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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徐迢口称贤侄,但徐动哪里听不出这其中的生疏冷硬,忙欠了欠身道:“六叔见谅,是我正好在府东街遇上了褚先生,知道是六叔幕友,这才求他带挈我进府衙的。若有冒昧之处,还请六叔宽宥则个。”
“若不是公务时间,见一见贤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上宽宥。”徐迢淡淡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铜壶滴漏,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贤侄有话直说,我那边还有事情,离不开许久。”
“是。”徐动站起身来走到徐迢跟前,躬身一揖后低下头说,“爹已经邀了三叔四叔,后日便开宗族大会,遣我来给六叔送帖子。”
他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帖子双手呈上,却是头也不抬地说:“爹忝为族长,这两年却因多有懈怠,以至于族中子弟顽劣不法,街坊四邻怨声载道。所以爹这次和三叔四叔商定了,务必要整顿族风,重振我太平里徐氏一族的声名。”
盯着满脸谦恭的徐动,徐迢却半晌没有伸手去接那帖子,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信手拿过帖子,却是看也不看只这么掣在手中:“看来,你爹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是。爹让我带话给六叔说,族中不靖,不肖子弟横行,也会连累了六叔的名声。六叔新近升官,名声自然是最要紧的,其他反倒在其次。再者,六叔跨过八品到七品的关坎,若是朝中有人肯引荐,正可谓前途无可限量。所以,这次的宗族大会,六叔身为尊长,本就是小辈们的表率,大家也想听听您的训诲。”
“好,好!”听着这番似劝说又似威胁的言语,徐迢不禁气极反笑,“你多年勤学苦读,如今这说话做事果然是另有一套。你就回去告诉你父亲,这帖子我收下了,届时是否能有空,却还得看衙门的事务安排。”
徐动答应着正要走,外间突然只听一声老爷,紧跟着,却是朱四海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见屋子里还有徐动和满脸不自在的褚先生,他忙先行了礼,旋即才快步走到徐迢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老爷,外头王公子来了。”
见徐迢眉头一挑,似乎还没意识到是谁,他急急忙忙又补充了一句:“就是魏国公府上的那位……。”他说着,就轻轻压低了最后三个字的声音。
闻听此言,徐迢立时把因徐动刚刚这一番话而生出的满腔恼怒丢到了九霄云外,二话不说跟着朱四海快步走出了小议事厅。他这一走,徐动温言对脸色不好的褚先生赔了不是,随即就不再理会这个极可能因此恶了徐迢的幕宾,快步出了门去,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容。
六叔这经历司经历怎么谋来的,他心里自然清楚得很。若不是和魏国公攀上了亲,那八品和七品之间的沟坎岂是那么容易跨过的?既然连那边随随便便一个亲戚都会这般小心翼翼趋奉着,三日后的徐家宗族大会,一贯谨慎的徐迢投鼠忌器,又怎会轻举妄动?
后衙徐迢官廨的一间小花厅中,陶泓正在那陪着小心给王世坤上茶。见这位王公子接过茶盏呷了一口,继而就没好气地摆了摆手,他慌忙蹑手蹑脚地退下,才出了屋子尚未来得及舒一口气,他就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只王公子一个人在里头?”
回头一见是徐迢,陶泓慌忙束手行礼,讷讷点头称是。徐迢听了就不再理会他,打了个手势吩咐朱四海等在外面,他就收拾了一下衣冠,又端起了得体的笑容。一旁的朱四海伺机打起了门帘,眼见得自家老爷跨过门槛入内,这才摆摆手打发了陶泓走人,自己守在了门口。
“王公子怎得闲到我我这儿来了?”
十七八岁的王世坤年纪不大,但在金陵城里却已经是颇有名气。要说他家世算不上第一流,王家也没多少财势,可他的长姊却嫁给了魏国公徐俌为继室。魏国公的原配夫人朱氏出自成国公府,身份自不是寻常的尊贵,徐俌身边却还免不了三妻四妾,可这位出身寻常的继室一进门,五十开外向来最是严正的徐俌竟是独宠她一人,前些日子又喜得一子,一时高兴便取名叫做天赐,自然更是把小妻子捧到了手心里,连带对小舅子亦是极其优容。
这些隐情久在官场,又和魏国公府辗转攀亲的徐迢自然了若指掌,因而他一进屋子看到头戴琥珀束发冠,身穿大红织锦绣牡丹锦袍的王世坤,立时笑着打了招呼。本以为这位小舅爷多半会和平常一样倨傲地爱理不理,亦或是懒洋洋地坐在那儿说出什么要他去办的事,谁知这王世坤一见着他就蹭地一下跳了起来,继而上前一把将他拉了过去。
“我问你,你可有个族侄叫徐勋的?”
