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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极了”朱厚照这才露出了笑脸,冲着王守仁使劲点了点头,“朕果然没看错人,你不是那些迂腐的老大人好了,朕听你劝谏就是,你爹朕也不去看了,你叮嘱他好生养病,不要忙着回衙门办公,要知道身体好才能……”
说到这里,朱厚照眼前一下子浮现出了弘治皇帝那张脸,一时鼻子又有些泛酸,旋即立刻改口道:“身体好日后才能多干活,朕还指望你和你爹一块为朕效力呢把你整理的那些资料包好了,朕带回去慢慢看”
王守仁这才看了一眼徐勋,见他知机地主动提出帮忙,两人便快步出了院子。才一出门,瞅见四下里没人,王守仁一把将徐勋拖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疯了,这皇上才登基,你就敢带他出来瞎逛?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带兵入宫,封了御药局和太医院,阁老们和那些尚书侍郎们已经私底下聚过好几次了,连逐徐两个字都已经提了出来,你就不能消停点?”
“那也要皇上能让我消停才行啊”
徐勋无可奈何答了一句,见王守仁为之哑然,他知道对方清楚自己的言下之意,便话锋一转道:“至于今天皇上出来,是因为一直憋在宫中,这一口郁气出不去,于是我想请皇上散散心。可皇上寿宁侯府建昌侯府都不想去,我家是更加去不得……”
“那我这儿就来得?你这不是把王家放在火上烤吗”
面对郁闷的王守仁,徐勋却是微微笑道:“这年头要入阁的,有谁没有在火上烤过?令尊老大人状元出身,多年为先帝讲学,又先后历翰林院掌院学士和礼部侍郎,要说资历已经很够格了。再加上有你这个儿子……”
“停,停”
即便王守仁素来大胆,可此时此刻仍然被徐勋说得心惊肉跳,一口喝止了之后,见徐勋不像是开玩笑,他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有再发一言,而是突然转身大步朝书房走去。直到径直走进书房,从书架上找出来林林总总好些大大小小的卷轴,又选了两本书,他才突然又转身看着徐勋说道:“你应该知道,阁臣不是钦点的。若是不曾经过廷推,家父就是成了阁臣也要被人笑话”
徐勋从容不迫地看着王守仁,对这问题却是避而不答:“王兄可知道,我这几天替皇上跑腿去见英国公定国公司礼监萧公公游说了什么事?皇上打算把如今的朝会改成五日一朝,复当年永仁宣三朝的文华殿主政。”
王守仁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单纯地把朝会改成五日一朝,大臣们必定群情激愤劝谏不止,可要恢复文华殿问政,也就意味着大臣不再是只能在朝会上见到皇帝,一句话也说不得,而是可以在平常时候面见天子,政事通畅几乎是显而易见的,因而朝堂对于此事的反应如何他竟是难以预料。良久,他才一字一句地问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皇上的主意?”
“你觉得,我会是一开始就从这么大事情入手的人?当然是皇上的意思。这早朝改了,只怕会有反弹,但只奏五件事徒有其表的早朝没了,却多了文华殿便朝,想来有识之士应该知道其中利害。你认识的人多,令尊亦是德高望重,这事情还请多多转圜。”
两人相交虽然不过数月,然而彼此之间已经颇有了解。看着笑吟吟的徐勋,王守仁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继而点点头道:“你说得不错,只是刚刚登基就去碰这种事,皇上还真是……”
隐去了对朱厚照不计后果胡来的叹息,王守仁便正色道:“也罢,这事情我会对家父去说一声不过,你日后得多劝劝皇上,就为了今天你带着皇上到了我家来,我老爹都在那捶胸顿足,说是你一个前途大好的英才,可别被人说成是奸臣。须知从古至今,少君多出奸臣,你可别误了自己”
“多谢令尊老大人提醒了。”徐勋何尝不知道王守仁提醒的这一茬,然而,朱厚照的性子摆在那里,而且平心而论,也只有这样的小皇帝方才能容得下他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于是只能把这好心劝告当成耳旁风了。只收拾东西出屋子的时候,他又少不了对王守仁说道,“对了,上次李梦阳提过让你讲学的事?上回讲学如何?”
一提到这一茬,王守仁立时神采飞扬:“自然是大为成功。只可惜城内地方狭窄,好些来人都没有座位……”
“这个简单”徐勋没等王守仁说完就笑眯眯地说道,“这城内要找一处这样的大宅院难如登天,但城外却有的是地方。怎么样,王大先生能不能屈尊去城外讲一次学?”
