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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初进京师,大佬召见
通州进京城的这一路由于是漕运转为陆路,因而一路官道黄土垫道异常平整。只不过这官道上长年累月都有粮车通行,尘土最大。这会儿哪怕天气还闷热,车中却只能在低垂着斑竹帘之外,用轻纱在上头又糊了一层。才走了没多少路程,徐勋就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原本雪白的轻纱上沾满了一层黄灰色,而车厢中原本摆着的一大盆冰块早已化成了水。
下了船的王世坤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生龙活虎,这会儿一面使劲扇着扇子,一面没好气地对徐勋说道:“你这人,说风就是雨,这京城这么大的地方,要找可靠的人哪里不能找去,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拉了个船上卖苦力的纤夫回来,你就不怕让人笑话”
见徐勋但笑不语,他忍不住折扇一合在徐勋的膝盖上使劲敲了一下:“还笑你知不知道这京城里头,达官显贵纵使是仆人,也都是仔仔细细择选过的,就连这些豪奴还要比拼出身,像你这样随便捡来的,没三五年哪里能调教好?这要是带出去,丢得可是你的脸”
“我说王大公子,你难道忘了,你还送了我两个小厮?”见王世坤一下子哑口无言,徐勋这才慢条斯理地说,“有道是人尽其才,瑞生是要跟着萧公公的;你那两个想来是礼仪娴熟的,跟着我出门;我家陶泓肯读书爱上进,打理书房;至于这个阿宝,跑腿决计利索。咱们都是第一次进京城,寻个本地人难道不好?”
“得了吧,要找本地人进了京大把,这运河船上讨生活的小家伙,能进过几次京城?看他连鞋都似乎从来没穿过,能有多少见识?”真正说起来,王世坤和徐勋认识统共也没几个月,但相比他那些相交多年的纨绔朋友,他却死皮赖脸硬是跟着上了京来,信赖之外,自忖也颇为了解这朋友,此时忍不住就揶揄道,“不见兔子不撒鹰,你小子把人叫到茶棚里一问就是老半天,铁定是有什么收获。就说我这话,没错吧?”
之所以和王世坤这纨绔子弟处得好,徐勋便是因为从他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此时见对方一言戳穿了自个,他也就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张望了一眼窗外说道:“我身边缺人是没错,但之所以收了他,一是因为之前看着他们这一趟天津到通州的光景,心里颇有些触动;二是因为这小子才十三岁,人机灵,我一时兴起想给他一个机会;三是因为,他之前对我讲的一件事,我很感兴趣。”
“这最后一条应该才是最要紧的一条”
王世坤这才打开扇子又使劲扇了扇,随即才懒洋洋地说道,“得了,我才懒得刨根问底,反正到时候你要用得着我,自个会说。对了,临行之前我姐夫虽说了,之前几代魏国公都是在京城住着,那边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和你爹先借住在那儿,可我知道你有钱,所以你先给我撂下百八十两银子的赁钱来,要没钱我可不让你住啊”
京城大居不易,一直住客栈毕竟不像样,但短时间内要找合适的房子更难,因此,徐勋听王世坤这么打趣,立时就顺势和王世坤讨价还价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打了好几个来回,徐勋才突然话锋一转道:“不知道魏国公在这儿的宅子和定国公府相隔可远?”
“天知道,我是第一次进京,徐叙倒是生在京城,可也好些年没回来过了。横竖只是个借口,明日让人去定国公府投个帖子定个日子去拜访,完事之后咱们就自由了。本来这一趟就是借口,我那外甥孙儿就在京城国子监呢。还有,你这职司是要去兵部还是去吏部,回头等到了地方把管事招来问问。在京城咱们都是外乡人,小心为上。”
尽管这一路走得并不快,但徐勋和王世坤两人能够搭个伴说话,日子倒也不难熬。而后头一辆车上,沈悦则是陪着徐良。按理说怎么也没有准媳妇陪着准公公的道理,奈何沈悦是打着徐良外甥的名头混上船的,如此自然最不容易穿帮。两人虽在船上也见过,可这么对坐仍然颇为尴尬,最初连从不认生的小丫头都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用说徐良了。一直到进宣武门的时候,外头冷不丁有人掀起帘子,徐良见沈悦打了个激灵,当即喝了一声。
“无礼”
随着他这一声呵斥,外头发现情形不对的护卫也立时围了上前,一时间外头就传来了好一阵喧哗。徐良生怕沈悦吓着了,赶紧让沈悦往里坐,旋即才说道:“都是些不通礼数的军汉,大约是摸不着路数胡来,别放在心上。”
“徐……舅舅。”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称呼改了,沈悦这才低声问道,“咱们进京,真的要住在魏国公在京城的产业里头?会不会不太方便?”
