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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了信,说是昔日支使他去恐吓徐经行刺张彩的并不是闵珪,而是平北伯,所以他竟是把新仇旧恨一块都记在了平北伯身上。”
见徐勋和朱厚照全都露出了震惊之色,谷大用顿了一顿,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奴婢收了他下狱后就用遍了大刑,他为求速死,所以都招认了出来。他所说的那个捎话狱卒奴婢已经让人去捕拿,可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而他逃跑那一夜的当值狱卒,奴婢拿到了四个之中的两个,那两个吃刑不住招认,当晚另两人在他们饭菜里下药,所以他们醒来后江山飞已经跑了,他们生怕受牵连,就把此事一直按着,想着风头应该能过去。至于刑部尚书屠勋,奴婢也去质询过,屠勋说他在刑部之前从不管刑狱,但出了这样的大事,他自请降级致仕。”
“这么说,如此一个小人物,竟是被人反反复复利用了多次?”
徐勋想到自己也是利用江山飞恰到好处地引出了这一次的遇刺,不禁有些感慨。见朱厚照面色阴晴不定,他就开口说道:“皇上,赌咒发誓的话臣不想多说,臣只想说一句话,臣在徐经对臣坦诚其事之前,从不知道有江山飞这么一个人,更谈不上支使。”
“朕当然相信你,你又不是文官,怎知道各部有哪些牛鬼蛇神,更何况刑部从来都是冷门衙门。”
朱厚照不假思索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但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来。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阿宝焦急的声音:“少爷,少爷,锦衣卫派人送了急信来,说是马公公带人到北镇抚司诏狱传旨,要将王守仁在午门前廷杖三十,发贵州龙场驿充驿丞!”
听到这话,别说徐勋愣住了,就连朱厚照和谷大用也齐齐都愣住了。徐勋立时掀开身上那袷纱被下了床,随即屈膝跪下道:“皇上,别说将王守仁贬官贵州,就是贬官琼州府都行,可这廷杖万万使不得!”
朱厚照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才虎着脸说道:“干什么使不得,朕的爷爷祖爷爷全都用过,凭什么朕就不行!”
“皇上,廷杖于文官来说,虽是折辱,可也是士林扬名,而对皇上来说,别人却会指摘您不虚怀纳谏,没有明君风度。”徐勋不等朱厚照开口反驳,又连珠炮似的说道,“当然,若是真正没事只想着上书出风头的,皇上想打多少打多少,臣绝不会上疏论救,但皇上刚刚才说过,王伯安毕竟和臣一起操练过府军前卫,而且也教授过皇上经史!他就算疑错了人,可心思还是好的,上书救南都那几个言官,也是书生意气,略施薄惩就行了。”
被徐勋这么一说,朱厚照脸色一连数变,最后就冲着谷大用喝道:“谷大用,你去午门前头传旨,让王守仁给朕立时三刻出京去贵州上任!看在他和朕还有些旧日情分的份上,廷杖免了!”
“皇上,若是马公公不信……”
朱厚照没好气地一瞪眼睛道:“凭什么不信,他又不是拿着白字黑字的旨意去的,也就是传的口谕!他不信来找朕说话,要是再啰嗦,你就说他传错了旨!”
此时此刻,朱厚照只觉得异常燥热,一时竟是狠狠拉开了领子。谷大用说的很是,那江山飞早该杀了,怎么会留到现在?难道王守仁真的说准了……不可能,刘瑾和徐勋一直称兄道弟最是亲近,这两个左膀右臂不可能有龃龉!
ps:啰嗦一句,去查了明实录,倒霉催的王守仁不知道算不算正德朝第一个被廷杖的人,刘瑾确实对他老爹很感兴趣——前头一个挨板子的是钦天监那个,被刘瑾打死了(是否矫诏无法确定)。
第五百五十七章且待十年,再看是非对错
当刘瑾从凳杌换成轿子,在武安侯胡同兴安伯府的大门口停下时,已经是他得知皇帝出宫后将近一个时辰的事了。原因很简单,他如今是司礼监太监,不再是从前东宫一个得宠的阉宦,再加上门下已经投效了众多官员,这居移体养易气,哪怕他自己不在乎,别人也必须替他竖起体统规矩来。到了北安门从凳杌换成轿子就耽误了好一会儿,沿途呵斥让人让路又耽误了好一会儿,好容易下了轿子,他方才从左右口中得知,皇帝果然是来此探望徐勋。
他顾不得去听那心腹口中还有什么后续,当即径直往里走去。兴安伯府的人从前见这位刘公公见惯了,再加上知道刘瑾如今声势不同,自然没一人敢阻拦。然而,脚下飞快的他却在要进二门时,几乎和一个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什么人挡路,没长眼睛么,这是司礼监刘公公!”
