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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谧这才轻轻点了点头,一板一眼地说:“我家大人看见姜总兵逃席而去,所以让卑职来看看姜总兵去了哪儿。既然姜总兵是回了总兵府,又还有豪兴演练兵器,我家大人让卑职捎带的话便可以说了。大人说,倘若姜总兵还有东山再起之志,那让卑职对您说一声,闲住之时,别把武艺军略给丢下!”
等到曹谧深深行礼后转身离去,姜汉先是愣在了那儿,随即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此前的彷徨难安一扫而空。他的治下出了这样了不得的谋逆大案,他这个总兵难辞其咎,轻则削职为民,重则流放,他根本没想过还有冠带闲住的可能性。毕竟,保住了官身,便是异日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而不像削职为民那般,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位新君登基的恩赦,毕竟小皇帝还年轻,那不知道要等多少年。
数日之后,宁夏平虏城东岸十几里处的一个小丘上,先到一步的徐勋看着不远处那一支三四百人的小股兵马疾驰而来,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而他身边的陆海等人,就没有这么轻松了,连续不断的军令传了下去,一时间箭上弦刀出鞘,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直到那边厢的兵马在相隔两百步远处停住了,紧跟着又有人出来喊话,这边厢江彬看了一眼徐勋,便主动拨马上了前去。好一会儿,他才调转马头疾驰了回来。
“大人,是火筛没错。”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江彬又补充道,“那个乌鲁斯博罗特也来了。”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对于寻常人来说自然如此,但对于今次见面这三个人来说,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在最初提防地逐渐接触之后,竟是仿佛一时相谈甚欢。然而,只有紧紧跟着徐勋以备翻译两边话语的江彬和曹谦才知道,笑吟吟地唇枪舌剑并不是儒生的专长。而眼尖的他们甚至能够清清楚楚地发现,乌鲁斯博罗特那只手一直正在玩弄袖子里那把短刀。一时间,两人全都只觉得后背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一番试探之后,火筛方才若有所思地笑道:“中原有一句古话,叫做自古英雄出少年,所以,我对平北伯已经仰慕很久了,今天能第一次相见,说来也是长生天赐下的缘分。”
火筛知道徐勋年轻,但这样的年轻,仍是让他惊叹不已,一时间竟冷不丁想到了达延汗巴图蒙克即位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巴图蒙克只不过是满都海背着四处征战的一个孩子,如今时光一晃过去了几十年,他老了,而巴图蒙克虽是正当盛年,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征战给巴图蒙克带来了众多创伤和旧病,只可惜不曾磨灭了他的野心和雄心壮志。
蒙古和明国,必然还会有一战!只可惜,他未必能看得见了!
“我对太师也是闻名多时了。”
尽管达延汗巴图蒙克并没有封过火筛为太师,而明朝对太师这种衔头也是绝不会轻易封赏,但徐勋还是用了这样一个火筛一直对外的自称。然而,下一刻,他便词锋一转道:“从宣府大同直到延绥宁夏,你的足迹踏遍了我大明诸边,但凡武将,有的畏你如虎,有的则是痛恨得恨不能噬你骨肉,至于百姓,则是一听到你的名字便会惊惧交加。只可惜,再骁勇的将领也扛不住时光。太师,你老了。”
被人当面说老了,换成别人必然会怒不可遏,但火筛是什么人?他眯起眼睛笑看着徐勋,好一会儿才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道:“谁都会老,就如同平北伯如今正当少年意气风发,又受你们皇帝的信赖宠信,可这种东西能有多长久,你自己应该清楚才是。倒是我这辈子活了七八十岁,本钱都已经活回来了!”
乌鲁斯博尔特也冷笑道:“鸟尽弓藏的事情,你们中原的皇帝可没少做过!”
江彬和曹谦简直不敢翻译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很想找两个更加妥当的词语,但在徐勋那逼视的目光下,两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分别把火筛的原话和乌鲁斯博尔特的一块译给了徐勋听。见这位平北伯微笑着仿佛没事人似的,他们方才松了一口气。
“我的事情,就不劳太师和二王子担心了。”徐勋哂然一笑,这才慢悠悠地问道,“不知道汗庭的那位济农三王子,此番狼狈而归之后会怎么在你们那位大汗面前交待?”
