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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是那徐劲找来的,当然,少不得会有人说他是蓄谋已久。说实话,我也是不太相信,但徐勋这身世久拖更不是办法,不如陈大人你好好查一查。”
傅容不料想吴雄竟是轻轻巧巧把这件事推了过来,一时心中大喜,当即冲着陈禄颔首道:“吴大人这么说,你就去查查。横竖咱家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只知道这孩子忠孝仁善,又是我家那呆儿子的救命恩人。对了,今天这案子你也一并清查。这样天大的事不动用锦衣卫缇骑,还得什么时候用?”
哪怕最反感锦衣卫三个字的章懋,闻听此言竟是也默认了。一直没开腔的魏国公徐俌却是在这时候看着徐良问道:“今天这刺客固然来得蹊跷,可你喝醉了酒,又怎会察觉到的?”
“我……”徐良见在座众人都瞧着自己,他一想到那会儿的危险,本想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兜出来,但话到嘴边想起从前那些往事,他最终不得不选择了含糊其辞,“不瞒诸位大人,我出身军中世家,但不是嫡长子,所以没能承袭军职,但早年之间却练习过弓马,还跟着长辈去追剿过一次盗匪。盗匪之间常用呼哨联系,我在巷子里听到这声音,所以我提防了些,没料到后来就是弓箭……”
怎么可能是弓箭?他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发现的分明遗留有碎裂的弩弓部件更要紧的是,徐良就算追剿过盗匪,也不可能熟悉到这程度,除非是儿时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陈禄面色倏然一变,见其他众人纷纷蹙眉,他一时倒觉得徐良这糟老头子比想象中更聪明。眼见别人都还在沉吟,傅容当即一锤定音地说:“此事让陈禄细查,我看如徐良所言,多半是盗匪作祟。毕竟如今应天府大旱,饥民为盗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盗匪不会平白无故光天化日下暴起伤人,必然有人勾结盗匪。徐良,你且随咱家回去。”
闻听此言,几个一等一的大佬彼此对视了一阵,都点了点头。不多时,众人便纷纷告辞。
应天府一共来了吴雄徐迢和沈推官三个,自是一路;傅容倒是想把徐勋带回去,但如今人还没醒过来,章懋又开口说留下人在他的官廨养伤,他也就不强求了,只却把徐良带了走;至于徐俌,则是在出了门之后二话不说追上了傅容,硬是要一路同行;不过一会儿,偌大的屋子里就已经是空空荡荡,只剩下了章懋一个人。
“真是无妄之灾……唉,江南风气若此,这样的少年郎多几个就好了”
徐勋时昏时醒,直到第三天晚上方才完全清醒过来。当章懋赶了过来,他得知自己竟是在这位国子监祭酒章老先生的官廨里养伤,而且是整整三天,他整个人都有些迷糊了,怎么都闹不清楚如今这是怎么一回事。听章懋给自己解说这一场无妄之灾,他这才得知南京街面上的舆论已经是在一夕之间出现了一边倒的迹象。
这些天,他是徐良儿子的事仿佛成了铁板钉钉。可人人都在那使劲吹捧他大孝无边,什么在不明身世的情况下仍旧毅然为生父徐良挡箭,说得活灵活现仿佛亲见一般天知道他只是中箭,什么时候挡过箭?
