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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找到刘公公了!”
正当张永怎么都想不通的时候,就只听耳畔突然传来了一个御马监亲军的嚷嚷声。他才一抬头,就看见朱厚照在左右两个护卫的护持下高一脚低一脚地匆匆往那边跑了过去,他立时毫不迟疑地快步追了上去。待到面前,他先是看见了一身满是血污的便服,随即才认出了那张脸上紫黑已经很难瞧出本色的脸。除了身上好几处之外致命伤口,还有一把剑径直透过胸口把刘瑾径直钉在了地上,人早就完全死透了。
呆呆站在那儿的朱厚照想起此前对刘瑾的怀疑,想起在城墙上看到刘瑾站在朱宸濠身侧时的难以置信和怒火冲天,面上顿时一片苍白。良久,他的身子突然晃了晃,竟是就这么一头栽倒了下去。幸亏旁边的张永眼疾手快一把扶着,这才没有捅大篓子。
然而,即便是张永,看到刘瑾这个模样,亦是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冲着那几个御马监亲军说道:“找人来先好生收殓了。记着,眼下的事情都不许透露半分出去!”
这几个都是运河上和朱厚照一船的人,大约摸能猜到这位徐勋“表弟”的真实身份,哪里有不知机的。即便这些都是苗逵和张永这两年带出来的亲信心腹,可瞧见风光一时的刘瑾最后竟是这般下场,唏嘘嗟叹的却多过拍手称快的。
当朱厚照悠悠醒转过来的时候,却瞧见头顶是自己这几天颇为熟悉的帐子,身下的床亦是睡了好些天的,立时知道这是徐勋征用那处富商的宅子。他撑着想要坐起来,却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酸痛,正想叫人,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低低的交谈声。竖起耳朵听了一会的他,没费多大功夫就分辨出说话的是谷大用张永和徐勋。听到三人是在议论他的状况,他不禁咬了咬牙挣扎着坐起身,随即便趿拉着鞋子到了门边上,却见三人背转身走了几步站到院子里。
“徐老弟,那东西你真的不打算交给皇上?”
“人都已经死了,何必再拿那种东西让皇上看,让皇上不高兴?就算东西是真的,老刘多半也是被宁王胁迫,这才定了什么见鬼的盟书。要他真心跟着宁王干,又怎么会反手捅了那一刀?就算一度看错了人做错了事情,他也已经拿命去填了。只要把此物毁了,回头回京之后,别人也挑不出理来。”
张永想想也是,就没有说话,而谷大用却突然冲着徐勋深深一揖。待到徐勋伸手把他扶了起来时,谷大用方才低声说道:“徐老弟,我代老刘家里头那些子侄亲戚谢了你仗义。”
“仗什么义,要说他和马永成他们三个闹翻不假,和咱们三个又好到哪儿去了?老刘这辈子,坏就坏在吃独食。倘若他和咱们还能像从前皇上在东宫时那样,凡事有商有量,不是那么大权独揽刚愎自用,怎么会到今天这地步?总而言之皇上回头问起,你们就说……”
“就说什么?”
听到那门嘎吱一声,紧跟着只穿了中衣的朱厚照就这么趿拉着鞋子走了出来,徐勋不禁面色一凝,随即便走上前去一把拽住了小皇帝的胳膊。
“皇上,大夫刚刚来看过,说是您因为气怒攻心,以至于寒邪入体,别到外头吹风。”见朱厚照恶狠狠地瞪着谷大用和张永,徐勋便冲着两人招了招手,随即温言说道,“您若是真的想问什么,到房里说吧,咱们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说歹说把朱厚照重新劝回了屋子里,见张永和谷大用张罗着给小皇帝穿上了衣衫鞋袜,而朱厚照那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自己,他便开口说道:“皇上既然听到了,那臣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老刘应该是被朱宸濠胁迫,歃血为盟签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臣之前破了宁王府之后,从书房正好搜到了那东西。”
朱厚照嘴里迸出了生硬的三个字:“东西呢?”
“已经烧了。”
第六百三十七章知人知面不知心!
徐勋这句话平平淡淡,然而,张永和谷大用相顾骇然,朱厚照更是勃然大怒。他几乎是蹭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徐勋的鼻子想要说些什么,可手哆哆嗦嗦好一阵子,上下嘴皮子蠕动了好一阵子,最后迸出来的却只有零碎几个字。
“好……你好!”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厉声说道,“朕还没问,你凭什么把东西给烧了?”
