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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女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过了一会儿,她恍然大悟似的,奇道:“你莫非对有狐族的僧侣有好感?为何这样护着他?”
谭音眉头皱得更深:“我不想和你说这些。你的身体变成这个样子,只能全部封入神水晶了,这样可以撑到泰和醒来,到时候我们一起想办法。你可以不用那么急。”
韩女像没听见似的,笑道:“我一直以为你对泰和痴心一片,想不到,我竟有看错的时候。”
“你够了!”谭音沉下脸,怒视她。
韩女不以为意地笑:“你恨我抢走泰和,我知道,但你也不用勉为其难跟下界仙人搅在一处,未免有失你无双神女的身份……”
谭音抬手,定定看着她:“你可以再说下去。”
她掌心有一枚金色的小封印,神力勃发,不要说韩女如今的身体已经开始消散,就是没有消散,这枚封印也可以拍得她享受魂飞魄散的痛楚。
韩女面不改色,看看她手里的封印,再看看她冷若冰霜的容颜,她眼里忽然闪过一抹奇异的狂热。
“……好吧,是我错了。”韩女柔声道歉,“把你这只小傻瓜逼急了,倒不好看。”
谭音沉默地收起封印,韩女的话令她浑身不舒服,她不喜欢她语气里那种高高在上,将大僧侣看得如同尘埃。
但其实她自己刚开始又何尝不是将大僧侣看成尘埃般的人物?韩女的话戳破她心底那层阴影,她突然感到后悔,后悔自己那种无聊的狂妄。
就算知道她来历诡异,目的不明,大僧侣还是允许她跟着他。虽然他脾气比泰和还古怪,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让人摸不着头脑,但他至少光明磊落,嬉笑怒骂浑然天成至情至性,纵然知道自己会死,也要把利刃挡在她前面,他其实比她这个心怀叵测的神女要强得多。
“……下次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谭音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我去找神水晶替你将身体封印。”
神水晶是神界至宝,数量十分稀少,谭音利用工匠的特权才囤积了许多,可是这次替韩女封住身体后,剩余的量只够一个人用了。她取了盛满神水晶的匣子,回头看了一眼韩女,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剩余的神水晶全部带在身上,省的被韩女拿去又捣什么古怪。
“……泰和会伤心的。”韩女看着她替自己封印身体,冷不丁冒出来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谭音不说话,好像没听见。
韩女看着她的背影,半晌,轻道:“我也会伤心的。”
谭音手下的动作停了一瞬,很快又继续流利地封印。
“你三个甲子前就确认了泰和的左手在有狐一族,为什么那么久都不去?”韩女不介意她的沉默,低声问。
谭音淡道:“因为我下界没动静,所以你三个甲子以来经常在凡间放出神格探视我么?”
如果让凡间仙妖们知道,所谓的天光开阖,不过是一个神女放出神格寻人,不知他们作何想法。
韩女促狭一笑:“你的一切我都知道,就当我不放心你好了,我知道你不会信。好了,现在回答我的问题。”
谭音摇头,她不想说。
泰和沉睡前的那几天,由于神力衰竭,几乎足不出户了,谭音没有去找他,或许她表现的大度开朗一些,所有事都会不一样。想让泰和笑,她应该和以前一样去找他,和以前一样,三个人谈笑,她更应该对泰和与韩女在一起表示衷心的祝福,神界辽阔清冷,有个伴很幸福。
可她就是不想去,甚至远远地望见泰和的身影,都会默默躲开。她在自己乱糟糟的神殿里琢磨了很久,拿起平日里最熟悉的木棰铆钉,却完全不知该做什么,明明之前有那么多想做的东西,可是现在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
在她木然对着自己的小木棰发了好几天呆的时候,泰和突然来了。
他来的时候毫无声息,谭音猛然回头发现他,他不知在后面站了多久,神情平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奔到柱子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惊愕又茫然地看着他。她不想见他,她想走,可是没地方走,她只好像一根碍事的铆钉,钉在柱子后面。
泰和突然笑起来,在她愕然的目光中,笑着笑着,又叹了一口气。
