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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她又做错一件事?
或许她借取凡人的身体,大张旗鼓地接近他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误,如果一开始只降下神识在后面默默保护他一生,他所受的所有痛苦,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上的,都不会有。
*
小客厅满地狼藉,鲜血乱洒,源小仲被战鬼的长鞭拆成了好几截,眼睛还滑稽地眨着,只是不能说话了。
方才喧嚣的一切都沉淀下来,安静,很安静,源仲没有动,他伸手抱住她的身体,正用袖子替她轻轻擦拭脸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擦得非常仔细,仿佛完全没发现洞天里那一瞬间发生的变故。
终于将脸上的血迹擦干净了,他又将她血污的头发慢慢拨开,露出惨白却安详的脸。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在她鼻前,像是发觉那具身体没有了呼吸,他没有放弃,又将脑袋埋在她破碎的胸膛上,没有心跳。
他停了很久很久,最终茫然失措地抬起头,露出迷路孩童一样的眼神,四处张望,喃喃唤了一声:“谭音?”
她的身体在这里,在他面前,她的魂却又消失了。
源仲双眼渐渐恢复清明,他惊愕地四处张望,战鬼不见了,晕倒在地的婉秋兰萱不见了,湖对岸的棠华也不见了,远方青山中的生门裂隙却仍在,老鼋从湖水里探出雪白的脑袋,逃出生天般地叹息。
除了满地狼藉,洞天的一切都与以前没什么区别,不该在的都不在了,可是,谭音也不见了,只留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就像上次在皇陵一样,她只留下一具尸体给他,除此之外,别无只字片语。
源仲猛然起身,急急追出门,大声叫她的名字:“姬谭音?!”
没有任何回答,他复又惊觉什么似的,转身回到小楼,抱起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轻声呼唤:“谭音?”
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他沉默了。
忽然,一阵柔和的风拂过,香鼎里的香灰无缘无故被吹散,撒落在他胸前。源仲低头怔怔看着血迹缭乱又沾染香灰的胸口,很快,又有大把香灰被调皮的风吹起,撒在他后背。
她在?不在?是她?
源仲张开嘴,像是想笑两声,可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行鲜血从他唇角汩汩流下,他翻身晕倒在地,一动不动。
源仲仿佛回到了三个甲子前的癸煊台上,他那懵懂的少年时期,怀着对天神至诚的信仰,等待着天神的到来。
高台之上所有人都伏跪在地,只有他一个人站着,出神地望着台上出现的神女。
他心里一阵迷惘,又是一阵清醒,白衣乌发的神女,冷浸溶溶月,可渐渐地,那清冷秀丽的容颜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雪白的脸,嫣红的嘴唇,总是露出死蠢死蠢的表情,时而斯文时而呆。
他眼怔怔地看着神女变成一个普通凡人女子模样,腰间挂着乾坤袋,一步步朝他走来,向他伸出手。
源仲情不自禁伸出手,他的手掌纤细修长,还是小孩子的手,终于与她握在一起。她朝他温柔一笑,将他细瘦的手握紧在掌心。
“你…有没有怪我?”她低声问。
他心中忽然像被沸水淋湿一样,一瞬间,无数画面从眼前流逝而过,癸煊台像是琉璃画一般碎裂开,他的手一动,反手将她柔软却略粗糙的手掌紧握在掌心。
“怪你什么?”源仲笑了笑,“怪你是为我左手而来么?”
傻姑娘,你是不是喜欢我?他曾经问过这样愚蠢的话么?她心里有多少次在暗暗嘲笑他的慌张与忐忑不安?又有多少次在蔑视他的小心翼翼与自作聪明的试探?
他抬头,稚嫩的少年双眼定定望着她清冷的眼睛,声音很轻:“你要我的左手,我会立即砍下给你。”
她摇了摇头:“不许这样做。”
少年的双眼变得灼热:“那就说你喜欢我。”
让她嘲笑吧,也让他愚蠢下去,他人生的沙漏因为她而停止,又因为她而开始流逝,他甘愿送上自己的一切。
她没有说话。
少年双眸渐渐狂热:“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愿说。”
他不会忘记她最终变得血肉模糊的身体,浑身的骨头都变作粉末,还要用没断开的双手紧紧抱着他。如果这还不是喜欢,他三个甲子的岁月又算什么?
