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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准妹夫,脸上挂着欣悦轻松的笑容。
直到沈悦第一个察觉到这种情形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的气氛方才为之一变。这一回,是徐勋代沈悦询问其祖母沈方氏的病,而沈光在犹豫良久之后,终于无奈地说道:“悦儿她祖母的病是多年的病根,去年年中发作之后,就一直起起伏伏没个好,好在我和大郎离开之日,她的精神有些好转。毕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就算一直有好大夫好药材吊着,也……”
沈光没有继续往下说,沈悦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一想到嫁入徐家之后,她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随心所欲,更不用提回金陵,她不由得把心一横,随即仰头看着徐勋,满脸恳求地说道:“徐勋,我从小都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我想回家去探望她,好不好?”
“悦儿”
尽管徐勋说沈悦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但沈光仍是听着心里一跳,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待见徐勋看了过来,他才咬了咬牙说道:“太后都赐了婚,你如今哪里都别想去,我和你大哥已经看好了宅子,先风风光光让你出嫁了”
他行前沈方氏就说过,让沈悦勿以她为念,先把婚事操办了,否则她若有万一,这一桩婚事又要耽搁一年。他那位母亲还说,沈家本就已经对不起沈悦,若是她再牵累了孙女,就是去了也心中不安。
然而,徐勋却从一句看好了宅子验证了自己心中的猜测,见沈恪闻言面色一变,讷讷要解释什么,他就摆了摆手。斟酌着如今京城的局势,再有之前徐良提过的回乡为母亲迁葬,他沉吟良久,这才笑着对沈悦说道:“这事还不好说,百善孝为先,我当然答应你。不过,如今京城这儿赐婚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把咱们的婚事办完了,我就送你回金陵。”
“啊?”
此话一出,别说沈悦一时大吃一惊,就连沈家父子亦是瞠目结舌。徐勋却没有解释的意思,轻描淡写地让沈恪好好照料沈光,又说已经下帖子请太医院的院使亲自来诊脉,随即他就不容置疑地拉起了沈悦告辞出去。他们两人一出门,沈光就长长吁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和悦儿竟有这样的情分。”
沈恪不由得满心不解:“爹,这是好事,你叹什么气?”
“是好事,可恩爱夫妻反目的也不在少数。悦儿性子冲动直爽,如今那位伯爷喜欢的时候自然样样都可以包容,就怕日后厌倦了,而且终究齐大非偶……”
“爹,你怎么老是想得这么糟糕?恩爱夫妻反目是有,可也总不及白头偕老的多。满朝文武大臣之中,琴瑟和谐白头偕老的也不少,你想太多了我觉得徐勋为人爽利有担当,刚刚他也把话都说清楚了,您就不要再瞻前顾后了。”停顿了片刻,沈恪方才直视着沈光的眼睛说,“倘若爹是因为他在朝中太过显赫将来会不会稳当,那就更无须多想了。一荣俱荣一辱俱辱,沈家是怎么在赵钦的觊觎下幸存下来的,想必爹不会连这一点都不明白。”
准岳父和准大舅哥在那交谈什么,徐勋并没有太大兴趣,一手拉着沈悦出了正房后,见院子里几个丫头齐齐看了过来,继而慌忙转身的转身,低头的低头,他却没松开小丫头死命要挣脱的手,径直进了那间摆着绣架的西厢房,又关上了房门。
此时此刻,沈悦也没心思去计较徐勋刚刚毫不避讳的举动了,抬起头就焦急地说道:“你怎么当着爹的面说要送我回南京?你在朝中每天都是做不完的事,怎么离得开,而且之前就那么多人算计你,你要是一走,谁知道会不会三人成虎曾参杀人?”