刘瑾后头一个小火者不假思索就喝了一句,然而,撞得不轻的刘瑾捂着酸痛的鼻子,却一下子就认出了里头出来的那人。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过头来,狠狠甩了那出口喝骂的小火者一巴掌,口中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那是谷公公!”
谷大用却揉了揉额头,仿佛毫不在意似的抬起头,笑吟吟冲刘瑾点了点头:“没事,不过是小家伙没眼色没认出我来罢了。老刘你这是赶来看徐勋的,还是有事奏皇上的?人都在里头,你尽管进去就是了。我还有点事要忙,先走一步!”
既然是撞见了谷大用,刘瑾原本是想打探打探小皇帝究竟到这儿干嘛来了,可谁知道底下人竟是那样蠢笨。这下子他也不好留谷大用,满面堆笑言语了两句就目送了人离开。直到谷大用的人影看不见了,他才恶狠狠地瞪着那腮帮子肿起老高跪在那儿的小火者,随即厉声吩咐道:“把这小崽子给咱家拖走,咱家再也不想看见他!”
因为这个插曲,等刘瑾进了正房前头的穿堂时,却是正好迎面遇上从里头出来的朱厚照。他慌忙上前行礼,朱厚照却随手一摆道:“得了,到外头还来那么多虚文干什么。徐勋正在里头呢,你且去看看他,朕先回去了!”
刘瑾完全是冲着朱厚照来的,可这会儿小皇帝金口玉言一出,他不好顶撞也不好违逆,只得赔笑应是,躬身送了天子出门,他这才敛去了笑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打叠了另一副表情进正房。到了西屋,见徐勋正斜倚在那儿看书,他少不得重重咳嗽了一声。
“老刘?哎呀,我还以为你是到我这里来找皇上的,真没想到是来看我的!”徐勋一面说一面冲着一旁伺候的朱缨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给刘公公搬一把舒适的椅子来,再去沏上好茶,就是皇上刚赐下的龙井!”
徐勋这么开口一说,刘瑾倒是有些尴尬。这些天前前后后来探望徐勋的虽说大多数都被挡在了门外,但关系亲厚的却多数能见到人,张永谷大用这两人据说都来过两三次,就连丘聚马永成高凤等人也都至少登门探望过一回。然而,他却除了那天和朱厚照一同来探视,就再也没来过,如此一来就很有些说不过去。
“咳咳,俺又不是外人,你这么客气岂不是见外?”刘瑾不知不觉又流露出了旧日称呼,笑容可掬地直接在床沿边上坐下,随即满脸关切地问道,“这几天身上怎么样?对了,怎么不见太医,俺还想问问你这伤势如何呢!”
“不碍事,我都说了只是些皮肉小伤,偏偏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不就是铜钱镖上淬了一丁点毒嘛,又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几剂药下去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徐勋含笑看着刘瑾,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刚刚你进来,见着皇上之外,也应该见着老谷了吧?”
“甭提了,俺只顾着脚下,和他撞了个满怀,俺身边一个傻乎乎的小子竟然还呵斥起了老谷,你说这都是什么事?果然是人一得意就容易忘形,以后俺一定要好好约束身边这些个人不可。”刘瑾语带双关地说到这儿,旋即就开口试探道,“徐老弟,未知皇上和老谷这一前一后地来……”
“哦,皇上是纯粹来探视探视我这个倒霉的伤员,至于谷公公,是来禀报我遇刺那桩案子的。老谷也是热心人,听说是把那个刺客折磨得不成人形,口供该问出来的都问出来了。”
刘瑾心中一跳,连忙追问了两句,得知谷大用并未将事情牵涉到焦芳乃至于自己,他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面上笑容就自然了起来。他本待坐一会儿就走,可耐不住徐勋满口抱怨养伤这些日子没人说话,竟是拉着他一块钻研什么老子庄子,这天花乱坠东拉西扯,让他应付得头也大了。尽管最后他总算成功借口司礼监事忙起身告辞,可那也已经是半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然而,如释重负的他才一出兴安伯府,一个随从就快步跑了上来。
“公公,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谷公公赶去了午门,拦住了要对王守仁行廷杖的马公公,还说是皇上口谕,两个人在宫门前就吵闹起来了,这会儿据说吵到御前去了!”