“看了那东西,皇上只会心里平添愤怒。”徐勋站在朱厚照身前,声线依旧一如起初的平稳,“刘公公就算是曾经犯了什么错,也已经竭尽全力地用性命去弥补了,更何况,他现在人都已经身故了,皇上何必再追究这些?皇上不妨想一想,朱宸濠可以给刘公公的东西,皇上何尝给不了?倘若不是被胁迫,刘公公是断然不会昏头把命门送到别人手里的。”
尽管张永对徐勋的做法有些怀疑,但多次默契的合作让他犹豫再三后选择了附议,当即也开口说道:“皇上,老刘跟着您这么多年了,您还会不知道他的性子么?他固然有些贪有些独,但一边是伺候多年的皇上您,一边却只不过是顶多收了银子替人办事的朱宸濠,他要有多昏头,才会去反手帮朱宸濠?”
谷大用亦是憨笑着附和道:“皇上,徐勋烧了东西,也只是怕您不痛快,还请您体恤他的苦心……毕竟,老刘人都死了,说不定那东西根本就是假的,只是往他身上泼脏水而已。”
朱厚照顿时再次陷入了沉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心头是恼怒,是遗憾,抑或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想到马永成三个人当初听到宁王朱宸濠的累累罪行,立时在那儿编排起了如何将刘瑾拉下马,甚至连构陷的花招都用上了,而徐勋张永谷大用刚刚都已经明说了和刘瑾也已经不那么和睦。三个人却是都在他面前选择了包庇刘瑾,这态度竟是大相径庭!
“你们都出去,让朕一个人待会儿。”
见小皇帝显见是心意已决,徐勋便拉上张永和谷大用告退。等离开了朱厚照呆的那屋子。又支使了谷大用去宁王府好生查看一应证物,等到了无人处哦,张永这才一把拽住徐勋袖子低声问道:“就算你答应了老谷要保全老刘的家眷,这也做得实在是太过了吧?”
“你想过没有,就算老刘死了,还拉了宁王垫背,倘若皇上看到那样平分天下的盟书。会怎么看?”看到张永顿时皱起了眉头,徐勋方才叹了口气说,“老刘虽是对不起咱们,可要说咱们何尝不是在防着他?他在皇上面前出了岔子,但最后终究是用性命弥补,只听你们说皇上当时找到人时的反应我就知道,皇上打心眼里是宽宥了他。既然如此,就不要节外生枝。古往今来。一直都是伴君如伴虎,可咱们算是运气最好的,皇上放权又放手。做事情往往可以全无掣肘,可若是没有那份信赖则如何?”
张永顿时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你是说,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马永成他们三个先前已经表现得过头了,咱们三个就做一回好人吧。”徐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比他年长一倍不止的张永,低声说道,“有时候,做好人远远比做恶人要强。老刘人都死了,他那家人中又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留人一线的好。”
“你就不怕你下头那些老大人们闹开来?”
闻听此言,徐勋自然知道张永担心的是什么。想当初英宗皇帝在土木堡之变中失陷。而王振更是身死,消息传到京城,第一时间王振的党羽就几乎全军覆没,甚至有人被活活打死。现如今刘瑾招人恨处并不比王振少,这事后群起而攻之的场面是显而易见的。
他只是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我临走之前,留着亲笔信给张敷华林俊。还有康海他们几个,只要他们少许收敛些,底下的人再闹也出不了大事。更何况,皇上刚刚固然发了大脾气,但过了今天。老刘再多的不好也会被他从前的好,还有今天最后那一招舍身行刺盖过。”
闹一闹并不是坏事,朱厚照一面念着刘瑾的旧情,一面又知道他有诸多不好,同样颇得朱厚照赞赏的张彩在京城方才能顺利接收刘瑾遗留下来的庞大政治遗产。他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想要独霸朝堂,更何况他已经是世袭的侯爵,这一次回去,说不定朱厚照更会突发奇想给他个国公当当,他才那么点岁数就已经到顶,日后几十年全都去当人的靶子吗?张敷华林瀚这些清流之中颇具公允明正的人会信赖他,但焉知别人不会因为刘瑾已去而把矛头指向他?而他可没兴趣现在就躲到塞外亦或南洋小岛上去,他还想过过盛世太平富贵的日子呢!
