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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寻常的沈氏亦是成了平北侯夫人。她便只觉得心中如同万蚁噬咬一般难受。然而,对于用权力让她不得不屈从,使她入了钱家委身给钱宁的权阉刘瑾,她也同样切齿痛恨,这会儿忍不住死死咬紧了嘴唇。片刻之间,那娇艳欲滴的红唇就几乎被她咬出了血来。最终,她终于把心一横下了决断。
“爷说什么进退两难,您可是当年破虏的大英雄!”娇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见钱宁眼睛里头异芒一闪,她便索性躺下靠了过去,又娇声说道,“与其进退两难,您如今已经羽翼丰满,自立一方不用看人眼色难道不好么?”
钱宁闻言一愣,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一时流露出了深深的寒芒。见尚芬芬不闪不避地和自己对视,他便伸手过去,紧紧捏着那往日看来性感妩媚的下颌,突然冷笑了起来:“你是刘公公送给我的人,这话倘若我告诉了刘公公,你以为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尽管钱宁的劲头用得很不小,但尚芬芬还是咬牙忍住了下颌那儿传来的一阵阵剧痛,强笑着说道:“爷绝不会告诉刘公公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一日无权?爷又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岂能一直屈居于人下?而且,爷与其去告诉刘公公,让他来处置贱妾,不如亲自下手,贱妾绝无二话!”
一直深藏心中的野心被尚芬芬这样**裸地揭破,钱宁虽仍是不曾松手,但面色却渐渐缓和了下来。见这个床上枕边的尤物一直咬着牙没有呼痛求饶,他最终放开了手,这才淡淡地说道:“不愧是那些楼子里见惯阵仗的头牌,不是家里这些只知道为了个男人争风吃醋的女人能够比的。只不过,你虽有些脑子,却还远远不够。你以为我有些什么凭仗?内厂也好,东厂也好,跟着我那是因为刘公公力挺,平北侯默认,就算我下死力把人人都笼络住了,万一那两位谁想动我,那他们之中少说也有一多半倒戈!”
“这些贱妾也知道。”见钱宁破天荒地愿意在自己面前提这些,尚芬芬就这么半裸身子坐直了,轻轻为钱宁松着肩上和胳膊上那些坟起的肌肉,随即轻声说道。“论胆色论智计,论能屈能伸,爷哪点不如他们?唯一不如的,便是时运,还有根底而已。爷如今虽掌着两厂。真要给自家谋些好处不难,可要靠着谋这些好处笼络您自己的心腹,那却难上加难。而且您在皇上面前也不是生面孔,可一直未蒙大用,想要靠着圣心一举青云直上。却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只能另辟蹊径,或是借助外力。”
钱宁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尚芬芬真能说到点子上。当听到最后那另辟蹊径和借助外力这八个字的时候,他心里陡然之间想起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江西之行,一个主意突然从心底冒了出来。然而,当着尚芬芬的面。他却只是哂然一笑,仿佛厌倦了似的就这么赤条条地下了床。随手敲响一旁的小钟,叫了一个丫头进来给自己收拾了一下,他便头也不回地说道:“大约这一两日我便要走,你预备一下。随我一块出发!”
尚芬芬原本还觉得自己是不是表现过头,这才引得钱宁冷淡了下来,此刻一听这话,她顿时精神大振,也不顾身上不着寸缕,就这么下了床服侍钱宁穿衣。随即半是关切半是打探地问道:“老爷这是要去哪?”
当着丫头的面,她的称呼中便多了一个老字,而钱宁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她吹弹得破的脸蛋。还有下颌上那两指红痕,微微一笑道:“去江西!杨廷和的好儿子告了宁王一状,我奉旨去查看查看那个烂摊子。”
他说完就大步出了门去,也没注意到尚芬芬脸上先是惊愕莫名,旋即便是一阵掩不住的狂喜。被这个女人一提醒,他突然意识到。在京城里头自己就是拍马也及不上刘瑾和徐勋,但若在外头经营得好。他仍然大有可为。
丈夫上半夜宿在了尚芬芬处,下半夜却在何彩莲处,尽管潘氏恨得咬碎了银牙,可看在两人都是只开花不结果,家里还有更多要提防的小妖精,她也只能强作如无其事地送了钱宁去衙门。等人一走,她却也不耐烦再看到这些莺莺燕燕,索性把人全都打发了出去。而尚芬芬回到自己房里,便叫了一个长着俏丽瓜子脸,却偏是鼻子下头一颗痣坏了面相的丫头进来。
“去对你家那位罗先生说,让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老爷这就要去江西,我也会跟着一块去!”
