长公主不好,只不过是老爹心软的借口罢了。
他今天本就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因而这会儿就伸出手去把齐济良扶了起来。见这位仁和长公主之子起身之后还突然扭转头去,随即传来了在那使劲抽鼻子的声音,他不禁有些好笑,轻咳了一声就懒洋洋地咳嗽了一声。
“赔罪的事情就不用提了,这世上没有一件事向父子俩赔两次罪的道理。不过,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诫齐公子。这世上不是所有做错事都有机会补救的,你不妨想一想,倘若这次锦衣卫北镇抚司不是结案迅速,而那郑旺又攀咬上你的话,那结果会怎样?”
这会儿已经从后门蹑手蹑脚进了中堂后头的仁和长公主也听到了这话,满心的担忧一下子变成了无边无际的惊惧。就因为齐济良把郑旺引为座上嘉宾,之后又因那玉坠事发而被太子朱厚照召入宫中好一通训,原本通籍坤宁宫的她已经被撤下了通籍,竟是再难进中宫一步。而去乾清宫是要事先上书奏请的,她这长公主一下子几乎在宫中寸步难行。
于是,她立时就站住了,冲着身后的两个丫头打了个手势,见她们俩都退了出去,她却也不去坐下,竟是就伫立在那儿听着。
“我爹是看你年纪幼小,做出这些事情都是一时冲动,所以宽宥了你。这事情我原本不知道,今天回来之后才得知这一茬。说句公道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不是你还坦明了就是你让徐毅挑唆的御史弹劾我,就是我爹宽宥了你,我也会让他离你远远的,哪怕你那会儿拜他为师也没用,亲疏远近我爹至少还分得清。但你既然认承了这一条,至少还算有点担当,所以我今天才走了这一趟。”
原来徐勋早已经知道了
无论是就站在徐勋面前的齐济良,还是里间的仁和长公主,全都是惊惧交加,一下子想到无孔不入的厂卫头上。尤其是还曾经埋怨过齐济良不该合盘托出的仁和长公主,此时几乎按着扶手,整个人差点没有瘫软下来。
“太子一直有开西厂的意思,虽则是皇上一直不曾允准,但消息路子却不下东厂和锦衣卫。”徐勋看齐济良那惊骇的脸色就知道这话有效,而他有意误导,当然顺着口气就隐晦地把这一茬证准了,这才淡淡地说道,“话既然都撕掳开了,齐公子你坐吧。”
齐济良此刻根本没觉得徐勋这反客为主有什么不对,讷讷坐下来之后,却是心里一团乱麻似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而这时候,徐勋方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记得你之前因长公主所请,授了锦衣卫百户,没错吧?”
“是有这么一回事。”
齐济良被徐勋前后两番话揉搓得整个人稀里糊涂,此刻只本能地点了点头。然而,当听到徐勋的下一句话,他就一下子失态到站起身来。
“今日内校场校阅之后,皇上授了我府军前卫掌印,让我从锦衣卫里头挑些军官出来。你既然是锦衣卫百户,可愿意转调府军前卫麾下么?”
不但是齐济良,就连内中的仁和长公主,听到这话也是大为意外。她虽说是女流,可好歹宫里宫外看得多些,此刻她生怕儿子贸贸然开口答错了话,竟是咬咬牙就这么快步走了出去。当她掀起帘子时,见徐勋扭头一看就施施然起身行礼,她情知自己在后头多半是被人料准了,可竟也顾不得这么多,看了看惊愕的齐济良就强笑着点点头道:“世子不必多礼,原是我孟浪了。”
等见到徐勋回身落座,她这才说道:“世子刚刚所言可是当真?”
徐勋却不回答,而是笑着反问道:“怎么,长公主不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世子深得圣恩,自然是一言九鼎的。”仁和长公主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挤兑了一句,见徐勋并未因此着恼,她心中暗松,连忙笑道,“良儿从小在家被我宠坏纵坏了,我一直就担心他不学好,所以才会托付兴安伯多多管教。如今世子既然愿意收了他在麾下,我自然是欢喜都来不及”
听到仁和长公主这话,徐勋微微一笑,又斜睨了齐济良一眼。只要这小家伙到了他的麾下,那就休想再玩什么小花招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招兵买马(下)
江米巷和锦衣卫后街拐角处的那一座北镇抚司衙门,这些天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弘治年间诏狱开得少,厂卫行事低调,这也向来被视作为弘治中兴的一大标志之一。但安静归安静了,官员们却仍多半绕开这地方走。尤其是锦衣卫衙门北边的太常寺后军都督府和通政使司,官员们往往是多走几步路往西长安街绕,也不愿意走这条锦衣卫后街。这天掌刑千户李逸风在门口这么一站,懒洋洋伸了个大懒腰,又看着那门可罗雀的巷子打了个呵欠。
“无聊啊无聊……连一桩案子都没有,真是闲得骨头都发霉了”
“这不都是大人和李爷向来英明,宵小之辈都吓得不敢妄动了么?”