刚刚彼此试探之后又是一阵言语交锋,此时涉及正事,乌鲁斯博尔特也就收起了此前的敌意。尽管他是败在徐勋手中方才有之后的屈辱和亡命,但毕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看了一眼火筛,他便沉声说道:“巴尔斯博罗特大败而归,汗庭之中支持我大哥儿子为继承人的呼声就占了上风。他虽然侥幸逃了一条性命,但损兵折将之后威望大减。而我派人把图鲁勒图完好地护送了回去,也让不少图鲁勒图的追求者觉得他无能。”
说到这里,乌鲁斯博罗特想起火筛曾经对江彬说要把图鲁勒图送给徐勋,忍不住又盯着徐勋看了片刻,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如今汗庭之中纷争不断,太师正好能够腾出手来。之前平北伯那个趁火打劫的提议,如今要收回去还来得及!”
“收回去?”徐勋见火筛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好一会儿,笑声戛然而止的同时,他便直截了当地说,“我怎么听说,二王子那位父汗,如今正在各部点兵,不日就会大军开拔?”
乌鲁斯博罗特顿时脸色一沉,旋即方才嗤笑道:“平北伯莫非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会被你这一诈吓倒?”
“是不是诈你,二王子自己知道。”徐勋斜睨了一眼火筛,无所谓似的说,“横竖对我大明来说,你那位父汗率兵过境不是一两次了,如今从宣大一直到陕西三镇,全都是严阵以待,再加上京城正在点兵,你那位父汗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真的全线攻进来。可是对于你们来说,这一击恐怕就未必吃得起了。倘若二王子认为我之前那提议是趁火打劫,那容易得很,咱们就此别过,就当我今天没来过!”
见徐勋竟真的扭头就走,乌鲁斯博罗特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脑际,一直在袖子里把玩的那把短刀一下子就露了出来。然而,曹谦和江彬原本就是一直严加戒备,此时双双佩刀出鞘,一下子挡在了乌鲁斯博罗特身前。直到这时候,火筛方才再次开了口。
“大战至今也就过去了十日,敢问平北伯的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第五百三十三章抉择
听到火筛的这话,徐勋方才缓缓停下了步子。然而,他却没有回头,而是就站在那儿哂然笑道:“太师这话问得不嫌唐突么?就好比当年我朝先帝崩逝,你们那消息比谁都快,如今这么一场大战,你们那位大汗是怎个光景,我朝当然不会不知道。”
火筛闻言顿时面色一凝。
这怎么一样!要知道明朝一直自居天朝大国,朝中人等甚至连蒙古国中君王更迭时那些亲戚关系都弄不清楚,对于草原上重要大战的交战双方乃至于死伤亦是不甚了然,怎会突然这样消息灵通了起来?想起徐勋此次动用的手段,他心里不由得突然闪现出了一个念头。
蒙古各部但凡稍有野心者,一直都有细作布置在九边各地,伺机打探中原朝廷变动,乃至于对蒙策略的变更,一切都了若指掌。而那些和各部有贸易往来的商贾边将等等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提供各种便利。但这是一把双刃剑,倘若明国也在那些商贾中派遣探子,……
他冲着满脸愤怒的乌鲁斯博尔特又使了一个眼色,这才声音平和地说道:“大战将起,平北伯也不用一味说大话,你们明国虽然兵多将广,但要从京城调动军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知道,你们当年那位英宗皇帝御驾亲征,调动军马是快了,可结果却后续补给跟不上,再加上军令混乱,结果当了也先太师的阶下囚,你就算位高权重,也不是皇帝,这兵马调动能有多快?事到如今,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被杨一清点名跟来的夏言距离这儿十几步远,虽说不得插话可是,他身边却有一个精通蒙语的王景略在,听其小声翻译着那边的谈话,他倒不虞有什么话听不懂。然而,就是因为王景略的翻译过于大胆,他不禁听得一头冷汗直冒,暗想蛮夷就是蛮夷,对自己的君主都敢谋逆造反,更不用说在徐勋面前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了。
因而见徐勋最终还是转过身来,朝着火筛缓缓走了回去,而曹谦和江彬亦是紧紧跟上,一时两边又低声说起了什么,他不由得向身边的王景略催促道:“他们都在说什么?”