徐勋带伤下水救过傅恒安的事章懋听说过,但远不及冒险偷入国子监对人当头棒喝来的让章懋欣赏。而前次皇帝将赵钦豪宅赏给了徐勋以嘉奖其孝行,补偿其未婚妻沈氏跳河,而徐勋拜受之后就转手借给了他,却是分文不取,指名给贫寒学子应乡试以及文会等等,他对这深明大义的少年郎免不了更赏识了。如今这挡箭的说法是他亲耳从徐良那听说的,也是他这个饱学大儒亲口说出去的,因而哪怕徐勋脸色还带着茫然,他却自然地将其当成了受伤昏迷太久所致。
“好样的,老夫果然没看错你你好好养伤,傅公公已经把你家两个小厮都派了过来,你就安安心心在老夫这儿住着。”
“多谢章大人。”
“谢什么,老夫不过是腾一间房子,举手之劳而已。要不是朝廷刚褒奖了一次你的孝行,此番你大义之举还该再好好褒奖褒奖,以为民间楷模才是”
尽管脑袋还迷糊着,但徐勋仍是立时欠身谦逊,等到看着章懋出了屋子,瑞生一下子冲上前来扑到床上,那鼻子抽动一阵眼见得要哭,他赶紧屈指重重一下弹在了小家伙的脑门上。
“好了好了,先别忙着哭。我脑子正乱着,快把外头究竟什么情形说给我听,要详细。陶泓,瑞生说不明白的,你记得补充补充。”
事实证明,徐勋这未雨绸缪的话绝对必要。瑞生虽是使劲吸着鼻子想止住眼泪,可终究是从小爱哭,抽抽搭搭话语一丁点连贯性都没有,最后大多数时候都是陶泓在那解说。
不愧素来好学上进,陶泓的口齿极其伶俐。从当年徐良孤苦伶仃孩子病重不忍去埋,于是托付给徐边;从徐边发现孩子还有气带到外地医治好了,到返回之后却恰逢徐良因故离家,因为膝下无子一时心动就把孩子自个抱了回去视若己出,不多时就又外出,从此杳无音信;从徐大老爷本就隐约知情,于是宗祠中借此发难,到赵钦事败后徐劲受杖怀恨在心,于是准备齐全的各色书证,到派去发冢的那几个狗腿子被锦衣卫拿了扭送应天府衙……小家伙说得绘声绘色,若不是徐勋是当事者,简直觉得这就是一部狗血八点档家庭lun理剧。
“好吧,这些就算了,那我给徐……大叔挡箭是怎么回事?”
一时半会,徐勋仍然是没法改过口来,只能就这么先叫着。然而这时候,瑞生和陶泓却齐齐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瑞生才伸手上来探了探徐勋的额头,又一本正经摸了自己的,末了才奇怪地说道:“少爷没发烧啊,难道是因为昏睡太久把这么要紧的事都忘记了?”
陶泓总算是比瑞生要机灵,见徐勋脸色有些发黑,赶紧说道:“少爷,是良爷爷亲口对章祭酒说的,章祭酒又这么对魏国公傅公公郑公公吴大人等等转述,所以大伙都这么说。”
是徐良说的可那时候要不是徐良勇不可挡带着他逃了出来,他这一条命早就送了,徐良为什么要颠倒事实……等等,那是为了让别人将来难以质疑,是为了他在造势
想通了这一条,徐勋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烫,一下子把头埋在双手之间,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徐良怕是真的断定自己是他当年以为病死的儿子,再加上这些日子的情分和信赖,于是不遗余力把声势往上再推了一把,可这样的情意实在是太重了,对于素来凡事秉持阴谋论的他来说,他直到现在,仍然不能完全相信这世界上有这样的巧合。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疲惫地开口把瑞生和陶泓打发了出去,自己则靠着厚实的靠垫在那儿出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听到外头一阵响动,紧跟着,一个黑衣人影就突然敏捷地窜进了房里。才刚遭遇过刺客的他本能地想要开口叫人,可一看清楚那张脸就怔住了。
是沈悦
第一百二十二章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小丫头,知不知道眼下这是别人最是严防刺客的时候,这里又是堂堂南京国子监的祭酒官廨,她自己更是根本见不得光的身份,竟然敢跑到这来
那一瞬间,徐勋的脸色精彩极了,可当小丫头快步冲上前来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里,甚至触动了他刚刚愈合的伤口时,他到了嘴边的那一连串质问责备提醒却都吞了回去。尽管不是第一次拥美在怀,尽管她并没有说一句话,可屋子里还是荡漾着一种温情宁静。
“你怎么来的?”
听到徐勋这声音,沈悦松开手往后头挪了挪,又擦了擦眼睛,这才抬起了头来:“是我让干娘带我攀墙进来的,没费多大劲,你这屋子后头有窗户,翻进来就是了,而且干娘正在外头看着呢。瑞生和陶泓都已经趴着睡着了,不会惊动他们,要不然我早就让干娘在灯芯里头下蒙汗药……”
面对这样理直气壮的回答,徐勋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他只听说过有穷书生爬墙相会小姐的戏码,可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小姐爬墙翻窗偷见公子的?看着沈悦那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那些惊世骇俗的行为举止,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他喜欢的,不就是这小妮子的不走寻常路么?