一直到钱宁出发,刘瑾倒是召了他千叮咛万嘱咐,而徐勋却只是抽空见了他一面,吩咐了几句套话就没有下文。他出发的这一天,府军前卫上下那些从前的旧日同僚下属,也没几个来相送。虽知道这是因为他这一趟公差走得急,连带上尚芬芬都是借口说麻痹江西上下,自然走得时候不好招摇,可他更明白这一天乃是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往曹家催妆的日子,府军前卫那些个军官们多数去凑热闹了,他仍然心中存着几许深深的不忿。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他的养父钱能死得早,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倚靠么?如张宗说徐延彻齐济良之辈,倘若不是因为家世好,徐勋怎么会重用他们!就是曹家兄弟能有今天,还不是因为有个身为边镇武将的好爹爹!
被人腹诽为只有家世好的张宗说,这会儿在家中看着齐济良和徐延彻两个装束一新的家伙,再加上马桥等等总共八个雄纠纠气昂昂武将打扮的军官,他仍是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我说,这阵仗真的就已经够了?”
“咱们是去催妆,又不是去打仗,你难道还怕你家那两个大舅哥把咱们打出来?”齐济良有些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随即满脸戏谑地说道,“瞧你这熊样,等到明日媳妇过了门,日后必然怕河东狮吼……”
“呸……换成你们两个讨了曹家千金当媳妇,还不是一个样!”张宗说回了一句之后,旋即便伸出双手犹如轰人似的赶了两下,又开口说道,“要去就现在去,反正若是你们在曹大爷曹二爷那里铩羽而归,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尽管嘴上说那是危言耸听,但当众人真的来到曹家,送上了催妆的酒水果子糕饼和脂粉等等,面对一身戎装的曹谦和曹谧,连带齐济良徐延彻在内,全都是有些心里发怵。直到听见那一声熟悉的咳嗽,又见徐勋笑吟吟地从正堂出来,他们才松了一口大气,知道今儿个不用来一趟全武行就能顺顺当当把事情办完了。
“回去告诉寿宁侯世子,明日好好预备,别出了丑!”
“好好好!”
当看着曹家送妆奁的大批人马陆续起行,齐济良走到坐骑边上,突然拿着胳膊肘一撞旁边的徐延彻,低声说道:“看这样儿,日后张家肯定是夫纲不振!”
“想当初先帝爷还不是同样的?”徐延彻低声说了一句,旋即便冲着齐济良笑道,“不过你娘给你挑的媳妇肯定是任你揉捏,绝不会像小张这么倒霉的摊上两个彪悍的舅子!”
“那也没劲……照我说,若是如同咱们大人那样,连娶个媳妇都能写出一本轰动京华的大戏来,而且入门之后还迅速从贤妻升格成了良母,那才是最幸运的!”
两人正说得起劲,突然只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咳嗽,他们顿时脊背挺得笔直。好一会儿,徐延彻方才回头瞧了一眼,见是徐勋似笑非笑地站在背后,想到刚刚在那儿非议人家的娇妻爱女,他顿时暗自叫苦,眼睛滴溜溜转动着正思量该怎么解释,他便瞥见徐勋对他们两个勾了勾手指头。
“近来你们两个也歇了很久了,等张宗说完婚之后,我给你们找件好差事做做。”
见徐勋撂下这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齐济良顿时恶狠狠地瞪了徐延彻一眼:“都是你这家伙惹祸,这下把我也一块坑进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这位大人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看着是我招惹了他,可他心里肯定是早就盘算好了,只不过眼下说出来吓你一跳罢了!”嘴里虽是这么说,可一想到之前的跑腿也好,居中联络策应也罢,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差事,徐延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旋即竟是双掌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总而言之,别是什么要命的苦差难差就行!”
第五百七十三章亲贤臣,远小人!
寿宁侯世子成婚,场面和徐勋当年成婚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那是太后的嫡亲侄儿,哪怕是内阁首辅李东阳这样的,也不得不给面子,在小皇帝命人往内阁走了一趟之后,无可奈何地写了一张百年好合条幅命人送了过去。而次辅焦芳的态度比李东阳更殷勤热络,这一日亲自登了寿宁侯府道贺不说,而且在送了一对应景的多子多福泥人之外,尚有一件贵重的玉石摆件,让寿宁侯张鹤龄觉得大有面子。不过,号称天下穷阁老的王鏊就没有那样圆滑了,虽说宫里带出了话来,可他仍是坐镇内阁,既不送礼,也不去道贺,几个中书官倒是婉转劝过,他却只是硬梆梆义正词严的一句话。
“我和寿宁侯既没有私交,又不是亲戚,有什么好去恭贺的?”