而张永并没有徐勋那么多想头,思来想去觉得徐勋的做法虽说仁慈些,可他们已经是大获全胜,做人留一线也没有太多大问题,因而忍不住摇摇头道:“算了,反正刘家也没什么出色的人才,就当他们走运!”
徐勋和张永谷大用不打算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却并不代表马永成和魏彬罗祥就不想。认出了朱厚照,又跟着经历了那样一回千古难逢的惊险,再加上刘瑾和宁王朱宸濠同归于尽,他们顿时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契机。因而,当得知徐勋张永和谷大用都不在府中,而是分别去了宁王府以及宁王府仪卫司以及南昌前卫营地之后,他们就立时赶了过来。好在除却张永和徐勋最心腹的那几个护卫之外,别人并不知道当今天子就住在这里,因而他们轻轻巧巧径直闯了进来。
到了屋子门口,马永成三个人你眼看我眼,全都打叠了一番面上表情,紧跟着马永成方才轻轻叩响了门,却不敢叫什么皇上,只是用极其恭敬的声音低唤道:“寿哥儿?”
“进来!”
尽管里头的声音异常冷硬,但三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朱厚照在昨日动乱之后决计心里不好过,因而谁都没往心里去,答应一声便推开房门鱼贯而入。待到掩上门后到了朱厚照面前,见小皇帝托着下巴正冷冷坐在圆桌前,三人立时齐刷刷跪了下去。
“皇上,请恕奴婢等人之前……”
“好了,废话少说,朕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之前朕是混在徐勋那条船上跟着来的,不想太多人知道,所以就没知会你们!”朱厚照脸色很不好看地冷哼一声,继而才淡淡地说道,“这事儿不许泄露出去,谁若是走漏消息,朕就要他的脑袋!”
这话已经是很重了,三人自然齐齐叩头不提。待到小心翼翼试探了几句宁王朱宸濠的话题,见小皇帝果然是对这位继安化王之后第二位举兵反叛的亲王恼恨得很,马永成便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宁王谋逆叛乱,罪不可恕,但归根结底,倘若不是归还了护卫给他,激起了他的野心,也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乱子。恕奴婢直言,宁藩的人在京城一而再再而三给刘瑾送去了好几回东西,价值不下数万金……”
朱厚照顿时面色倏然一变。听着马永成仔仔细细地罗列着刘瑾贪污纳贿之事,中间甚至有些极其详尽的数字,他顿时面色越来越黑。尽管这些是他从前也隐约听说过的,但总是不敢尽信,可这一次派了刘瑾下江南的时候,他听刘瑾亲口承认了某些事,此时便不会再当成是纯粹的构陷。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一时怒火高炽。
明明知道,怎么不早说?
而罗祥瞧见朱厚照那隐藏着森然怒火的眼睛,只以为朱厚照是痛恨刘瑾辜负圣恩,便趁热打铁地说道:“皇上,从前刘瑾一手遮天,咱们谁也不敢和他犯拧。奴婢曾经奉旨去淮扬,结果他硬生生让内厂和奴婢抢功劳,把奴婢排挤了回京,接下来又屡有挤兑。奴婢实在气不过,便一度在御道留书想要提点皇上,可谁知道他竟是花言巧语,险些陷皇上于不义……”
听罗祥絮絮叨叨说着昔日曾经怎么煞费苦心想要提醒自己,朱厚照一时脸色更黑了。敢情御道留书是罗祥干的?都是身边人,有什么话直接对他禀明不就成了,还用得着这样神神鬼鬼的一套?这分明是又想阴人又不想沾上麻烦,简直是比鬼还精!
到底还是魏彬机灵些,见朱厚照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担心弄巧成拙,他便悄悄在马永成和罗祥的背后捅了一下,最后方才痛心疾首地说道:“皇上,总而言之,奴婢等的意思是,司礼监乃是内官重地,决不能再用一人掌管,否则实在是容易出事……”
可他这精心打叠的一番话还没说完,朱厚照就再也忍不住了,竟是拍案而起道:“够了,朕不想再听了!都给朕滚出去!”
一边徐勋和刘瑾也是颇为不对付,却冒大险把刘瑾的罪证给烧了,在他面前也没说徐勋什么坏话;另一边这三个一见刘瑾倒霉便齐齐上来落井下石,他们是想要干什么?
他们都跟了他这么久,他却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这突然爆发出来的天子之怒让马永成三人措手不及,可面对脸上涨得通红的朱厚照,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终究谁也不敢劝阻争辩,只能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