“笑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沈悦本能地使劲瞪了徐勋一眼,目光这才落到了他肩头那裹得厚厚的纱布上,好一阵子才意识到这天气热,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布背心,于是慌忙侧过头去,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什么你已经死了。虽然徐大叔说你已经没事了,可我不放心,好容易才瞅着国子监这边守着的人少些了,所以就央干娘带我过来看看你。”
“我真没事,让你担心了。”
尽管嘴上说得轻巧,但沈悦的功夫翻墙还容易,但三山街到这儿本就远,她得事先在外头客栈定下房间,然后在半夜北城兵马司巡防人手增加一倍的情况下绕到国子监,然后又要在这等防守下潜入进来,即便有李庆娘,却仍然是难如登天,因而听到徐勋这短短的几个字,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趟都是完全值得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悦。
然而,徐勋端详着她这笑容,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那身黑色夜行衣上。见上头尘土处处,他不禁心头一动,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这一翻一看,见她右手掌心果然磨破了好几处,他立时抬起头来,却不防沈悦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别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我从小就和干娘练功夫,这点小伤回去涂点药酒就行了倒是你,怎么这么倒霉,好端端的又中了箭,我给你带了金创药”
徐勋这几日时昏时醒,但对换药隐约还有那么一点印象,甚至还记得别人提过是什么御药局的药方云云,根本不缺什么金创药。然而,见小丫头说着就献宝似的掏出一个瓷瓶递了过来,他还是伸手接了。摩挲着那还带着体温的光润小瓷瓶,他见沈悦靠近自己仔仔细细地介绍着这东西如何用酒化开如何涂抹,他冷不丁探头在那红唇上轻啄了一口。
“啊”沈悦不料这时候居然会遭到突袭,等徐勋一击得逞,她这才慌忙让开,旋即恼羞成怒地骂道,“受了伤也不老实,早知道我就不这么好心了……”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猫叫声,剩下半截话顿时都堵在了嘴边,一下子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看。徐勋也醒悟到外头必然是有了人来,看看床上那床薄薄的袷纱被,他就绝了把人拉上来大被同眠遮掩一二的主意,再看看床下,偏生这罗汉床的下头是一连排的抽屉。于是最终,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里那个大柜子。一瞬间,小丫头就三步并两步冲了过去,动作敏捷地闪进了柜子里。
几乎是在她躲进柜子的同时,外头就传来了一个不满的呵斥声,旋即就是瑞生和陶泓惊醒过来那迷迷糊糊的赔罪声,不一会儿,一个人就挑起帘子让了另一个人进了门来,却是傅容和陈禄。看到傅容还好,可一看到出身锦衣卫的陈禄,徐勋几乎是紧张到头皮发麻,所幸陈禄只是四下里一看就收回了目光,又搬了一把椅子让傅容坐下。
“这么晚了,还劳动傅公公您来看我……”
傅容不等徐勋说完就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章懋大晚上的送信给咱家说你醒了,就过来看看。再说了,咱家又不是两条腿来的,是坐车来的,有什么劳动的。要不是之前这老先生说到了他这就不准挪动,咱家老早就把你带回去了。你呀,跟着徐良瞎胡闹,要喝酒也节制些,好端端的遭了无妄之灾”
“傅公公,徐大叔也是一时想不开,再说那时候要不是我这个累赘连累了他……”
想到徐良那会儿随了他回去便满心悔恨连连请罪,这会儿又见徐勋一个劲地维护徐良,再联想到这些天的风头和各色证据,傅容此时此刻不禁稍稍恍惚了片刻。他当初只是单纯的调查后产生怀疑,真正存着这念头还是因为欣赏徐勋为人果断大胆,又重情义,要不是萧敬一锤定音,他也不会去设计这样一场识破了就铁定惊天动地的事。然而,看这眼前的光景,就连他这始作俑者,也几乎要相信那两人真是骨肉相连的父子。
因此,他完全没把徐勋这一番解说放在心上,只笑着摆摆手说:“你说是徐良奋不顾身救了你也好,徐良说是你给他挡了必死的一箭也罢,总而言之经此一事,你们爷俩应该都想通了,至于谁救了谁,不必非得要有个结果。至于咱家今天来,是要告诉你,咱们几个南京守备和应天府尹吴雄,连带章懋这老学究,已经联名写了奏疏上去。这一趟刺杀的事,满城大索之后就发现刺客都死了,三个都不是本地人,所以只能归在徐氏长房勾结盗匪。徐劲原本是因发冢论绞,如今论斩,其母同谋,论绞,至于其父,因病重不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