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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到了这个时代,又亲眼见识了那个历史上出了名荒唐的正德皇帝朱厚照是怎样的性子,徐勋比刘瑾琢磨小皇帝琢磨得更多,因而说出这番话的时候,见杨一清面上露出了少见的凝重之色,他便知道这位聪明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所以,他便往后头靠了一靠,似笑非笑地说道:“所以,倘若真的有造反谋逆这样的罪名栽到刘公公头上,我恐怕还会为他辩解一二。”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自己将来不被人如此对付一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未必就是一辈子这么顺风顺水!就算对付刘瑾,主动权也要掌握在他自己的手里!
直到第二日傍晚,宁夏城中的满城大索方才渐渐放松了下来。进出城门的限制稍稍放宽,但从总兵府到都司衙门的牢房中,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犯。这还是甄别进行得异常迅速的缘故,否则就连都司衙门的屋子都险些腾了出来。然而,眼看太阳落山,都司衙门的几个军官却都顾不上这些收尾工作了,一个个都在那交头接耳。
“听说今晚平北伯在总兵府设宴,宴请有功将士。”
“什么总兵府,你知道这次跟出去的有功将士有多少人?是总兵府旁边的校场,听说五千多人全都去了,单单酒肉就是莫大开销。倘若不是平北伯发了一注大财,总兵府和都司衙门非得被掏空了不可!”
“什么大财?”
“啧啧,这你都不知道?一来庆王殿下把彩云班拱手送了给平北伯,还搭上首饰行头,这一笔至少就有上万两。二来,这安化王死了,镇守太监府的两位公公也死了,这得发多少死人财?别说宴请五千多号人,就是多一倍人也请得起。”
尽管旁人看来异常容易,但这一夜校场上的庆功宴,却着实备办得并不容易。酒倒是现成的,拿着钱到各家王府摊派,即便有人不乐意,可强买强卖也总比强拿来得好,再加上朱寘鐇出事,庆府诸王都是惶惶不安,谁也不敢在这当口得罪了平北伯徐勋。至于肉食,宁夏镇并不算缺乏,只这一趟过去之后,市面上的肉食价钱陡然上涨了三成。
在这个没有麦克风高音喇叭的时代,在这两千余人面前要说些什么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当彩云班的那些歌女舞姬乐姬入场的时候,当丝竹管弦声响起的时候,四周围仍然顷刻之间鸦雀无声。即便偶尔有不凑趣的人,也会被同伴打得满头包。对于平日只能去最便宜的地方找最便宜的姑娘,不少连婆娘都娶不起的正军来说,尽管只是遥遥看一眼那些平日想都不敢想的美貌姬人演上一段歌舞,那也是莫大的享受,至少老来是对人吹嘘的本钱。
所以,当一曲终了,大多数人都是恋恋不舍。然而,直到依稀听到上首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原本已经窃窃私语起来的众人方才安静了下来。可隔着这么老远的距离,不少人都听不清楚,直到前头的人炸开锅似的嚷嚷了起来,这一个传一个,徐勋所说的话才一下子四下里传开了来。
今晚说是照功劳簿赐美酒一杯,而且不止这一丁点赏赐,最要紧的是,奇功首功居前的人,还会由那些刚刚献上歌舞的美人儿们过目。倘若投了美人的眼缘,那平北伯答应亲自做媒!也就是说,幸运儿可以名利双收,兼且抱得美人归!
“老天爷,这样的好事儿,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
“怎么没听说过?想当年威宁伯经略陕西三镇的时候,听说就赏过美貌的歌舞姬人给下头的有功将士。”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再说了,也不曾一次性赏过那么多美人!听说那里有三十六个,整整三十六个!只可惜听说最漂亮的那个死了,而且是和安化王同归于尽,好烈性的姑娘!”
“知道就好,所以这可不单单是赏,得人家姑娘看对了眼才行!而且刚刚平北伯还说,会连她们的嫁妆一块赏了,不想娶可以提出来,可娶回去之后倘若变心,他可不会放过那个负心汉!”
下头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一时竟是群情激昂。因而,当第一个被报上名字的陆海上台之后,他便爽朗地笑道:“末将都已经快六十了,膝下孙子也已经有三个,这样的大好机会,就让给下头的年轻人吧!”