“傻丫头,我当然知道。”
徐勋轻啄了一记她的红唇,见她立时不依不饶地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他方才箍着那纤腰笑道:“没事,我心里都有数。而且,我也曾经答应过爹爹要回南京为娘迁葬。既然横竖都要回去,便趁着你回去探望祖母回去。南京那些老朋友们,我也得顺道去看看。”
听徐勋这么说,沈悦这才差不多信了,但仍是追问了几句,见徐勋始终闲适轻松,她总算放下心来,但仍是一字一句地说:“你若是离不开就不要哄我。你只要找些可靠的人护送我和爹爹大哥回去就行了。”
“放心,我这人说到做到。”冷不丁捏了捏那挺翘的鼻尖,徐勋方才松开了手,“好了,你爹病成这样,心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的,我要是在那多站,他大约更不自在,所以我就先走了,你这个做女儿的多陪陪他,省得他胡思乱想。倒是你大哥这一年多长进许多,最难得的是为人大气。徐经回江阴去了,唐寅却还在家里住着,你不妨让他拿着墨卷去相交相交。那是苏州四大才子之首,哪怕如今精神都用在了他处,可眼光还在,让人指点指点没坏处。等回头王世坤有空了,让他带着去拜访拜访北监的谢大司成。”
赞兄长大气,沈悦却听出徐勋指摘父亲小气,心中虽不免有些不好受,可还是嗯了一声答应了。然而,回到正房西屋,见沈光已经躺倒睡了下去,兄长静静坐在一旁守着,她踌躇片刻,终究没有上前去说徐勋那番安排,只是一手拨着门帘站在那儿看着。
不管如何,那终究是生她养她十六年的父亲……
而徐勋一路回到书房,在那张大书案后头一坐,随手摊开一张纸来,正要卷起袖子磨墨,他就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影。认出是陶泓,他微微一笑就收回了手,等砚台里已经蓄了小半的墨,他见陶泓垂手退出了屋子,就随手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一个新,一个旧。在新的下方,他写了一个徐,又写了一个刘,想了想又在刘的下头写了一个焦字,继而便在旧的下方写了诸如刘李谢韩刘等好几个姓氏……好容易把一张简易的结构图写完,他又拿着笔在一个个人名之间连连画画,最后一张纸上乱七八糟的线已经是难以分辨明白。
“京城这边就和冰冻住了似的僵持不下,要想破冰,不如我先纵身跳出去,也许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而且我毕竟是南京出来的,也该回去经营经营……可这事要是我自个主动提出来,按我从前给人留下的印象,少不得会有人生出提防警惕,最好是别人忍不住,如此方才名正言顺,才会让他们觉得终于成功把一个眼中钉赶了出去……”
喃喃自语着说到这里,徐勋便抬起头,沉吟了好一会儿方才叫来了阿宝:“去灵济胡同请谷公公,就说我请他和刘公公张公公有空来我家里一趟,只道是我家就要办婚事了,有些事得请他们帮衬帮衬”
第四百零九章上元
这一日元宵佳节,尽管孝庙弘治皇帝仙去尚不满一年,但本着当初遗诏留下的恤民之意,朱厚照早早下旨元宵灯会照旧从正月十一到正月二十。百姓是欢喜于这一年一度的热闹,而作为朝中的权贵大佬,在意的却是这难得的十日假期。
谨身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李东阳素来以提携后进而著称,再加上文名卓著,旗下茶陵派人才济济,在朝中声望自是一时无二,丝毫不逊于身为首辅的刘健。每到他休沐之日,小时雍坊的李阁老胡同就立时变得无比热闹,来来往往的年轻官员和士子几乎能把门槛踏破。
李东阳主持过数次乡试,弘治年间又主持过两届会试,门生故旧如今多数都能独当一面,开诗会的小花园中便只听你方吟罢我登场,哪怕寒风呼啸,却挡不住众人的热情,一个个人卯足了劲头,就想在师相面前搏个头彩。李东阳安坐主位一一评判,等到最后定下结果,众人看着那个不出意料的名字,便有人半真半假地抱怨了起来。
“又是李空同,老师这诗会十次之中必然有九次都是他夺魁,实在是偏心”
听到有人抱怨,李梦阳却一脸的满不在乎,站起身笑吟吟地四面团团一揖,这才自信满满地说道:“侥幸侥幸,能再得头名,都是老师慧眼如炬”
饶是李东阳素来稳重,也忍不住被李梦阳这明着捧他,暗着自我标榜的做派给逗得一乐,当即笑道:“他们是没有你的急才怪才,别人作一首诗的功夫你至少能三四首,只要能有一首合了我的眼缘,拔得头筹自然比别人容易”
“老师说得没错,当然还得加一条,还能有谁比我这个学生更明白老师的喜好?”李梦阳大喇喇地傲然答了一句,见旁人尽皆嘿然,李东阳也是哑然失笑,他便认认真真拱了拱手说,“今年六月初九,乃是老师的六十大寿,学生就算苦心孤诣,那真正佳作也要放到那一日来呈上,否则要是一下子江郎才尽,日后可不是苦也?”