“谭音,抱歉。”他低声道歉,“我上次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他叫她谭音,她做人时候的名字,之前他一直这样叫她,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和韩女一样,开始叫她无双。可是现在他又叫她谭音了。
谭音慢慢从柱子后面挪出半个身子,还是不说话,只看着他。
泰和静静凝视她,她看不懂他的眼神,好像很悲伤,却又带着决绝,他从没用这种眼神看过她。
“……我恨过你。但还是会做东西的姬谭音才是姬谭音。”他低声说着,忽又转身离开,“别了,谭音。”
谭音仔细琢磨他的话,却只是一片茫然,等她再次离开神殿的时候,泰和已经由于神力衰竭,陷入了沉睡,是她亲手将他的身体封入了神水晶。
他临走的那句话,令她想了很多年,很多年,天河畔的长生树开花结果足有五次,她仿佛惊觉了什么,忽然醒悟他话语里的无力失落感。
她做人十七年,生魂又在凡间徘徊几百年,成为天神五千多年,无时无刻不以自己天下无双的手艺自豪,然而一朝被泰和否定,她便再也做不出东西了。可是泰和临走的话,令她心中的死灰又燃起了一星火焰。
她隐隐约约,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她在姬家祖屋附近隐居三个甲子,只是想找回那个热爱做东西的姬谭音。天神曾经告诉她,至诚执念者成神,偏执者成魔,她凭着一腔至诚的执念成了神,她不可以放弃。
这些事,她不想告诉韩女,她与她再也亲厚不起来,甚至心底隐隐排斥。
“好了。”谭音取下龙皮手套,擦干净丢进乾坤袋,回头望向韩女,她也正静静看着她,目光深邃,看不出所以然。
“我走了,你最好不要再对大僧侣出手。”谭音想了想,又道:“下次我再也不会那么客气了。”
韩女淡淡一笑:“我知道,你帮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泰和。可是我想知道,如果我不照做,你要拿我怎么样?”
谭音皱紧眉头,复又缓缓松开,冷道:“破开神水晶,让你自生自灭。”
韩女笑道:“好可怕,你下界这些年,居然有了脾气。”
谭音不理她,转身便走,韩女在身后道:“无双,你恨不恨我?”
她的脚步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无双,我会一直看着你的。”韩女温柔的声音被她远远甩在身后,她头也不回,离开了清冷的神界。
*
回到凡间,天还亮着,大僧侣睡在客栈的床上,还没有醒。
谭音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这一趟回神界,像是过了许多年,可无论如何,大僧侣没有再出什么事,太好了。
谭音看着他的脸,看着,看着,看着看着,突然忍不住伸手轻轻摸过去,在他下巴边缘摸了半天,摸到一层薄薄的皮,她轻轻一揭——下面还是一张假脸皮。
她继续揭,一层,一层,又一层,然后她揭下来三十多层,低头看看,感觉还有很多的样子。
他的脸皮也可以算的上神器之一了,谭音感慨地看着手里那些惟妙惟肖的假脸皮,旁人永远揭不开他最下面那张假脸,唯有他自己,一揭就能露出真脸,这一手她还真没见过。
谭音充满研究热情地低头继续打量他的假脸皮,用手轻轻拨了拨,感觉摸起好几层,正打算揭下来,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毛手毛脚,做什么?”大僧侣睁开眼,似笑非笑看着她。
谭音挥了挥手里厚厚一沓假脸皮,奇道:“你脸上究竟戴了多少假脸皮?”
这要全戴上去,那脸皮得多厚啊?
大僧侣动了动身体,感觉胸前的伤口没任何感觉,好像完全没受过伤的样子。他转了转眼珠,再看着谭音殷切的眼神,突然笑了。
“你想让我摘下假脸?”他声音促狭。
“我想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让这么多脸皮挂脸上却看不出来。”谭音很老实地说出想法。
“不过一个不入流的小仙法而已。”
大僧侣不以为意,忽然自己抬手,将假脸皮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与棠华迫人的风采不同,他眉目清朗,双唇微抿,显得冷漠,乍一看有些不太好接近,可他的眼睛生得太好,湛然若神,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笑意,与他目光对上,便很难再离开。
“如何,英俊吗?”大僧侣捏着下巴,得意地问她。
谭音淡淡笑了:“大僧侣殿下,你觉得如何?好些了没?”
