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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昏,及至踏出奉天殿在丹墀上拜天行五拜三叩头礼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一面磕头,脑袋上黄豆大小的汗珠一面一颗颗掉落在那丹墀上。这番折腾一直到上了辇车前往奉先殿,他才好歹松了一口气,擦过汗之后,一旁的刘瑾趁人不备就塞了一个布包过来。
朱厚照一捏觉得冰冰凉凉,不禁愣了一愣,见刘瑾不敢说话,只做了一个捂脸的动作,他便知机地把布包捂在了滚烫的面颊上。下一刻,他只觉得原本燥热难受的鼻腔和脸上都一下子凉了下来,就连呼吸也顺畅了许多,那种几近虚脱的感觉更消解了几分。于是,在奉先殿前下辇的时候,他趁其他人不注意拉了拉刘瑾的袖子。
“这东西还有没有?”
“殿下放心,这东西俺沿途几处宫殿都预备下了,数量充足。”刘瑾见朱厚照长嘘一口气,便瞅了一眼不远处随扈的徐勋说道,“这都是徐勋聪明,说是拿冰块用里三层外三层的软布兜着,一来不容易化,二来随时随地可用。”
有了这样的补给,朱厚照在这奉先殿内做了一路磕头虫,总算是硬生生捱了下来。紧跟着去拜见两宫,他这精神就好多了。皇太后王氏毕竟隔着一层,张皇后原是一早看见那毒辣的日头就暗中担心,奈何这登基大典不比其他时候,时辰一丝一毫也误不得,她只能在儿子拜过之后起身离开之后重重捏了捏他的手,结果一只手正好触碰到了那只冰冰凉凉的布袋子,一时间不由得一愣,见朱厚照冲自己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
总算这孩子还聪明,否则这一日下来简直要折腾病了
当这一圈磕头虫完事了,朱厚照再次回到奉天殿升座时,总算是神清气爽。眼见得锦衣卫鸣鞭鸿胪寺赞礼,百官五拜三叩首,他生出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感觉的同时,可坐在御座上打量着下头那一排排后脑勺,又瞥了一眼前后左右哪里都靠不着的宝座,他心里突然又涌上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不,他还有母后在,他还有刘瑾那些跟了他几年十几年忠心耿耿的伴当,他还有徐勋这个足智多谋的出谋划策,他自个日后还要娶妻生孩子,他不会是一个人的,绝不会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从大殿中一直延续到大殿外,那颂圣的声音仿佛连这大殿都撼动了,而朱厚照这个听着的人却觉得一阵恍惚。很快,他的目光就从最前头的勋贵和内阁首辅身上一个个往后移,可在那种千篇一律的装束下,他几乎认不出人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察觉到四周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宁静,立刻回过了神,左右一看,他方才醒悟到这一日的礼仪便终于到了尾声,接下来就该将登基所颁的诏书送到承天门开读。
“颁诏吧。”
“皇上有旨,颁即位大赦诏”
尽管是内阁草拟的诏书,但朱厚照事先就仔仔细细看过好几遍,甚至还把一干心腹股肱都召集齐了一块研读,最后还怕被刘健等人蒙了,特意召了萧敬来一条条讲解,甚至连明年改元正德,他都琢磨了那年号好一阵子,因而这会儿宣读诏书的时候,他忍不住又走神了。而他这一走神不打紧,袖子里的那一袋子冰渐渐化成了水,顺着他垂膝的袖子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年纪一大把的刘健没瞧见,李东阳和谢迁却都看清楚了,悄悄对视一眼谁也没做声。
这大半天的折腾下来,时辰自是很不早了。礼仪一完,朱厚照离座先退,一上御辇就如同瘫了似的倒在位子上,根本没发现袖子完全湿漉漉的。好一会儿,他很没有仪态地伸手去解脖子上的系带,三下五除二把帽子摘了下来信手一扔,待要伸手去脱靴子的时候,一旁的高凤终于看不下去了,赶紧凑近了些说道:“皇上,就快到乾清宫了,还请暂且忍一忍。”
“乾清宫?我……不,朕今夜不住乾清宫,依旧回承乾宫住”朱厚照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斩钉截铁地说道,“要是前朝他们问起来,就说先帝猝尔逝去,朕心中悲切,不忍居于乾清宫,料想这样他们就没话说了”