听到背后传来了这么一个阿谀的声音,李逸风顿时嘿嘿一笑,旋即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再说好话也没用虽说你是钱公公的养子,可这北镇抚司补人不是那么容易的。咱们大人那德行,一个校尉就得考察一年,小旗总旗更是三五年,老子用了十六年才熬到现如今的秩位,除非你这百户不想当了,进来从校尉扎扎实实干起,否则你还是好好地吃着你那份俸禄吧”
站在李逸风背后的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壮汉。其人生得虎背熊腰仪表堂堂,只这会儿却一副点头哈腰的架势。他丝毫不以李逸风这番话为忤,却是又陪笑道:“李爷,若真是有叶大人一句准话,这区区一个百户算得了什么,卑职自然是说舍弃就舍弃了卑职这百户本就来得侥幸,只希望能跟着叶大人左右好好学学,这比如今这空头百户可是光宗耀祖多了。”
“你小子倒是想得美”李逸风这才转过身来,上上下下打量了这壮汉一番,突然骤然右手捏紧,竟是重重一拳打在了这壮汉的肩膀上。见其只是身子微微一晃,脚下连个踉跄都没有,他这才放下手微微点了点头道,“钱宁,你这身板是不消说的,而且也有真本事,可北镇抚司这地方,管的是侦缉不是拼杀,要的是机灵不是身板,你要真想留下,我可以去对叶大人说说,不过要说什么光宗耀祖却是未必。”
“不不不,李爷若真肯出面说和,卑职就是做牛做马也难报您的恩德”
听到两人这般说话,院子里几个北镇抚司的校尉不时交头接耳,却是谁都没吭声。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刚刚转过身正背对着门口的李逸风听一个校尉叫嚷有人来了,他顿时心中一动,扭头一瞧更是眼睛一亮,竟笑嘻嘻地迎了出去。
“哎,我还想是谁造访咱们这破衙门,原来是昨儿个在西苑大展雄风舌战一群老大人的徐世子啊你如今可是贵人,到这儿是有什么好事来带挈带挈咱们的?”
徐勋一个纵身利落地跳下马来,三个月苦练马术的成果显露无疑。见门里一个壮汉飞奔上来帮忙牵马,他也没在意,一点头把缰绳递了过去,这才看着李逸风道:“李千户你可别寒碜我,我离贵人这俩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一趟上门,当然是有事相求的”
这天子脚下,什么好事坏事都传得快,因而昨儿个西苑那番唇枪舌剑早就传开了,更何况消息灵通的北镇抚司。李逸风这一大早无所事事状到门口张望,其实就是因为和叶广连夜商量了一回,想着这会儿徐勋会不会直奔这里来。此时此刻人真的来了,而且也不拐弯抹角,他顿时觉得心里异常舒服,脸上更是笑眯眯的。
“好好好,咱们大人果然没看错你跟我来吧,大人正在签押房里。”
尽管李逸风年纪比徐勋大着一倍有余,但这会儿和徐勋一路说说笑笑往里走,却如同多年老友一般亲近。见此情景,那些跟着李逸风上过徐家的,亦或是曾经见徐勋来过一回的,自然都没什么奇怪的,只有刚刚那主动去牵马的钱宁收拾好了马匹转回来,就立时抓着一个校尉打听道:“这位老哥,刚刚进去的这位徐世子,是不是就是昨儿个在西苑大大出彩的兴安伯世子,今后要掌府军前卫的那位?”
那校尉斜睨了钱宁一眼,便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钱百户你倒是消息挺灵通的嘛”
“一时听到,哪里能说是消息灵通。”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钱宁顿时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得厉害,暗自定了定神就赔笑又试探道,“到底是李爷厉害,据说这位徐世子是太子殿下的亲近人,居然能这么亲近,看那样子,莫非从前就是相识的?”
那校尉虽知道钱宁是探听消息,但北镇抚司这些年并不算十分风光,因此也乐得炫耀,轻哼了一声就说道:“何止李爷,叶大人和徐世子也是相识的,而且颇有些香火缘分。所以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咱们大人掌管北镇抚司多年,却在文官当中也好评多多,言官弹劾更极少,就是因为如此了。”
被下属称作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叶广这会儿和徐勋相见之后,心中亦是百感交集。当初他南下金陵处置赵钦之案,原本是存着向萧敬卖个好的初衷,只因徐勋那一番空手套白狼的谋划实在是让他惊奇,兼且见人年少起了栽培之心,这才不吝给了一个总旗的牌子。如今他最庆幸的就是那会儿徐勋拒绝之后,他觉得这少年郎应该会有出息,送出去的腰牌没收回来,于是前次那么大的事他只挨了一顿训斥算完,今次好处又送了上门
两相厮见落座,李逸风便把服侍的皂隶遣退了下去,自己亲自笑眯眯地端茶递水。而徐勋也同样开门见山地说:“叶大人,当初在金陵承蒙照拂,我徐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