尽管王景略已经是把自己的耳朵竖了起来,可竭尽全力也只能听到寥寥几个字,只能无可奈何地说:“夏相公真不是我不给你翻译,这实在是听不见啊。我只听见什么茶砖,什么边墙,什么划定聚居区,别的什么都听不见!要不,咱们上前一些?”
夏言倒是很想靠近几步听听那边究竟在商谈什么可不说徐勋会不会因此认为自己莽撞,就是那边厢虎视眈眈的蒙古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因而,他只能耐着性子站在那里,听王景略小声翻译好容易辨出的几个词句,心里猜测着两边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直到火筛等人大步离去,徐勋亦是带着曹谦江彬转身回来他方才连忙迎上前去。
“传令下去预备回宁夏!”
等到那边的几个将校立时传下军令去,徐勋方才对夏言说道:“公瑾,你这几天自己好好斟酌考虑,是留在陕西辅佐邃庵公学一学那些实务军略,还是随我回京城。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回乡预备今年的乡试。不管走哪条路,选择都在你自己!”
自己当初慷慨激昂地对徐勋说了一通复河套的利害关系本以为顶多得到一声赞许便是最好的结果了,可徐勋不但嘉赏了他的那番话而且直接就把他捎带了上路,还让他跟着杨一清东奔西跑,领略了一回真正的行军打仗是怎么回事,此番又见识了从天顺年间开始就肆虐边疆,让九边上下不得安宁的火筛,还有乌鲁斯博尔特这位蒙古王子——因而,当看着徐勋撂下自己径直上了马,夏言不禁露出了几分犹疑。
回去乡试是不用再考虑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要是他志在今科乡试,那么此前就不会贸贸然丢下功课十里迢迢从南京跑到京城来。可徐勋给他的那前两个选择却让他委实难以决断。士为知己者死,加上从前那一桩,他是应该跟着徐勋回京的,尽管徐勋家中便有一个赫赫有名的唐解元,但唐伯虎擅长诗词书画,实务却是普通,他不愁没有用武之地。可是,跟着杨一清那些天里,他才知道什么是纸上谈兵,贸贸然置身于朝廷中枢政争,他一个监生真正能做的事情其实极其有限。可是,这种二选一的抉择,向来是最得罪人的!
“夏相公,夏相公?”
直到耳边传来了一阵唤声,夏言才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见是王景略那张胖脸几乎快凑到了自己的鼻根前,他慌忙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尴尬地干咳一声道:“对不住,一时走
王景略刚刚就在夏言身边,徐勋那几句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这一程路上他奉了杨一清之命跟着夏言,心里约摸也有些计较,当即便笑眯眯地说道:“夏相公,恕我这个粗人多嘴说两句。刚刚平北伯的话我都听见了,此前我毕竟和他一路过一阵子,隐约觉得,他这话不是试探你,而是要你自个儿选一条路。跟着回京,自然脱不了幕僚策士,留在陕西说是辅佐杨大人,其实更要紧的是一个学字。否则,同样都是读书人考中进士之后放出去当官,为什么有些人能当大官,有些人却终身不过五品?”
夏言不想这肥头大耳的家伙非但不是草包,反而能说出这样精辟的话来,顿时愣了一愣。好半晌,他才反问道:“那你是说,我留在陕西?”
“老王我可没这么说,主意还是要夏相公你自己拿。”
王景略憨厚地一笑,可只要看过他王大胖子打仗风格的人,就知道这家伙和憨厚完全搭不上边。等到撇下夏言之后自己去上了马,见那书生依旧眉头紧皱拿不定主意的样子,他便在自己那匹坐骑上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随即使劲拍了拍那马颈子。
“大黑,还是你主人我爽利。杨大人问我是去京城还是留在陕西,俺二话没说就直接答留下!京城那地方是好,可俺这胖子人生地不熟的,除了这一身肥肉之外,也就是些打仗守城的歪本事,去了京城岂不是连带平北伯都惹人笑话?宁为鸡头不为牛后,咱在这儿好歹是个说得上话的人,何必到京城去看人脸色?”
王景略的这自言自语实在是声音大了些,听得清清楚楚的夏言一面暗骂这胖子是故意的,一面却终于下定了决心。当这一路回程终于来到了宁夏总兵府的时候,他下马之后立时快步追上了前头的徐勋。
“大人,学生愿意留在陕西向杨大人学习实务军略!”
徐勋立时转过身来,见夏言满脸郑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