徐迢刚刚才在徐动面前听了一通明里暗里的话,心中明白长房是希望他在徐勋的事情上撂开手。他虽是不情愿,但权衡利弊,已经有些犹豫了。所以,这会儿王世坤突然也在面前提到徐勋,他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小心翼翼地出言试探道:“有是有这么一个族侄,只和我往来不多……莫非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得罪了王公子?”
“真是你的族侄!”王世坤一点都没注意到徐迢那微妙的表情,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下子总算找着了正主,这样回头大姐总不至于再骂我了!那个吴守正总算还有点用场,这消息也能打探到……”
王世坤只顾着好一番自说自话,一旁的徐迢却已经是听得呆若木鸡。若不是几十年的阅历放在那里,他几乎就想抓着王世坤,仔细问问这位是不是弄错了人。好容易稳住了心神,他才满面笑容地把人再次请到了椅子上坐下,自己又在主位坐了,这才再次问道:“王公子,我虽有个叫徐勋的族侄,可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也许他并非你要找的……”
“他可是十五六岁,可是行七?”王世坤没等徐迢说完,就连珠炮似的问了两句,见徐迢愣愣点头,他就使劲拍了一记巴掌,“那就没错了,必然是他无疑!你废话少说,立时把人给我找来……不不不,是立刻告诉我他住在哪,我亲自去!”
第三十七章借势(下)
再次来到府东街的应天府衙东门,再次看到那墙根处一溜满满的车轿,再次看到那犹如集市一般聊天闲磕牙的车夫轿夫亲随,徐勋竟是觉得有些亲切。远远看见东门上那四个门子依旧是从前见过的,下了车的他正打算过去,恰好看见徐动从东门出来,立时悄悄隐在了人群中,直到长房的那辆车离去,他才再次现身出来,继而就听到斜里传来了一个唤声。
“七公子!”
徐勋闻声转头,就只见吴守正一溜小跑奔了过来,那满身肥肉随着他那卖力的脚步上下抖动着,看上去显得有些滑稽。等其到了跟前,徐勋就笑着问道:“吴员外什么时候到的,就一直等在这儿?”
“王公子已经去见经历司徐六爷了。”吴守正满脸堆笑地说了这么一句,偷觑徐勋面色霁和,他知道自己这趟跑腿的成果很不错,本想再多提一提自己如何设计的说辞,费了多少口舌,可最终还是没那么露骨,只是少不得额外解释几句别的,“我这一趟跑得正及时,听王公子抱怨,说是魏国夫人把他狠狠训斥了一顿,他去求见傅公公又被拒之于门外,所以他正四处找七公子,一听见您这下落,高兴得什么似的。只是,我瞧他那样子,万一他是想找回颜面……”
“这你不用担心。”
慧通也就是昨晚上见过吴守正一面,对其跟在徐勋身前身后简直是个移动钱箱似的做派怎么都看不懂,如今又见其如此奉承,话里话外还提到了魏国夫人,他的面色不禁越发古怪。而金六早看到了吴守正那个曾经衣着鲜亮盛气凌人的马车夫,见其冲自己扬手,他思忖片刻就驾着马车过去,待把车停好,听着对方一口一个大哥地奉承着,他脸上心里甭提多舒坦了。
徐勋听吴守正解说完了见到王世坤之后打听到的消息,便知道那位魏国夫人如傅容所说是个极其谨慎聪明的女人,那王公子多半亦是如自己所料——若对方是纯粹的飞扬跋扈之辈,想来之前傅容应是另一番评价,而且若是如此,他亦另有一番计较。于是,谢过了吴守正之后,他就提起之前欠下的钱,吴守正就赶紧摇了摇手。
“才区区几贯钱,小事一桩,七公子就别寒碜我了。您尽管先去办事,我在这等您的好消息。”
“应天府衙东门就在你面前,你不是一直想求见吴大人么,如今打算过其门而不入?”