谷大用之前这么急匆匆走了,竟是为了这样的缘由!
刘瑾只觉得又气又恨,刚刚才因为这案子不曾牵涉到自己人的释然立时全都丢到爪哇国去了。眼见四个轿夫费劲地抬来那一乘四人大轿,他就气急败坏地叫道:“不要这费时费事的东西,快,给俺牵一匹马来!”
跟着朱厚照这么一位主儿,刘瑾骑马也好驾车也好,都是一等一的本事,这会儿一众随从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如今司礼监实质上的天字第一号大珰跳上马去一扬马鞭,须臾就疾驰得没了影儿,一时间慌忙乱哄哄地追了上去,刚刚还堵塞了整条武安侯胡同的仪仗队伍一下子就七零八落。须臾这消息就报到了兴安伯府里头,得知刘瑾走得狼狈,徐勋不禁莞尔。
御前那场好戏,必然有的是一番热闹。相较于急躁的马永成,谷大用可是面憨实精,吃不了亏。更何况,刘瑾心里有鬼,到时候真的闹大发了,他不得不自己吃个哑巴亏,谷大用决计吃不了亏去——就算吃亏,这对他也有利无害。
想到这里,他便扬声叫道:“来人,去请唐先生来!”
尽管朱厚照的旨意是说立时半刻去贵州龙场驿上任,然而只要是先离开京城,这就算不得违旨。王守仁下狱这几日,为了他的事东奔西走的两个友人在长安左门接着他,便连忙赁了一辆车出城,却是到城南童家桥附近的闲园附近先找了家洁净的客栈,让王守仁先沐浴后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又到外头叫了一些饭菜送到房里。
“差一丁点就挨了廷杖,我之前看错了你,你的骨头比咱们都硬!”
迸出了这么一句话后,李梦阳满脸复杂地看着王守仁,暗想自己虽是替韩文草拟了这样一份奏折,但如今这情势下,他却知道上书附和那些请逐奸阉的科道言官,不过螳臂挡车自寻死路,也没去鸡蛋碰石头,却不想王守仁竟在这种时候捅破了天。见王守仁苦笑着自己斟满了面前的酒杯,一仰脖子一饮而尽,他便惘然说道:“我为你的事情去求了元辅,结果元辅说皇上气头之上,不如另求有能耐的人……伯安,我算是明白你之前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事到如今,还提这个作甚。”王守仁放下酒杯,满不在乎地一抹嘴,又看着湛若水道,“元明兄,你不曾为了我的事情去求过徐勋吧?”
“你都说了,我要是去求他,你就和我断交,我怎么敢去?”湛若水见王守仁满脸释然,不觉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不是掩耳盗铃么?我没去,徐昌谷可是去见了唐伯虎,严惟中在翰林院召集人合署奏折给你声援,要不是我用你的嘱咐给挡了,这事情只怕要大得离谱!事到如今,你这廷杖能够免了是什么缘由,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皇上才去过平北伯府,紧跟着就免了你这顿板子,是谁求的情已经很清楚了。你啊……这又是何必!”
“我知道……我在锦衣卫里头没吃什么苦头,马永成传旨廷杖的时候,那些校尉也帮忙拖延,等到了午门前行刑的人又是拖拖拉拉的,最后竟是谷大用亲自来传旨……可即便知道,并不代表我就认同他这些做法。大丈夫行走在世间,就应该行得正坐得直,和那些阉宦勾连,终究不是正道!他本是有才具有胆量也有气度的,为什么……”
这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一个声音:“行大事者,不拘小节,王兄大才,可不要告诉我说不懂这道理。”
随着这话语,湛若水立时站起身去开了门,见外头站着的人是唐寅,他便侧身将其让了进来。进门之后,唐寅也不理会李梦阳脸色有些发沉,拱了拱手就开口说道:“大人让我捎带几句话给王兄。你之前提醒他的话,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没有怀疑,可疑心有何用?你于皇上尚且有多日相处教授经史的情分,但此次上书尚且遭到如此下场,更何况其他人?螳臂挡车,智者不为,你的胆色风骨他极其敬佩,但恕不能苟同你这次的冒失。倘若王兄觉得他行事不对,且待十年,再看是非对错。”
说到这里,唐寅就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布包,郑重其事地放在了桌子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