“我之前也和勋儿说过,但他的意思是,住客栈倒是方便,也不缺那几个钱,但就怕别人得了我们进京的消息,于是有意使坏,而住在魏国公府,终究可以免去这些麻烦。只是寄人篱下,对咱们来说确实不方便,回头我和勋儿再好好商量商量,绝不会委屈了你。”
“舅舅,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沈悦这次的舅舅总算是说得顺溜了些,觉察到外间一阵军官呵斥的声音后,马车就顺顺当当起行了,她心头一松,脸上就笑着露出了一个可爱的酒窝,“要不是有您,我哪里能在高邮上船?”
由于驾车的是自告奋勇的金六,两人在车里不好说太多话,只气氛既是融洽了,沈悦给徐良端茶递水送点心,十足十一个孝顺公公的好媳妇,看得徐良老怀大慰,一路颠簸的辛苦也全都抛在了脑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了金六的声音。
“到了,到了,魏国公芳园已经到了。”
一个多月的坐船,再加上通州到京师这四十里地,一行人紧赶慢赶才总算是在傍晚城门关闭前赶到。因而这会儿抵达魏国公芳园的时候,哪怕夏日天色黑的晚,甫一下车也已经是满天星斗了。之前留守芳园的钱管事已经亲自到了码头迎接,把那些南货都就地租了仓库存放,只押着一些要紧的礼物回来,这时候他自是又鞍前马后忙忙碌碌地打点,须臾就把众人安排到了各处早就收拾好的院子里。
兴许是魏国公徐俌的预先吩咐,徐勋父子分到的这一个院子并不逊色于给正经少主人徐叙和舅爷王世坤安排的院子。上房三间耳房两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前头穿堂外还有一处三间倒座房,把侧门一关,就好似一个独门独户的院子,还有一扇东门直接通到外头小巷,最是方便不过。内中从铺盖被子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众人才刚安顿好,就有厨娘提着食盒送了饭菜,继而又有几个仆妇送了热水来。
满身疲累的徐勋用过饭后强打精神去看了一回同样恹恹的小丫头,又和徐良言语了几句,随即回房之后泡过脚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死沉死沉,直到他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推搡自己,这才陡然惊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发现是一脸焦急的瑞生。
“少爷,之前给您传旨的那位孙公公来了”
闻听是孙彬,徐勋原本犹存的几分睡意立时化作了乌有。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在瑞生的伺候下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随即胡乱漱洗过后就匆匆出了门。等到进了正厅,他就只见一身簇新衣袍的徐良正在待客,见着他来就笑着点了点头。
“哟,徐公子这一觉可还真是睡到日上三竿了。”孙彬刚刚和徐良说话不过是有一搭没一搭,这会儿看见徐勋,面上笑容就真切多了,打趣一句后就点点头道,“也难怪,这重伤尚未痊愈就一路从运河北上,想来也是困倦极了。怎样,你可能打起精神来?萧公公今天请假回私宅,正好有空见你。”
尽管没想到这事会来得这么快,但徐勋还是不假思索地拱拱手道:“自然有空,但凭孙公公吩咐。”
“好好好”孙彬见徐勋丝毫不拖泥带水,并没有因为要见的是那样一个和皇帝朝夕相处,掌握批红大权的人物而生出多少畏缩,一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既是才起来,先随便用些什么充充饥再说,可别饿着肚子去见萧公公。”
眼见徐勋拱手之后就匆匆出了屋子,孙彬这才看着徐良问道:“之前你和徐勋在南京遇袭的事,你再原原本本对咱家说一遍”
尽管不明白为何孙彬之前在南京不问,眼下时隔两个多月,却又旧事重提,但徐良还是字斟句酌地复述了一遍事发当日的情景。而孙彬听到事发之时,徐良放马冲出伤人夺弓,继而又上马带着徐勋从另两人的埋伏之下脱出,眼神不禁颇有些闪动,之前心里的轻视渐渐就消失了。临到最后,他就看着徐良道:“此事咱家会原原本本禀告萧公公。待会徐勋跟着咱家去见萧公公,你挑个妥当人去兴安伯府投帖,定个探望的日子”