“不不不,那丁点小事何必惊动吴大人。”吴守正面色一僵,随即又露出了殷勤的笑容,“更何况,七公子的正事要紧,我这不打紧,不打紧。”
借着今天去见徐迢,顺带给吴守正引见引见徐迢也并无不可,可见其这般光景,徐勋心中一动,也就不提这一茬,点点头后就冲着慧通勾了勾手,带着他朝东门那边走去。吴守正站在原地见这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东门,不消一会儿就成功过了门子那一关,他不禁得意地一笑。
“好容易搭上关系,我干嘛还费心费力去求别人,之前砸下的钱不是都白费了?”
和上一次一样,出来迎接的仍然是陶泓。因为此前一趟跑腿得了三本书的关系,他得着门子传信时,想到老爷在见客,朱管家亲自在门口守着,索性也不去通报就自说自话来接了人。然而,走在路上,他这心里渐渐就有些七上八下了,对徐勋又是提醒老爷一大早就气性不好,又是提醒这会儿见的客人是魏国公府的小舅爷,末了过了一处月洞门远远看到那小花厅和门口守着的朱四海时,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
“七少爷,这接下来还是您自己进去吧,我怕朱管家见着说我自作主张……”
“好,多谢你了。”徐勋笑吟吟地冲着陶泓点了点头,旋即又说道,“那三本书看完了,要什么新的尽管去我那儿借!”
陶泓一时喜上眉梢,千恩万谢地冲着徐勋打躬作揖,最后才一溜烟走了。慧通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扭头斜睨着徐勋,似笑非笑地说:“徐七少,你真行啊!这徐六爷身边的亲近小厮,居然就被你区区几本书收买了,担这么大干系把你带到这来了。”
徐勋微微一笑,就这么大步朝那小花厅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如果光是一些小恩小惠,那府东街外头也不会有那许多人等上十天半个月却一无所成,他们谁都比我有钱。只是这做事与其比有钱,还不如比谁更有心。”
小花厅门口守着的朱四海先是听到里头那王公子大呼小叫,继而就隐约听到了徐勋的名字,心头不由自主就是一紧。有心想要偷听一二,可这儿常有人进进出出,徐迢规矩又大,他生怕被人看见告密,只好强自按捺站得笔直,人却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于是,当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朱大哥的时候,他猛然警醒过来,一见徐勋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面前就呆住了。
“你……你……”
“怎么,才两天不见,朱大哥就不认识我了?”
朱四海回头看看小花厅,脸色立时阴沉了下来,竟是看着徐勋低声斥道:“连通报一声都没有,你是怎么进来的?老爷在见客,这会儿没工夫见你!”
“六叔在见客?什么贵客要朱大哥亲自守在外面?”
朱四海是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徐勋却仍是平常说话的语调,这丝丝声线自然而然传到了里头。里头的徐迢正在一面劝阻王世坤一面试探之际,突然听到外间这说话声,他立时一下子恼了,当即喝道:“谁在在外头喧哗!”
下一刻,外头瞬间寂静无声。紧跟着,便是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进来:“六叔,是侄儿徐勋。”
此话一出,屋子里刚刚已经满心不耐烦的王世坤一时眼睛大亮,撇下徐迢就三两步到了门边,一把掀开门帘就往外看去。认出果然是昨天晚上自己在清平楼上冲撞过的人,他立时上前拱了拱手道:“徐兄,可总算是又见到你了!昨日晚上都是我一时……”
不等王世坤这番话说完,徐勋就抢在前头干咳了一声,继而也拱了拱手还礼,因笑道:“不过是些许小事,何足王公子挂齿?话说昨晚上我喝得半醉不醒,那会儿究竟怎么回事,我如今还闹不明白。”
王世坤好面子,徐勋这般给自己台阶下,他想起昨晚上对方亦是爽快地喝了自己那赔罪酒,他一时更生好感,冲着徐勋就笑道:“好好,你这人够痛快!”
他一面说一面像对待自己那些狐朋狗友似的,本能地伸手去拍对方的肩膀,可一巴掌下去了,他才猛然想起对面人不是常厮混的那一批,那手讪讪地才拿下来,却听徐勋开口说了一句话,他那一丝尴尬顿时无影无踪。
“王兄,今天既然有缘又见着了,赶明儿我回请你喝一杯,算是为昨晚上的事赔个不是。”
“赶明儿?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喝一杯!”王世坤这一趟跑来,本是因为自己姐姐的一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