第二百七十二章狼狈
朱厚照这一番出来,虽不能说前呼后拥,但无论是徐勋还是刘瑾这些太监,都不至于放心刚刚登基的少年天子就这么在外头晃悠,于是早就暗地知会了锦衣卫北镇抚司不说,谷大用令西厂的人沿路布控,而徐勋也吩咐钱宁带着二三十幼军暗中接应,哪怕不能说万无一失,可也把出事的概率降到了最低点。
但这会儿出了王家,朱厚照左右一看,发现这一条巷子一个人都没有,他立时用极其不善的目光瞥着今天陪着自己出来的这些人,尤其是恶狠狠横了一眼徐勋刘瑾谷大用,随即轻哼道:“朕是出来视察风土民情的,又不是出来装模作样的,你们这样子还让朕看什么?去,谷大用,先让你的西厂人手撤了,别让人一看就知道朕是贵介子弟,带着他们离得远些;徐勋,让你的人知会北镇抚司,别跟着朕闲晃。朕现在要去羊肉胡同,让他们就在胡同两边守着就好,少给朕在面前晃悠”
单单羊肉胡同四个字,徐勋就立刻明白了朱厚照的意思。果然,朱厚照等谷大用吩咐人去传话,三下五除二又找借口把除了刘瑾谷大用之外的另几个内侍都打发得远远的,随即笑眯眯地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徐勋,虽然那回之后朕让谷大用三番五次地去羊肉胡同查,也没见有什么大户人家丫头打扮的在那儿出现过,可我记得你从前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想来你肯定是把人金屋藏娇藏在那儿了总而言之,就算不在那儿,你也得把人给我变出来”
朱厚照还并没有太多身为皇帝的自觉,因此说着说着,之前已经渐渐习惯的朕又变成了我。察觉到这一点的徐勋见刘瑾在旁边只一个劲笑着,谷大用却有些莫名其妙,他略一思忖,就无可奈何地答应道:“皇上既然这么说,那我只好头前带路了。”
“算你知趣”朱厚照眉开眼笑地一点头,继而就冲着刘瑾和谷大用喝道,“你们两个都替朕和徐勋守着秘密,要是将来外头露出什么消息,朕找你们两个算账”
“是是是,皇上还不知道俺是闷嘴刘么?这些年经过俺耳朵的话什么时候传出去过?”刘瑾拉着谷大用认承了下来,继而就笑吟吟把朱厚照和徐勋送上了马车。
如今天气炎热,冬天时用来遮风挡雨的车门自然早就卸下不用了,前头是一层斑竹帘和一层糊在上头的轻纱,轻薄透气,又能挡灰尘。车内的锦褥也都换上了凉爽的竹垫子,就连车厢地板也都铺上了一层打磨得极其光滑的篾席,再加上偌大的车里头只坐了徐勋和朱厚照两人,自然显得极其宽敞舒适。因时下日头偏西,宣武门大街的车马行人比早先减少了许多,西边那些胡同中达官显贵的府邸则是渐渐有人挂了素色的灯笼出来。
“身在宫里什么都看不见,迟早有一天,朕要在外头造一座府邸搬出来住”
车行许久,一路走一路看一直沉默着的朱厚照突然没头没脑地迸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旋即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勋说道:“还有,迟早有一天,朕要走出京城,去看看大明朝的河山究竟是什么样儿,朕不想再一味听下头禀报什么四海升平天下富足,朕一定要亲眼看一看”
“皇上有这份心是好的,只路要一步步走,饭得一口口吃,现如今您刚刚登基,万事都得起步,这些话还请不要贸贸然在别人面前提起,到时候朝堂上要炸开锅的。”
“我也就是对你说说,你又不是外人”朱厚照不高兴地皱了皱眉,随即往后头一靠,脑袋瓜子堪堪枕在一个软绵绵的引枕上,“我从前还以为王守仁和你一样,又胆大又有才能,不是口口声声就惦记着那些礼法的,不过今天一见,我就知道,他是不可能像从前那样教我射箭,教我读书了。别说是他,就是外头的刘瑾,谷大用,还有其他人,一个个都变了一个模样……唔,总算让我高兴的是,也就是你没变,对我还和从前一个样”
徐勋被朱厚照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他是两世为人的人了,再加上后世人对皇权总有一种游离,对着朱厚照又实在没法凛凛然如对大宾,自然而然就带出了那么一种近乎和常人相处时的随便来。除非这世上得天独厚的不止他一个,否则,朱厚照上哪再找一个他去?