第一百三十章掌印秉笔,司礼监的老祖宗(上)
大明朝的太监并不都是住在宫里,但使多年熬出来有头有脸的,往往都会在宫外有一两座私宅,更有的是皇帝御赐住宅,赐下一二宫女为夫人,若是自个再置婢买奴,在宫外的日子简直是比那些当朝一二品的官员还逍遥。
尽管京不乐说过萧敬简朴,但在徐勋的想象中,萧敬既然历事三朝,又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这宫外的私宅不说是三进四进,也一定是齐齐整整。因而,从马车上下来,看见那低矮的门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若非门前有一身簇新袢袄的锦衣力士在看门,他甚至要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按他想来,进了这小门之后必然别有洞天,却不料那偌大的院子诸如大照壁之类的东西一概没有,只靠墙摆着好些各式各样的花盆,大约因为天气的缘故,里头各色花朵还凋谢了好些。
一个身穿青衫的老者正背对着他,提着水壶给那些花浇水,一面浇,一面还哼着曲子。徐勋本以为是园丁之流,可发现孙彬在身旁站住了,垂手低头满脸恭谨,他哪里还会不明白那老者多半就是自己此行要见的正主儿,一时忍不住盯着那背影仔细端详了起来。
好一会儿,那老者才转过身来瞅了两人一眼,随即弯腰搁下水壶。这时候,孙彬方才上前几步去,到老者身边行礼道:“老祖宗,人已经带来了。”
“嗯。”
萧敬这一年已经六十有五,算起来比傅容年纪还长,花白的头发梳理得温丝不乱,但只戴着一顶朴素的纶巾,身上的袍子既不是纻丝也不是细葛,而是寻常的松江标布,脚下蹬着一双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黑色布鞋,连那鞋底的白边上亦是一片雪白。此时,他背手走上前来,因见徐勋长揖行礼却不跪拜,他眯起眼睛瞧看了一会就淡淡笑了。
“孙彬,你在外头看着,咱家带了他屋里说话。徐勋,随咱家进来。”
徐勋直起腰,方才发现萧敬已经背着手走在前头,连忙快步赶了上去。进了二门,他就只见这座院子里里外外不过两进,这内院的规制一看就是和他借住的魏国公芳园那一处小院子一样的,顶多不过是三正两耳四厢房的光景。此时此刻,院子里就只一个仆妇正在弯腰扫地,见了他们进来慌忙深深弯腰施礼,待人过去就再次低头干起了自己的活。
随萧敬进了东厢房,徐勋快速打量了一下这儿的光景。这三间屋子并未隔开,偌大的空间里整整是七八排书架,竟是有些图书馆的意味,而靠窗的地方则是摆着一具琴,旁边是一张宽大的杉木书案。一桌一椅一几一凳,都只是普普通通,什么精巧的小摆设都看不见。
萧敬一眼就看出了徐勋脸色有异,坐下之后就笑问道:“怎么,可是觉得咱家这儿和傅松庵那儿大不相同?”
知道自己两世加在一块,尚不及萧敬在宫中资历年限的一半,徐勋当然不会在这乍一见面时便耍花腔,当即如实说道:“是,小子还以为公公必然是华衣美室,没想到会这般简朴。”
“南京是有名金粉之地富贵之乡,傅松庵是老了打算当个富家翁,这才从司礼监太监任上转去了南京守备,当然要好好享享福。至于咱家,身在京城无数人眼睛盯着,要是还只顾着自己享乐,弹劾的折子至少得多上三四倍。至于那些晚辈们,都是另有住处,住在这儿整日里无数人钻营见面奉承,他们怎么成器得起来”
萧敬哂然一笑,继而就直视着徐勋说道:“所以,你在南京尽可以闹得天翻地覆,在这京城那一套最好收起来。要知道,这里才是真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哪怕一件小事闹大了,上上下下牵动下来,就是皇上也未必保得住你。”
“是,小子记下了的。”
嘴里这么答应,徐勋心里却知道,萧敬位高权重,这许多年什么人调教不出来?这一趟不远万里把他弄进了京城,甚至还支使傅容把他的身世圆了起来,看中的还不是他的胆大妄为不拘章法?因而,当萧敬几句教导之后,他就开口说道:“小子此次从南京来京城,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