今日本应是仇钺第一,但仇钺先率军去了镇远关加强守御,便是陆海第一,但若加上去见火筛的功劳,江彬拔得头筹也是理所当然,然而那件事毕竟如今还是隐秘,因而江彬却也不争这个。
轮到自己的时候,他却和陆海一样同样笑眯眯地推说自己只是大同边将,此来不和宁夏镇官军争美人,一时又引来了下头阵阵欢呼。等到了第三个第四个,全都是各式老将,一色的高风亮节,等第五个总算是轮到一个年轻军官上台,当他回头得意一笑,不报名字官阶,却先说自己如今正单身时,这气氛自然而然就推到了顶点。
哄笑之中,他便用热络的目光看着那些姬人,随即清了清嗓子说道:“俺是庆府中护卫总旗韩永,虽说这一回叙功,俺顶多也就是一个百户,但俺家里就俺一口人,没人管俺娶谁回来!俺只想说一句话,哪位姑娘跟了俺,俺绝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五百三十章乐户民户,美人英雄
尽管今日的庆功宴乃是徐勋一手导演,但他着实没料到竟然会跳出这么一个能说会道,还调动起了全场气氛的活宝来。大笑之余,他见一旁的杨一清依旧眉头紧锁,忍不住打趣道:“怎么,邃庵公是担心这家伙放下豪言壮语,却没有姑娘肯嫁给他?”
“你就别开这种玩笑了!”杨一清叹了一口气,随即正色说道,“都已经这好几天了,安惟学竟然就是不见踪影。他一个大活人竟然能在此前戒备森严的宁夏城中失踪,怎叫我不多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不能放着人不管。”
徐勋对这个宁夏城中此前唯一的常驻文官并不感兴趣,微微一皱眉正要说话,突然只听得下头传来了一阵起哄声,立时就分了神。定睛看去,就只见一姬人之中,却是有一个头梳双鬟的少女款款而出。只见她年方二九,脸上虽是妆容甚厚,但细细审视却仍是一个美人。她笑吟吟地走了出来,而在她身后,那些姬人们不少都是露出了懊悔的表情。
第一个虽未必是最好的,可这个年轻的的
“贱妾白鹭,只想问韩爷一句话。若是贱妾愿意跟了韩爷,韩爷刚刚说的话真能说到做到?”
“那当然,俺虽然不是君子,可俺说过的话,绝不会那些负心书生那样说了当放屁!”韩永高声嚷嚷了一句,随即便兴冲冲地趋前几步在徐勋的面前单膝跪了下来,“平北伯卑职愿意娶这位白鹭姑娘为妻!而且卑职不自量力,回头想请您到家里喝一杯喜酒!”
此话一出,徐勋见下头议论声嚷嚷声不绝于耳,见那韩永单膝跪在那儿满脸的诚恳,反倒是那白鹭仿佛没料到这一出原本大大方方的姑娘竟是站在那儿发愣,脸上还飘着红霞,他顿时笑了起来:“好,就冲你这和战场上敢打敢拼一个架势,我就答应了你!只不过,我酒量有限,若是接下来人人都学你我可消受不起!就此一次,下不为例!”
倘若说韩永的直截了当让下头众将士已然大吃一惊,此时此刻听到徐勋竟然真的答应了顿时又是好一片哗然。
几个和韩永往日交情甚好的,这会儿的声音尤其大。其中一个按理该排在他后头的汉子就捶胸顿足地说道:“这小子平时看上去脑子就一条筋,怎么今天一下子就聪明了?这区区一顿喜酒居然能请到平北伯大驾光临,这面子简直是大得顶天了!”
“懊悔也没用,没听见下不为例?哎,这小子真是挡都挡不住的好运气!”
韩永一时兴奋得脸上放光索性就势屈下另一条腿磕了个头。磕完头的他正要喜滋滋站起身来,突然嗅到旁边传来了一个动人的馨香,一侧头就发现那位白鹭姑娘竟是紧挨着自己盈盈下拜。刚刚隔着还远看不清楚,可此时此刻紧挨着人,那柔滑的脖颈,细嫩的脸颊近在咫尺他一时间只觉得心猿意马,一颗心更是滚烫滚烫的。
“多谢平北伯成全!”
然而,这两人仿佛夫妻拜高堂似的拜了下去,后头却突然响起了一声暴喝:“且慢!”
尽管这又不是真的就此成婚,但此时此刻传来的声音,却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了那些小说话本戏文里头常见的场景。无数人扭头过去看究竟怎么回事的同时,还有韩永的同僚在那起哄嚷嚷道:“得,是老天爷也看不得这傻小子快快活活抱得美人归,这下子有人来搅和了!”