听李梦阳竟然说什么江郎才尽,李东阳刚入口的那一口茶顿时全都喷了出来,其他人也一时起哄,有的道你李空同江郎才尽乃是我等幸事,有的道到时候憋足了劲也要写一首佳词以求超越,更有的则是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然而,谁都知道李梦阳不但是李东阳的门生,而且又是其乡试的座师,李东阳好友杨一清举荐的人才,情分非比寻常。这会儿戏谑打趣之外,倒是没人敢表露出什么嫉妒心思来。
等到一场诗会顺顺当当结束,送走了所有客人,李府的下人们少不得忙忙碌碌打扫收拾,而李东阳这才来到了书房。这间平常并不接待外客的屋子里,此时此刻却正有一个人坐着闲适自如地看书,仿佛完全没把自己当成外人。相比满头黑发中夹杂着少许银丝的李东阳,那人显然苍老许多,一多半头发已经霜白一片,脸上的皱纹也更深沉。
“那些年轻人实在是闹腾得比预料长了些,孟阳你又说等诗会完了再让我来说话,让你久等了。”
“桃李满天下原本就是最招人羡慕的事,倘若也能有人这么来折腾一下我,我高兴都来不及呢”焦芳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和李东阳见过礼,等到分宾主坐下之后,他才弹了弹袍角道,“再说,有进上的六安茶,有时鲜的果子,有厨房特意送来的点心,再加上西涯你新著的诗集,这时间好打发得很,何必扫了你那些学生的兴。万一让人知道你撂下他们是来见我,李梦阳那个炮仗只怕第一个就会炸起来”
“哪里就至于如此……”
李东阳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焦芳说的是大实话。同是天顺八年的进士,他和焦芳年纪相差十几岁,他一帆风顺,焦芳却几经波折方才最终升任刑部正堂。即便朝中至今仍有人说焦芳不学无术,他却知道只不过是焦芳从来瞧不上那些华美空洞的东西,为人务实世故,对同僚下属多有刻薄,自然就不招人喜欢。
就是他,之前不过和焦芳保持着寻常同年之间的往来,对人敬而远之,也就是在去岁今年变故连连之际,方才因为焦芳大出意料勾连刘瑾之举而有所动心。
两边都是极其精明的人,那些旁人常用的寒暄试探自然就没有用武之地。叹了一句之后,李东阳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孟阳特意挑了元宵节这一天来,不知所为何事?”
“我才刚从刘瑾的私宅出来就径直上来你这儿来,你说是为了什么事?”焦芳看着李东阳,目光炯炯地说,“沈家人找去兴安伯府认亲的事,想来你应该知道了。那一出金陵梦闹得满城沸沸扬扬,也不知道多少人在那儿盛赞徐勋有情有义,可要我看来,不过是因为当年徐勋扳倒赵钦,多亏了他那未婚妻用私财让苦主动心,继而围堵应天府,然后又在文德桥上纵身一跳,他要是敢始乱终弃,那女子十有八九把一切闹开来,他有所忌惮罢了。”
见焦芳说得不屑一顾,李东阳想起之后再问妻子朱夫人曾经在灵济宫中头一次见到沈悦时的情景,那沈氏冒姓方氏对李夫人讲述金陵旧事时的不露痕迹,他自是在肚子里叹了一口气。这夫妻两个都工于心计确实不假,但以徐勋如今的地位,若真的心狠手辣不想被人揭出旧底子来,杀人灭口另挑有权有势的岳家为援大可做得。从这一点来说,那少年郎就是有千万分不是,有情有义这四个字却做不得假。
“木已成舟,如今这个还有什么好说的?”
见李东阳不以为然,焦芳原本突然前倾了身子,一字一句地说:“那你可知道,徐勋决定过了正月立时成婚?据说,是沈氏家中祖母病重,若有不成这婚事至少得拖一年,所以沈家父子才会火速赶到京城来。按照素来的规矩,沈家是金陵人氏,这沈氏出嫁怎么也得先回南京,然后再迎娶到京城来,眼下他们却已经在京城办下了宅子,打算紧赶着下定。”
李东阳听着听着,不禁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是……揪着这一点,让他们按照规矩来,让沈氏回南京备嫁?”
“那是太后赐婚,这么来回拖着,太后也不乐意,我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
焦芳冷笑一声,这才大有深意地说道:“由得他们去成婚,然后再让人揪出沈氏祖母病重的事,让徐勋不得不送了妻子回家省亲……当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