面对犯了执拗的小皇帝,高凤愣了一愣,终究是没劝解下去,而刘瑾几个早就知情,甚至还特意把承乾宫重新收拾过一遍的自然更不会说什么话了。等到朱厚照回到自己住了十几年的承乾宫,第一件事就是踢掉了脚上的靴子,又大声叫嚷着人帮忙脱衣裳,一大帮子人整整折腾了一刻钟,这才总算是把这一层层的衣裳剥了干净,紧跟着就有人知情识趣地送了浴桶和热水进来,服侍朱厚照入浴。
出了一身臭汗的朱厚照在浴桶中一坐下,这才舒坦地吁了一口气。隔了好一会儿,他又懒洋洋地说道:“徐勋呢,让他来见我……不对,是见朕”
几个在旁边又是捏手又是捏脚的太监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还是刘瑾赔笑说道:“皇上,这承乾宫不比乾清宫,等闲没有召见外官的道理……”
“谁说没有?上次朕病了的时候,父皇明明吩咐他来劝我喝药的。快去,朕从前是太子你们不敢违逆,难道朕如今是天子你们反倒敢不听了?去,刘瑾你亲自去,免得别人传不清楚话。”一句话撵了刘瑾飞也似地跑出去传话,他便意兴阑珊地说道,“今天实在是累死朕了,接下来总算能好好歇一阵子了。”
“皇上恐怕是不能。”马永成瞅着这个空子,忙赔笑说道,“内阁三位先生之前就派人往司礼监说了,按照之前所定下的日程,请皇上明日御西角门上朝……”
“明日”朱厚照大惊失色,激动之下竟是赤条条地在浴桶中站了起来,“这大热天的上朝就只听那么五件事,他们偏那么热衷不行不行,明天绝对不行,朕这会儿浑身都软了父皇……当年父皇登基的时候,难道是隔天就上朝了?”
“回禀皇上,想当初先帝是九月初六登基,因心怀哀痛故而免朝多日,九月十二日开始御西角门上朝……”
“父皇既是六日不朝,朕这个当儿子的,怎么也该多几日……唔,要是他们再来聒噪,就说朕心怀哀痛,今天五月十八……等六月初二再开始上朝”朱厚照一面说一面四下里一看,见刘瑾不在,到了嘴边的焦芳那上书怎么还没来那句话又吞了回去。今天这场面功夫他已经做得烦了,一想到日后每天都要这么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他就简直烦躁得想死
PS:一直都以为登基是臣子三拜九叩当磕头虫,没想到资料查下来,大明朝的皇帝在登基那一天才是真正的磕头虫,小正德总计这天下来估计得磕头二三十还是三四十,可怜的孩子……
第二百七十一章少君奸臣
尽管是新皇登基的第一天,但大街上并没有什么喜庆的气氛。行人无不是形色匆匆,各家酒肆即便开了出来,生意多半零零落落,就连街头巷尾那些商铺的生意也清淡了不少。就连那些叫卖的小摊贩们,声音也是有些有气无力的,瞧着和从前的卖力大相径庭。
然而,面对这样一幅冷清的光景,朱厚照却很满意,一面走一面点头道:“不错,父皇……咳,爹在世的时候老是记着百姓疾苦,现如今大家都惦记着他的过世,没多少人想着享乐放纵,想来他也会觉得安慰的。”
听朱厚照这么说,今天跟出来的刘瑾和谷大用自然连声附和,而徐勋虽是也象征性地应了一声,但心里却敞亮得很。毕竟不是自己死了爹,民间百姓纵使感怀一时,却不可能有那闲工夫一直哀痛下去,可禁屠宰禁饮酒禁吃肉等等禁令虽已经结束了,毕竟那些有权有势有钱的人都在这风头上安分守己了不少,于是那些酒肆商铺之类的地方冷清也在所难免。不过,朱厚照心怀亡父,他自然不会煞风景地去揭穿这种事实。
刚刚火速被朱厚照召进了承乾宫,他原本还以为小皇帝又有什么要紧事情,结果看到的是已经换上了一身便服的朱厚照,他立时明白了。从前还有弘治皇帝管束,如今朱厚照再要出宫是谁都拦不住,而在朱厚照问他该去哪的时候,他一时绞尽脑汁。毕竟,即便是天子服孝以日代月,可也不是真的二十七日就出了孝,被群臣抓着须不好看。
自个家他是决计不敢让朱厚照这会儿去的,可寿宁侯府建昌侯府朱厚照全都不想去,英国公府定国公府这种地方则是不熟,至于酒楼茶馆这种人烟混杂之地,就连刘瑾谷大用也是苦苦劝说……到最后他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此时此刻站在那座门头前,徐勋上去叩了叩门,只片刻工夫,严丝合缝的大门就打开了一条缝。得知一行人是来寻自家大少爷的,又听见一个徐字,那应门的老儿忙把人让了进来,又快步去里头通报。不多时,就有管家迎了出来,觑着徐勋这一行六七个人,他就毕恭毕敬地先行了礼,随即说道:“徐大人,实在是对不住,大少爷恐怕一时半会抽不出空来见您……”
之所以会上王府来,实在是因为朱厚照自个才刚刚没了父亲,想着王守仁的父亲王华也病着,于是徐勋顺嘴一提他就想过来瞧一瞧,顺便也提点一下王守仁别子欲养而亲不在,到时候和他一样后悔莫及。这会儿听这管家语带敷衍,他立刻就不乐意了。
“他抽不出空没关系,咱们可以去见他再说了,今天原本就不是光为见他来的,是为了探一探王华……王侍郎的病,你快进去通报,就说张小侯爷来了,他敢不见我?”