大僧侣没回答,偏头打量她。
她……好像又变了一些,是什么缘故?应该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她的眉眼还有周身的感觉越来越不像最开始的那个姬谭音,他说不出有什么具体的不同,可是他的所有感知都告诉他,她与以前不同。
他摸了摸胸前那本该是伤口纵横狰狞的位置,现在不但一点不疼,似乎连伤疤都没有了。
他想起当日战鬼将姬谭音的身体几乎打碎,她晚上却又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从那开始,她的精气神就与以前大有不同,而今天,这种感觉更明显了。
“……是你替我疗伤?”他突然问。
谭音犹豫了一下,默默点头。
大僧侣伸手,把她手里那厚厚一沓假脸皮拿过来,轻声道:“源仲。”
谭音不明就里:“什么?”
“源仲。”他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一抹笑意出现在他迷人的眼睛里,“我的名字,我不爱听人叫我大僧侣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跑去看《斗破苍穹》了,被那五百多万字的长度震撼得跪下了,我使劲看啊看啊,看三天,才看了一小半都不到……人家一本书,比我N年写得都多,碉堡了。
☆、20
十九章
谭音觉得自己一点也不讨厌他眼底那种笑意,曾经的大僧侣是多么轻浮又多么谨慎,就算笑得脸皮开花,眼里却始终冷冰冰的,现在却仿佛冰消雪融,就算皱着眉头,眼睛也是笑的。
见她傻兮兮地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发笑,源仲被她看得有点赧然,伸指在她脑门儿上轻轻一弹,板着脸道:“笑什么,傻货,说句话。”
谭音茫然:“说什么?”
源仲简直恨铁不成钢:“我都告诉你名字了!没礼貌的丫头!”
谭音呆呆盯着他看,眼见他脸色发白,一会儿又红了,一会儿又白了,最后变成绿的,咬牙切齿地,她突然就悟了。
“源仲。”她微微一笑。
他发绿的脸色瞬间恢复正常,又慌张又得意似的,从鼻孔里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要起床,你回避一下。”
眼看谭音推门出去,源仲长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被古怪晶体封住的左手。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这晶体究竟是什么东西,从出生开始,他继承了这只左手,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它居然被封住,威力再也无法发挥,这种变化不亚于翻天覆地,或许他也该开始考虑,放弃这只威力巨大的左手后,自己该用一种怎样的心态走下去。
他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有个姬谭音,他要将她保护得好好的,昨天晚上的事,不可以再发生。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皂衣,因见换下的衣服与床褥上血迹斑斑,回想昨夜,只觉惊心动魄。
房门忽又被敲了两下,谭音的声音响起:“大僧侣殿……源仲,我可以进来了吗?”
他赶紧对着铜镜照了照,还好,头发不乱,衣冠也还算比较整齐,他将血迹凌乱的衣服与床褥揉成一团丢在角落,走过去打开门,却见谭音手里端着一只木头匣子,上面还放着锤子铜钻之类的东西,他突然联想起一些很可怕的事情,脸色登时变了。
“你、你要做什么?”他结结巴巴地问。
谭音往胸前套了块白布,一面又从乾坤袋里取出另一匹白布,走过来轻轻挂在他胸前,道:“替你把左手的神水晶取下来。”
源仲怀疑地看着她:“你会么?”
那什么锤子钻子,总感觉会被弄断手的样子。
谭音安抚地拍拍他肩膀,将他推坐在椅子上,神水晶包裹的左手被她握在手中,低头细看。
“你放心,一点皮也不会擦破。”
这点自信她要是没有,那算什么天下无双的工匠。
她戴上龙皮手套,自乾坤袋内取出各种瓶瓶罐罐杂七杂八的东西,一会儿倒一点颜色古怪的水在上面,一会儿又拿火来烤,一会儿再撒一些黑色粉末,忙了有小半个时辰,才拿起铜钻,定在他掌心神水晶凝聚最厚的地方,举起锤子轻轻一敲——咔一声脆响,黑灰色的下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