“留下来,别走,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恨不能揉进自己掌心,“不要走。”
她似乎笑了,张嘴说了一句什么,他再也听不见,迷离的梦境漩涡般褪去,源仲猛然睁开眼,他还躺在满地狼藉的小客厅,门开着一道缝,外面雨雪靡靡,已然是深夜。
他慢慢坐起来,茫然地发觉自己身体之前受的伤尽数痊愈了,全身上下一片清爽,更甚从前。
源小仲碎裂的身体还摆在小客厅,满地血迹犹在,而她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却不见踪影。
“谭音?”他唤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只有冷冷的风卷着细碎的雪花钻进小客厅。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得略难受……哎……昨天说看不到评论不是说大家没有评论,而是我这边评论的界面一直在转菊花,根本看不到,打开后台的评论就显示ERROR,疯特了……夜里1点半后换了ipad才能看到,难道以后都要凌晨才能看到评论么!
☆、30
二十九章
雪越下越大,湖边积雪上凌乱的脚印很快就被抚平。
谭音远远飘在小楼外,看着源仲醒来,看着他起身寻她,又看着他颓然垂下双肩,最终,楼中所有灯光湮灭,四下里一片漆黑,风声如泣。
她没有回到他身边,像以前说的那样,永远陪着他,一步也不离开。
她现在无法面对他,无论是那时他在梦里那双炽热的眼,要她承认喜欢他的执着,还是此时此刻他紧锁的眉头,失去神采的双眼。
她在与人交往上实在没有天赋,不懂他人的心,也不懂自己的心,如果所有事情都像制作机关人那样按步到位,只要一环环镶嵌扣紧,就再无错误的可能,那该多简单。
谭音下界寻找源仲,目的是为了泰和的左手。是的,她的目的就像制作那些工具一样明确,守着泰和的左手,无论是几百年还是几千年,那也只是一段不需要在意的短暂时光,最终的结果是完美地取回左手,让泰和苏醒。
而事情也确实这样发展着,然而她又觉得自己是犯下一个大错,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她不懂,也或许懂了,却不愿仔细去想。
人的心并不是那些冷硬没有灵性的铆钉青铜工具,当她用身体替源仲抵挡战鬼暴虐的攻击时,那个瞬间,她心底想的究竟是泰和,还是别的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那具凡人身体已然破碎支离,神水晶蔓延到四肢百骸,再也不能用了,放出神识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与源仲的联系不再那么单纯。
她不能说喜欢他,不会说,也不配说。
相对千年,至死方离,多么简单的八个字,她曾经也因为很简单,如今却忽然感觉到时光的漫长与深邃还有善变。
这绵长细密的时光令她感到恐慌,还有愧疚,对泰和的,对源仲的。
她犯下大错,无法弥补。
谭音一个人静静飘浮很久,最终回头望了一眼远方青山生门处巨大的裂隙,挥舞长袖,只瞬间便将那裂隙填补完整。
这里是源仲的家,生门被破,他心中必然难过,她也是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中的一员,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些小事。
现在,她该回去找韩女了,与上次急切而冲动的状态截然不同,她觉得心里非常安静,那是一种决然冷漠的安静,她不知道再见韩女会与她说什么,又会不会做什么,她已经没有任何盘算,也不愿想这些了。
她从没有了解过韩女,不,她不了解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她认识的每个人似乎外表与内心都有着巨大分歧,有的人明明脸上对她生气,心里却对她那么好;有的人表面上对她一派和气,心里却藏着毒针。
韩女,韩女……
他们这些被赋予神格的神君神女们,在做凡人的时候都是执念至诚乃至逆天之辈,如她,是个至诚的工匠,还有为武而狂的侠客,执笔风华绝代的文人。