于是,他想了又想,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话来:“多谢皇上夸奖。”
“很好,要是别人,早就诚惶诚恐地说什么罪该万死了”朱厚照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抬起脚尖往徐勋的胫骨上踢了一下,一下子笑了,“本来嘛,这天下就是父皇的,我没想过要这么快接过手来,我在心里还总觉得自个是太子……徐勋,你说,朕封你个大官怎么样……唔,干脆就是兵部尚书这样要是他们能答应把早朝改成五日一朝,你也能在文华殿里头天天出现,朕也不至于势单力孤一个人”
话音刚落,外头马车陡然之间就是一个急停。朱厚照一个没坐稳,整个人都往前头扑了出去,而徐勋被朱厚照这话给震撼得满头黑线,正发愣之间突然发现不妥伸手去扶,偏生那股前冲力太大,于是两个人须臾就滚做了一堆,最后同时撞在了那斑竹帘上。尽管这斑竹帘两头都是用带子系紧在车前框上的,可也禁不起两个人先后这么一撞,就只听一声裂帛似的声响,这帘子终于承受不住碎裂,前头的徐勋几乎跌了出去。
好在谷大用那胖胖的身躯一挡,拉车的健马亦是训练有素,总算是站住了,车内的君臣二人这才没有跌出车来。即便如此,朱厚照和徐勋仍然是狼狈不堪,尤其是徐勋的左耳下还给那斑竹帘拉出了一道血痕,至于衣衫褶皱等等就更不用提了。
“怎么回事,刘瑾,你怎么赶车的,你想摔死我们两个”
谷大用还好些,不过是坐在车夫的位子上做个样子,刘瑾却是分心二用,一面听着车中这对少年君臣什么动静,一面顾着路面情况赶车,这一来二去的不要紧,当听到朱厚照一张嘴就要给徐勋一个兵部尚书,他终于一下子走了神,结果待发现前方突发状况要停车时,却已经是来不及了。这会儿面对怒气冲冲的小皇帝,他心中叫苦不迭,可斜睨了那地方的动静,他心里舒了一口气,赶紧低下了头。
“公子,小的真不是有意的,实在是前头突然骚乱了起来,一下子就看愣了……”
朱厚照听见是什么骚乱,不禁微微一愣,忙往那边厢看了过去,果然只见这羊肉胡同的一家铺子门口站着一个人,四周围则是好些差役将人团团围住,再加上不少百姓在那里围观,竟是把好端端的路给堵住了大半。不但如此,大路两边店铺里头的伙计掌柜们张头探脑地看热闹,有人还在那义愤填膺地嚷嚷。
而相比东张西望的朱厚照,徐勋虽不认识那个被围在当中的人,却发现地点距离沈悦那家绣庄不远。发现那为首的差役一抖铁链就率领手下逼了上去,他微一沉吟,四下里一看就找了个在那张望的落单伙计。
“小哥,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罗大士不过是宣讲无极圣祖的教义,也不知道官府是吃饱了撑着,竟然这就要来拿人”那小伙计显然年轻气盛,这会儿心里又憋火,对徐勋这个陌生人竟也不见外,“罗大士又不是那些只知道化缘什么事都不干的和尚,他那些道理大伙都能听懂,比那些糊弄人的和尚高明多了西城兵马司怎么就不知道去抓那些庙里不干活却有人供养的和尚”
徐勋听得罗大士二字,一时莫名其妙,而朱厚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了过来,却是冷不丁问道:“这罗大士是什么人,真有你们说的那么高明?”
“怎么不高明?罗大士说,成佛了道,不必坐禅,不必苦行,也不必念佛念经,只要心中存有善念,便能得正果,哪里像那些和尚又是要人念经,又是要人吃斋,又是要人施舍……而且这一世辛辛苦苦却什么结果都没有,来世才能得善报,那咱们今生今世做好事有什么用?”那小伙计不屑地撇了撇嘴,待见官差果然把人锁了去,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太过分了,平日里那许多人听讲,这时节怎就没一个人敢站出来”
见朱厚照看着那几个锁人押人的公差,仿佛打算来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徐勋赶紧把人拉住,又示意刘瑾谷大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