李东阳是早就知道这个同僚习性的,一早就没去劝,见去劝说的几个中书舍人怏怏出来,他却是少不得思量着那一日在徐勋高升宴上吃瘪之后,却一直都没有动作的刘瑾。就这么一心两用地看了一会儿各部送上来的奏折,他翻着翻着突然就停住了,旋即撂下手上一本,又去翻之前那些草草扫过的奏折,不消一会儿就翻检出了四五本来。
这些全都是举荐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丁忧后复出的!而那些举荐的官员倘若他没有记错,全都是籍贯江西的人。联想到杨慎那天告的那一状,再加上如今众口一词地举荐宁王恨之入骨的林俊,李东阳仿佛看到了某个小狐狸的影子。
南都四君子虽说乃是君子之交,可其中三个都站在了徐勋这一边,第四个也是最年富力强的那个,天知道是不是早就上了那小狐狸的贼船!
想到这里,李东阳忍不住烦躁地丢下了手中的奏折。倘若杨廷和能够入阁,不但能够为他分担众多压力,而且以那坚忍而又精干的性子。总不至于像王鏊这样得罪人,他也就不是孤军奋战了。可现如今杨廷和因为杨慎之故,十有八九被刘瑾惦记上了,他早就预备好的那些推杨廷和入阁的手段能否奏效,他就再也没有把握了。
“元辅。”
抬头见是自己的门生,正要调去任国子监司业的中书舍人鲁铎,李东阳微微颔首就开口问道:“今日寿宁侯世子成婚,各部院有多少人去凑热闹了?”
“也就是刘公公的那些亲信党羽去了。”鲁铎直截了当地说了一句。见李东阳面色奇异,他便开口解释道,“诸如林部堂谢部堂张都宪这些德高望重的,并没有去,当然,兴安侯平北侯往日就是寿宁侯府的座上嘉宾。父子并夫人都去了,就连自家没多大的那位千金也带了过去。听说如仁和大长公主这样的皇亲国戚,亦是都去捧了场。还有……”
鲁铎顿了一顿,旋即便低声说道:“有人看见刘公公带着人出了宫,其中颇有几个年轻宦官,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混在其中。”
“皇上就是去了,太后也只有高兴,毕竟是侄儿成婚,自己不能亲自莅临。皇上去凑凑热闹,也是给张家脸面。”
李东阳轻叹了一声,思来想去便站起身来。鲁铎见状忍不住问道:“元辅莫非是要去寿宁侯张家?”
“这时候就是去凑热闹也晚了,我还不至于那样闻风而动。今天本就是我休沐,我回府去松松筋骨!”说到这里,李东阳便扭头看着鲁铎道,“你去叫上尔锡还有其他几个,到家里来会会文,若是近来你们有什么好文章。拿来让我品评品评!”
“那敢情好。可是好久都没让师相品评咱们的文字了!”
鲁铎闻言大喜,点点头后目送了李东阳出门。他回去把自己的事情全都交割好了之后,立时便直奔翰林院,叫上了几个同样出自李东阳门下的同门之后,他出门沿着东江米巷快马扬鞭疾驰出去,可一到小时雍坊,就正好撞上了心事重重从对面胡同中出来的杨慎。对于这个源出同门才华横溢的小师弟,他一直亲近得很,此时立时策马上去含笑叫道:“用修,师相今日归私宅会文,你既然赶上了,不妨同去?”
“嗯?”
杨慎抬起头来一看,认出鲁铎之后,他张了张嘴本待答应,但最后却摇了摇头道:“我今天有些事情,就不和振之师兄一块去拜访老师了,请替我对老师问好。”
从前文会,最出风头的是李梦阳,而李梦阳之外夺魁次数最多的,却得数年纪轻轻的杨慎,平日一逢这种场合便是最踊跃的。因而,鲁铎见其意兴阑珊的样子,一时大为狐疑。可他也听说了杨慎最近就要回四川去赶着参加乡试,顺带完婚,少不得打趣了其两句,等到人强打精神寒暄了一会就转身离去了,他才纳闷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