“莫非是那位白鹭姑娘是已经许人了?”
“那可是庆王府的姬人许什么人,除非庆王殿下把人送出去却反悔了,今儿个晚上又亲自过来讨要!可想也知道这不可能,要我说,一定是韩永那小子当了负心汉,他青梅竹马定过亲的姑娘来这儿讨公道了!”
“呸,你这什么児多,那叫且慢的分明是男人!”
“男人又怎么了,那不会是人家姑娘的哥哥来给妹妹讨公道?”
下头是众多乐得看热闹起哄的将士,而上头的韩永和白鹭虽是往后张望,但看着那边厢出声叫唤的人,两人却都根本不认得。而徐勋依稀看清楚那是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心里正沉吟,一旁的杨一清却已是霍然站起身来,沉声说道:“是安惟学!”
徐勋顿时眉头大皱。因见有军士把人拦了下来,那人说道了几句拿出一件东西一挥,立时三刻被人放了行,他立时信了杨一清的话。果然,等到那中年文士渐渐来到眼前的明处,他当即就认出了这个见过没几次的宁夏巡按御史。
安惟学到了近前,先是拱了拱手,随即便沉声说道:“闻听平北伯今日大开庆功宴,还要将这-些原本隶属庆王府的姬人赏赐给下头的有功将士,下官虽大病初愈,却不得不赶过来阻止!我大明律上有一条律法清清楚楚,那便是不得娶乐人为妻妾!”
他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此时见自己此话一出,慑服住了面前包括徐勋杨一清在内的众多官员,他不禁冷笑着斜睨了一旁的宁夏总兵姜汉一眼,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杖六十,并离异。若官员子孙娶者,罪亦如之,附过,候荫袭之日,降一等,于边远叙用。”
说完这话,他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韩永,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若是这位韩总旗今次没有立功,还只是总旗,那么没有官身,娶一个乐户女子也就算了,可他既是正在叙功,娶了乐户女子那就与律法不合了。不止是他,今次这些有功将士全都是如此,所以,还请平北伯三思,否则硬要赏赐,反而让上上下下为难。”
安惟学之前一直行踪全无,今日现身这一击却又准又狠。
此时此刻,他又转过身看了一眼下头一片哗然的众将,提高了声音说道:“诸位都是大好男儿,何必为区区几个乐户女子,葬送了大好前程……”
韩永原本只觉得整个人从地底到了云端,随即又从云端一下子重重跌了下来。然而,当他发现身旁的那位白鹭姑娘跪在那儿,脸上的含羞带喜已经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凄然彷徨,身子还在微微颤抖,血气方刚的他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际,竟是忍不住霍然站起身来,冲着正打算滔滔不绝的安惟学喝道:“大好男儿,也得好姑娘配,俺没那么多大志向,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大不了俺这前程不要了!”
说完这话,他便突然转身冲着徐勋又直挺挺跪了下去,大声说道:“平北伯,俺是个粗汉,不知道那么多大道理!俺只知道刚刚俺求娶了白鹭姑娘,她也答应了,您还答应了赏脸来喝一杯喜酒,这事情究竟还算不算数?”
徐勋原本正冷冷看着安惟学慷慨激昂地做戏,此时突然插上来这么一出,他微微一愣后,顿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眼见安惟学看着这儿脸色发青,他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不算数?只要你愿意娶,那我便充一回家长,眼下就把白鹭姑娘许配了给你!”
安惟学见那韩永竟是大喜过望,再次磕头拜谢,一时气得脑袋发昏。他怎么都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二愣子,愿意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乐户姬人把即将到手的前程都丢了。然而,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下头也不知道是谁起哄似的嚷嚷了一声。
“韩老大好样的!”
“韩老大像条汉子!”
安惟学一气之下,顿时冲着徐勋恶狠狠地说道:“平北伯,他一个区区总旗不尊律法,你身为朝廷大臣,正经勋贵,便是这样罔顾朝廷律法的么?”
徐勋瞥了一旁那三十余名姬人,见她们人人都是面露震惊和殷羡,他这才看着安惟学,淡淡地说道:“朝廷是有律法,官吏不得娶乐人为妻妾,可若她们不在乐籍,那么这一条便没用了!先头朝廷便有律例,清查各王府的乐户,不在先前所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