韩女也有她的执念,她的绣工冠绝天下,哪怕被凡人当做魔女要烧死,她也不能够丢下针线。
那时候韩女与她感情很好,她成神两百年,韩女刚刚成神,对凡间犹有怀念,两人时常谈起凡间的种种趣事,她不善言辞,可往往是她笨拙地说上许多,韩女只含笑倾听。
韩女关于自己做凡人期间的事,几乎从不主动提及,她也只知道一些皮毛,譬如韩女醉心刺绣,绣一朵牡丹,第二天自家窗台就会开一朵牡丹,次数多了,愚昧的凡人以为她是什么魔女,要将她烧死,后来虽然没真烧死,但也烧得她半死不活,痛苦地拖了很久才过世。
现在想来,具体韩女是哪里人,家里都有谁,是否嫁过人,谁也不知道。
她好像也从未失过态,说错过什么话,永远温柔含笑,善解人意,令人如沐春风,在一众不善与人交往的神君神女中,她显得那么不同。
所以韩女如今的所作所为,才更令人发指,叫人无所适从。
*
再一次回到天牙台,天河依旧璀璨,泰和也依旧沉睡在那块巨大的神水晶中。
谭音不知为何,不愿看他的脸,心虚又胆怯地匆匆绕过去,唤了一声:“韩女。”
没有人回答她。
谭音直直朝殿东角飘去,韩女的身体还放在老地方,她的神识却不知在哪里。
谭音走近那块一人高的神水晶,由于封入神水晶,韩女的身体已经停止消散,可奇怪的是,神水晶并没有补充神力的作用,她分明记得当日下界时,韩女的手足与左边小半的身体都变成了半透明的,而这次再看,居然全部恢复了原状。
是什么缘故?谭音百思不得其解,可假如她消散的身体可以恢复原状,是不是证明泰和也不用继续沉睡?神界的其他神君也再不用担心陨落的问题?
谭音下意识地要化开这尊神水晶,忽见被封在神水晶中的韩女睁开眼睛,冲她笑了一下,这一惊非同小可,谭音倒退数步,骇然看着韩女的神识从神水晶后面款款现身。
“我知道你会来。”韩女笑吟吟地看着她,“我帮了你一把,要怎么感谢我?”
“帮?!”谭音被她装模作样的笑激怒了,“蛊惑战鬼甚至有狐的族人一起来杀源仲,就是帮?!喂我喝下神水晶,是帮?!”
韩女叹道:“你这个傻丫头,人家早就猜到你的身份了,我不过推波助澜一下,不然你要冒充凡人到他死吗?”
谭音静静看着她,摇了摇头:“韩女,你根本不是为了泰和,你并不在意他是不是能苏醒过来,但凡你要有一丝在意,都不会做出这种事。”
韩女抬眼望着泰和被封在神水晶里的身体,声音柔和:“不错,我从来也没爱过他,你终于聪明了一次,虽然有些晚。”
“我没得罪过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些让我痛苦的事?”谭音紧咬不放。
韩女哈哈笑了起来:“你痛苦吗?真的痛苦了?我抢走泰和的时候,你好像也没怎样,我要杀那个僧侣,你才跟我跳脚,我还以为你这个傻丫头一过来就要把我从神水晶里扯出来碎尸万段呢!”
谭音终于从她话里体味出一丝不对劲的地方:“……你在等着我上来找你?你等着我气急败坏发疯?”
韩女笑得更欢:“是啊,傻孩子,才发现吗?我在帮你渡劫呢!”
话未说完,她只觉眼前金光大盛,谭音掌心一枚金光璀璨的符印毫不留情拍过来,韩女尖叫一声,神识被捆在密密麻麻的巨大金色荆棘中,无法动弹,荆棘上的倒刺令她的神识痛苦无比,只要稍微有一点动作,便痛彻心扉,是魂飞魄散的那种痛苦。
谭音脸色苍白,死死盯着她,森然道:“那我先让你渡个劫。”
她长袖一挥,袖里大片大片的黑雾弥漫出来,将韩女身上的神水晶包裹住,那块一人多高的神水晶以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她原本可以用更温和的方法处理这些珍贵的神水晶,可那要花上几天工夫,此时激怒,再也管不了许多,不过一炷香的工夫,韩女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她原本恢复原状的左边身体与手足忽然泛出血红的光芒,紧跟着,像泡沫一样迅速消散开。
韩女的大半个身体都已经变成了空白的。
谭音心中一惊,回头望向韩女被困在金色荆棘中的神识:“……怎么回事?”
韩女停止了挣扎,安静地蜷缩在荆棘内,面上不再挂着温柔的笑,声音淡漠:“就是这么回事。”
谭音心底有无数疑问,可是想到韩女残酷的手段,她心中又泛起无比的厌恶,索性拂袖而去:“我说过你再出手