要是搁在别家,这一句小侯爷出来,对方顶多是纳闷一阵子,可王守仁从西苑回家之后,王华是严严实实审问过他的,而这管家作为老少主人的心腹,人就在旁边,听到这么一句张小侯爷,刚刚还暗想这一拨人怎如此不识趣的他顿时瞪大了眼睛,旋即慌忙说道:“各位且等等,小的这就进去通报,这就进去通报……”
眼见人一转身就飞也似地冲了进去,上台阶时甚至一个趔趄直接栽倒在地,继而就不顾一切爬起来又一溜烟往里头跑,徐勋不由得无可奈何地看着朱厚照道:“您这小侯爷的名头,以后只怕是也不能用了。”
“谁知道这名号也能被人记着”朱厚照没好气地一撇嘴,随即就昂起头说,“大不了朕以后自封一个国公……唔,封一个大将军也不错,听着威风凛凛……哎,咱们站在这儿干等着多无趣啊,横竖他已经认出我们来了,跟着他进去就是了”
朱厚照这小皇帝不由分说迈开步子就往里闯,徐勋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赶紧跟在了后头。也不知道是那管家沿途已经吩咐了仆人回避还是其他缘故,众人这一路进去畅通无阻,只当最后来到那五间大正房前头时,里头传来了一声惊呼,片刻工夫,一个青年就拨开斑竹帘快步走了出来,一看到来人就完全愣住了。
“王守仁,好久不见啊”
王守仁听那管家战战兢兢地提到张小侯爷,立时就反应到十有八九是当今天子亲自来了。可料想归料想,亲眼看到这么一位站在自家院子里,他仍然是倒吸一口凉气,快步下了台阶后竟是连行礼都忘了,却是急急忙忙地问道:“皇上,您怎么到臣家里来了?这白龙鱼服怎么使得,外头可有安排了扈从护卫……”
“啰嗦,朕既然出来了,当然已经安排得好好的都到这儿了,快带朕去看看你爹眼下如何,这病似乎都好一阵子了吧?”
得知朱厚照上这儿竟还捎带着要来见自己的父亲,王守仁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际,可还是坚决伸手拦住了要往里闯的朱厚照,旋即就屈膝跪下说道:“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出宫已是不妥,再去见家父更加不妥。一来家父正在病中,恐有病气过给皇上;二来家父为臣,皇上为君,以君探臣,从古至今就没有这样的规矩;第三……”
“好了好了,朕说一句你就第一第二第三了起来,这还有完没完了”朱厚照只觉得一阵胸闷,打断王守仁的话之后就恼火地说道,“这又不是在外面,说话说着说着就矮了半截算什么,难道朕当了皇帝就成了老虎?你从前指着朕鼻子骂朕没耐性的气势上哪儿去了?”
王守仁一听朱厚照提起当初,忍不住一阵郁闷,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扫了徐勋一眼,见对方若无其事,他想了想也就索性站起身来,却又是一躬身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今后贵为天子,和从前为太子时又大不相同。臣被人指责不懂礼仪不要紧,可要是让皇上被人说没有帝王威仪,那臣就万死莫赎了。不过,臣在家里为家父侍疾这些时日,整理了一些宣府大同和居庸关等地的地形资料等等,若是皇上不弃……”
“好极了”朱厚照这才露出了笑脸,冲着王守仁使劲点了点头,“朕果然没看错人,你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大人好了,朕听你劝谏就是,你爹朕也不去看了,你叮嘱他好生养病,不要忙着回衙门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